三個月前,老丈人帶著小舅子找上了門來,要求我們贍養。
在此之前,我從未聽媳婦佳怡提起過她還有這麼一個爹,每次問起,她都含糊其辭。當那個瘦小幹巴的老人踏進家門的那一刻,佳怡臉色蒼白,似乎回想起了什麼痛苦的事情。
“哪有讓孩子拋棄爹媽的,多兩雙筷子的事兒,我又不是養不起。”我十分大度的讓他們住進了家門。
但沒想到,三個月後,我十八歲的女兒竟然自殺了......
1
我人生中最值得高興的一件事,莫過於娶了劉佳怡。她來自一個極其偏遠封閉的山村,據她描述,那邊下車之後要穿筒膠鞋走兩天,下大雨之後甚至會封路,路上全是泥巴,裏麵的人出不去,外麵的人進不來。
但劉佳怡依舊靠自己的天賦與勤奮,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半工半讀,完成了自己的學業,甚至一路拿到了碩士學位。
她是一個溫婉且漂亮的女人,既有刻在骨子裏的樸實,也有在城市裏陶冶出來的麗人氣質,我平時都親昵的叫她‘佳怡’。
回家路上,我打開手機,發現有許多未接來電。應酬的時候,我習慣把手機調靜音的,這也就讓我錯過了佳怡的電話。
我回撥了媳婦的電話,很意外地,她沒有立即接起來。
三四十秒後,電話裏傳來她疲憊沙啞的聲音:“喂?現在才忙完嗎?”
我內心翻湧起不好的預感,電話裏傳出若有若無的呻吟和低低的喘息聲。我顧不上她那冷淡的語氣,詢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大晚上打這麼多通電話給我。
“沒事......唔,已經沒事了。家裏有耗子,剛剛劉懷抓老鼠,摔了一跤。”佳怡說道。
——劉懷是我的小舅子,比我女兒小兩個月。三個月我出差之前,他和老丈人劉誌國一起住進了我家。我尋思著多兩個男人,家裏也好有些照應。
此時,我覺得佳怡說話的語氣不對,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哭腔,電話旁邊好像還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於是我問道:“誰在旁邊?”
“玲玲也在旁邊,她睡著了。睡前吵著說想給你打電話。”
媳婦經常和女兒一起睡,我頓時打消了疑慮。酒精讓我的大腦像一團漿糊一樣,難以思考,我笑著說道:“玲玲不是有手機嗎,幹嘛不直接打給我?是不是她又熬夜玩手機,被你給收了?”
“......”
佳怡沒說話,我以為是信號不好,就又問了一遍。這時,她才回道:“不是,她把手機送給我弟弟了......過幾天你再買個新的給她吧。”
“不是吧?那小妮子有那麼大方?”
我和媳婦一直都很寵女兒,甚至有些嬌慣她。因為我和媳婦都沒有重男輕女的思想,所以一直也沒想著再要一個孩子。在家裏,她就像一個小公主一樣。
“可能是他們比較玩得來吧。”佳怡說道。
我應了一聲,小孩子有同齡親戚當玩伴是好事,隨後我說道:“對了,我馬上要到家了,有沒有想我?”
佳怡沒有回答,反問道:“你之後還會出差嗎?”
“應該會,升職了會更忙,但是薪水更高了。放心吧,我盡量多陪陪你們。”
“好。”佳怡直接掛斷了電話。
2
這一路上,我都覺得佳怡的態度有些不大對勁。
回家後,這種感覺更濃烈了。
客廳沒開燈,以往出差回家,佳怡都是亮著燈,在客廳煮了夜宵等我。明明家裏多住了兩個人,反而更加冷清了......我能聽見劉誌國房間裏傳來極具穿透性的鼾聲,老人身體不好,容易打鼾,我能理解;但令我疑惑的是,我經過劉誌國房間門口的時候,聞到了濃烈的酒味。
他喝酒了?
浴室裏有人在洗澡,我輕輕敲了敲,裏麵傳出佳怡的聲音:“我在洗”。
恰好,今天我喝了點酒。隔著玻璃門,我能隱約看到佳怡曼妙的身體,下腹頓時一陣火熱。於是乎,我忍不住推門而入......
映入我眼簾的,並不是她以往那白嫩的肌膚,而是青一塊紫一塊、傷痕累累的身體。佳怡失神地縮在浴室角落,任由浴霸噴出滾燙的熱水淋洗受傷的軀殼。
仿佛一顆原子彈被丟進我的大腦,嗡地一下炸了。
愣了幾秒後,我連忙關掉了水龍頭,將她抱回房,擦幹水漬後為她處理傷口。
能看得出來,佳怡遭受了很重的毆打,頭皮被扯破了一塊,背上到處都是鞭痕,肚子、胳膊、大腿上滿是淤青,新傷舊傷都有。
“誰幹的?”我聲線顫抖著問道。
佳怡閉上眼睛,咬住嘴唇,不停地搖頭。不論我怎麼問,她就是不說。怒火在胸腔裏燃燒,我卻無處發泄。隔壁劉誌國的呼嚕聲再次傳來,我心裏的炸藥桶像是被點著了。
你女兒都快被人打死了,你還睡得著?!
這麼大的事情,都不跟我打電話說一聲?!
我衝出臥室,叫醒了劉誌國,質問他佳怡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卻沒想到劉誌國醉得比我還厲害,他迷迷瞪瞪地被吵醒,發火道:“喊什麼喊?喊個屁啊你!就是老子打的怎麼了?女兒不聽話,老子教訓女兒不行嗎?你管得著嗎你!”
