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恢複意識,慧安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昏黃的光線透過青色撒花鮫綃紗帳子彌漫進寬敞的紅漆鏍鈿八步床中,床中銀鏈係著一隻小巧玲玲的白玉鏤空雕花熏球。
冉冉的米蘭花香自熏球中流溢而出,最是安神不過,亦是她做姑娘時最喜的香氣,後來因著李雲昶酷愛茉莉花香,嫌米蘭熏香氣濃鬱而不雅,她便棄了米蘭,再未得用......米蘭熏香?不對!這是哪裏!
腦中閃過一些畫麵,慧安心底一陣撕痛,也完全清醒了起來!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這床這掛著的熏球倒似她多年前所用舊物,慧安心中升起疑竇,猛然坐起身來去看瞧床頭一角,那裏果然放著一個半舊水墨綾麵子的大引枕。
引枕上麵繡著幾枝翠竹,繡工極為粗糙,竹節歪歪扭扭,卻是母親生平唯一的一件繡品,亦是慧安真愛之物,自打母親過世,她便未曾再用,珍愛地放在床頭日日睹物思人。
耳邊似乎響起母親沈清嗔惱的聲音:“你個小猴崽,巴巴地央著我給你繡個物件,如今繡好了你又嫌難看?哪有這樣的道理!這引枕你且給我好好地用,不然仔細我拔了你的皮。”
當時六歲的她望著母親微帶羞赧的麵頰嘻嘻一笑,福身道:“臣女謹遵鳳陽侯之命,嘻嘻,母親為了給女兒繡著引枕可是十指戳的滿是血洞呢,女兒豈敢嫌棄?母親如此勤於女紅,女兒定當以母親為準,跟著繡娘師傅刻苦學習。”
“鬼丫頭,又來打趣母親!”
回憶如水般流過,慧安似乎又看到母親笑著伸手要戳自己的額頭,那久違的溫馨感覺令她鼻子一酸,流下淚來。
娘親......既然上天憐惜讓女兒醒了過來,那麼女兒便勢要為您討回該討的一切!
慧安想著,一股力量油然而上,她擦幹眼淚,下了床,睜大的眼睛打量著屋中景象,想要弄清楚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明明受了重傷,可現在身體竟是完好的,至少一點疼痛感都沒有,這不合乎常理啊,便是暈倒了傷勢也沒好的這麼快的道理!而且方才那大引枕,明明在她十三歲那年已被孔心慈不小心將手爐落在上麵燒的麵目全非了,她當時還因此哭了一場,怎麼......慧安懷著疑惑四處打量,這一打量,卻是徹底愣在了當場!
且不說方才看到的大床,床前紫檁木鏍鈿鎏金包角的立櫃、窗邊兒擺著的軟榻、擋著內室的那張四扇寒梅淩放的堆紗畫屏風、屋中四角放置著的火熱炭盆......這......這些東西竟都是她年幼時的閨閣舊物!
慧安置信地盯著這一切,猛然將目光投向左麵的牆上,赫然在那裏看到了一支高高掛起的纏金蛇鞭。
那是她幼時習武所用,後來因為有了更好的,她便將這鞭給毀了,怎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低頭仔細檢查了下身體,慧安猛然衝向床角人高的紫檀木雕花座的穿衣鏡,猛抽一口氣。
但見銅鏡中顯出一個略顯稚嫩的人兒,一頭自然卷的大波浪長發披在身後,烏黑而蓬鬆,細膩的婉如剛剝殼雞蛋般的麵頰,光潔而飽滿的額頭,柳葉般細而長的眉毛,一雙輕輕上挑而晶亮的眸子,眸色微淡,卻明淨清澈、燦若繁星。
望著鏡中那五官尚未長開,卻已顯出嬌媚之態的容顏,慧安心中的震驚難以形容。
這應該是她十二歲時的模樣!對,她記得清清楚楚,床上的那撒花帳幔是她十一歲生辰時丫頭們合力繡起來送予她的生辰禮,她隻用了宏德八年冬的那一季,後來因為自宮中得了一副祥雲藍絲的鮫綃紗帳,她甚為喜歡便將這帳子扯下再未用過!
這麼說,她竟是回到了宏德九年?她竟回到了六年前?
這個想法令慧安興奮而激動起來!她狠狠地咬了下唇一口,疼痛令她叫出聲來,而這種疼卻令她歡喜地掉下淚來。
是了,她清楚的記得,當她望著得意而笑的杜美珂母女,聽到她們那麼尖刻的話後,她分明猛地吐了一大口鮮血,接著便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直直倒了下去。
那種似被勒住了脖頸不能喘息的死亡氣息是那麼真實,令慧安頓時心生無限恐懼,生生打了個寒顫。
這麼說在那一世,她應該是死去了,上天憐惜才讓她得以重生嗎?
身死前杜美珂,孫心慈的每一句話,每一個陰冷的表情都那麼清晰地重新浮現在慧安眼前,就如有一隻重錘死死壓在了心上,又生生在那裏研磨著將她的心壓碎成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