如同閃電穿破烏雲,我一下回想起三個月前佳怡蒼白的臉,又回想起電話裏痛苦的呻吟聲,頓時明白了一切。
血液仿佛被點燃了一般,我忍不住一巴掌扇在劉誌國臉上——這是我自大學畢業以後第一次打人——劉誌國懵了半晌,估計是酒醒了,他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聲:
“女婿打人啦!殺人啦!大老爺們欺負我個老頭!不聲不響把我女兒騙走也就算了,現在還打她爹!”
他的叫聲極具穿透性,鄰居被驚動了,物業群裏一大片冒泡的。隨後門鈴被按響,鄰居詢問要不要幫助。還沒等我說話,劉誌國就顫巍巍的大喊:“報警!報警!這人虐待老人!”
被驚動的人越來越多了,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就連女兒玲玲和劉懷都被驚醒了,他們出來想要查看情況,被我製止。我讓他們回房睡覺,不準出來。
劉誌國見狀,叫得越發大聲了。
有用嗎?警察來了也是我占理!
我冷笑一聲,三言兩語和鄰居解釋完之後,所有人都默不作聲了。
城市不像農村,大爺大媽看到熱鬧就會七嘴八舌地吵,小區裏的年輕人也很少有人會熱血上頭,大家都挺明事理。劉誌國一看沒人給他幫忙,立即不吱聲了,他嘴裏咕噥著什麼,我依稀聽到了刺耳的辱罵字眼。
佳怡關上門,把鄰居擋在外麵,然後低著頭把我往臥室裏拉,顯然是想息事寧人。
“我們把話說清楚,”我鐵青著臉說道:“你自己說,為什麼要打佳怡。如果能說出個正當理由,我給你道歉!”
劉誌國眼咕嚕一轉,張口就說道:“她偷人!她給你戴綠帽子!”
“我沒有!”佳怡快哭出來了,她身子止不住地發抖,唇色變得蒼白。
我跑了那麼多年的業務、談了那麼多的合同,應酬時對方撒沒撒謊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劉誌國這三分斜睨,七分心虛的模樣,一看就是在鬼扯。
“你放你媽的狗臭屁!”我實在忍不住了,抓住他的領子,正準備揮拳,卻被佳怡死死地抱住了右手。
拳頭還沒碰到劉誌國身上呢,他又扯著嗓子哇哇亂叫起來,什麼難聽的話都往外噴。
四五秒後,眼見佳怡攔住了我,他又大聲說道:“老子沒胡說!你自己問她,你不在的時候她有沒有跟人上床!我親眼看到她天天和野男人鬼混!你個戴綠帽的龜孫,打爺爺之前先擦亮眼睛!我呸!還想跟老子動手?你碰我一下試試!”
佳怡抖得更厲害了,我轉過頭,她麵色惶恐,眼淚奪眶而出,抽泣著說道:“我......我、我不是、不是,我沒有!”
從滿腔怒火到心底發寒隻用了四五秒,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感覺:仿佛一瞬間沸騰的血液被抽幹,手腳開始發麻。
我像機械一樣,緩緩地轉過頭看向劉誌國。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懷疑佳怡出軌了,所以劉誌國才會毆打她。
但我很快就反應過來,如果劉誌國親眼看到,那他為什麼不阻止?如果他默許了這件事,又為什麼要打佳怡?
劉誌國的說辭自相矛盾,很顯然他在撒謊。僅僅是為了給酒後施暴找個理由,他就毫不顧忌的汙蔑自己女兒的清白。
——究竟是什麼樣的禽獸,才會做出這樣畜生事?
我居然讓這樣的畜生,在家住了三個月......這三個月佳怡究竟經曆了怎樣的折磨?
我咽了口唾沫,雙眼泛紅,喘著粗氣瞪著劉誌國,理智和憤怒在來回拉扯。
我甚至不在意佳怡是和誰上了床,也沒有去想劉誌國為什麼逼她這麼做,抓著劉誌國的手勁越來越大——我想要弄死眼前的這個老人。
忽然,門鈴又被按響,來的是警察——有鄰居報警了。
我頓時清醒了過來,壓抑著內心的翻湧。
民警們進門後,劉誌國一個健步衝過去,說我要殺人。但我也是長了嘴的,遠比這個胡攪蠻纏的老東西更會和人溝通,民警聽完我所說的情況後,又看了佳怡身上的傷,表情變得極為嚴肅。
這時候,劉誌國矢口否認“強迫佳怡出軌”的事情,也不承認說過佳怡和別人上過床。
他也不害怕,甚至有些有恃無恐,頤指氣使的要求佳怡和解。後者也乖順地聽從了。不論我和兩位民警如何勸說,她都不打算訴訟追究,給出的理由也很簡單:
——“他是我爸啊,我總不能把他送進牢裏吧?”
民警露出為難的表情,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們試圖調節和解,讓劉誌國道個歉。
後者撇撇嘴,極為敷衍的說了句“對不住”。民警們拍了拍我的肩膀,讓我做做老婆的思想工作,多教育教育老人家,然後就離開了。
這事就算了結了。
開什麼玩笑?
看著民警們下樓的背影,我恨不得把劉誌國踹出家門。可佳怡一個勁地哀求阻攔,劉誌國又撒潑打滾,賴著不走,我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打算。
最後,劉誌國往茶幾上吐了口痰,十分輕蔑道:“我女兒跟我才是一家人,你算個什麼東西?我勸你以後別多管閑事,實話告訴你,做“女婿”的,就是個外人!你說什麼都沒用!”隨後,他像是得勝了一般,回房呼呼大睡。
今夜難眠,我坐在客廳沙發上抽了一晚上煙。臥室裏,時不時傳出佳怡低低的抽泣聲。憤怒退去後,我滿腦子都是劉誌國的那句輕蔑的辱罵:
——“你個戴綠帽的龜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