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午夜,我被綁在表姐背後,由她負我上山。
每走七步,她便要佝僂起瘦弱的身軀,跪地輕喊請蛇仙顯靈。
族長讓表姐舉著一杆篝火,又讓父親帶著村內十餘壯漢,悄悄跟在數百米後,遙望著前方篝火。
隻要篝火不滅,即代表我和表姐沒遇到危險。
“娘......”
被高燒折磨得迷糊的我,在表姐脊背上發出呢喃。
“閉嘴,你娘早死了!”
表姐帶著怒氣朝我嗬斥,惹得我在半夢半醒之間抽泣起來。
或許是感受到我混著鼻涕的淚水滲入她的衣衫,表姐怒氣加深,停下腳步。
我知道她恨我,恨得想將我直接扔下山去。
可她不敢這麼做。
她還想回去,還想念書,還想走出大山,看一眼外麵的世界。
“再哭,我就將你扔在這兒自己下山!”
表姐嚇唬我。
我怕她真的扔下我走,嚇得趕忙閉嘴,乖順地將腦袋靠在她肩頭。
說來也奇怪,越往上走,我的神誌就越是清醒。
隨著海拔的上升,山風也從微涼變成陰寒,吹在人身上,隻叫人毛骨悚然。
“我冷......”
我終於忍受不住,朝表姐輕聲呢喃。
表姐又罵了我一聲,讓我不要多嘴多舌,還說我娘就是被我逼死的,男人都是天生的狼心狗肺。
在她的咒罵聲中,我沒敢再出聲,幼小的身子直打哆嗦。
就在此時,一陣陰風席卷而來,比之前的都要冰冷刺骨。
表姐手中的火把,此時也在風中搖曳起來,似乎隨時都會熄滅。
“呼——”
忽然,我聽到一陣怪響。
不像是風聲,倒像是什麼東西伏在空中大口吹氣。
火把的火苗猛地一晃,最後“噗”地完全熄滅。
我嚇得魂不附體,表姐一定也是如此。
我感受到她單薄的身體開始不斷發顫,腳步也變得極不平穩,像是隻瘸了腿的蟲在地上掙紮爬行。
“停下,快停下!”
表姐突然發出尖叫。
原來她早想停下,腿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強行牽動一般,機械性地向前邁動。
“我不抬了,不抬了!我要下山!”
表姐大喊大叫,身子卻僵直得不斷向前。
我隻覺漆黑的夜裏,仿佛有無數雙眼正盯著我們。
恐懼感席卷全身,甚至讓我忘了哭泣。
“咚咚咚——”
表姐走了七步,突然雙腿一軟跪倒在地,頭如砸釘子一般敲向地麵。
她發出痛苦的嚎叫,卻無法控製身體。
“每走七步,就要停下磕三個頭!”
這是穩婆千交代萬囑咐的話。
“咚咚咚——”
“咚咚咚——”
每走出七步,表姐就在黑夜中跪倒,頭部重重砸向地麵。
頭磕得越多,她求饒的聲音就越虛弱。
溫熱的液體順著表姐的額頭滑落,滴答滴答地落在地裏。
腥臭的氣息灌滿鼻腔,讓我胃內一陣翻騰。
我試圖跟表姐說話,她卻根本沒有回應,隻是發出痛苦地呻吟。
到最後,就連那呻吟也聽不見了......
表姐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僵硬地將我背在身上,重複著向前和磕頭的動作。
不知走了多遠,她再次跪倒在地,頭朝地麵重重磕去。
隻是這一次,表姐再也沒能抬起頭來。
“噗呲”一聲,什麼東西深深戳進了表姐的頭顱。
粘稠的液體在空中飛濺,不少噴在了我的臉頰上。
那氣味惡心至極,讓我忍不住張嘴嘔吐。
“嘩啦啦——”
無數酸水從我口中噴出,如沒有盡頭一般不斷噴湧。
也就在此時,表姐手中早已熄滅的火把竟猛然間亮了起來!
那火焰比之前燒得更加猛烈,將周圍照得透亮。
我扭轉虛弱的身體,抬頭朝表姐看去。
她的頭顱插在一塊尖石之上,尖石貫穿了她的整個腦腔,從後腦勺穿出。
表姐的臉因為一次次的磕頭撞擊,早已慘不忍睹,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人樣。
我身上濺滿了她的血跡和腦漿,而我剛才吐出的,竟是一地黑水!
心臟猛烈地抽動,幾乎要讓我當場暈厥。
年紀尚小的我根本承受不住這樣的恐懼,張大了嘴,竟發不出一點哭聲。
而就在此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突然響起。
無數黑色的蟒蛇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而來,將我團團圍住。
我以為它們要分食我和表姐,嚇得呼吸凝滯,不敢動彈。
誰知黑蟒竟齊齊向我豎起腦袋,不斷吐著信子,“嘶嘶”聲響成一片。
下一秒,它們陡然上前,如潮水一般朝我壓來。
我身子使不上力,軟若無骨一般被蟒蛇們抬起移動。
與此同時,一張散發光澤的蛇皮將我全身包裹,緊緊勒住,讓我喘不上氣來。
“娘!我害怕!”
年幼的我隻是笨拙地哭喊。
恍惚間,一隻纖細柔軟的手就輕輕蓋在了我的手背上。
溫暖的觸感讓我如沐春風。
“別怕,我陪著你呢。”
一聲清脆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這聲音讓我瞬間放下心來,眼皮發沉,竟逐漸失去了意識。
......
再醒來時,我已身在木板床上。
大伯站在我床邊,神色凝重。
見我醒來,他終於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娃你醒了?燒也退了吧?感覺咋樣?”
大伯關切地湊上身朝我問詢。
我環顧一圈,才發覺自己正身處於大伯家中。
“大伯,我爹娘呢?”
我小聲發問。
大伯卻一言不發,將我從床上抱了起來。
“以後,你就和大伯住,大伯就是你爹!”
他說完,便滿心歡喜地去給我燒水煮飯。
表姐慘死,我本以為大伯會對我責怪,沒想到他竟無半點悲傷,反而因得了個兒子顯得無比暢快。
聽村民們說,那天夜裏父親一行人遙見篝火熄滅,心急如焚。
他們不顧穩婆所言,衝上山去,卻見我正被無數黑莽抬走。
父親不顧一切上前將我奪下,卻被幾條黑蟒纏繞,失足掉落山崖。
大伯和其他漢子,則扛著我沒命似的逃了回來。
穩婆得知此事,大驚失色。
她說這是蛇仙有請,父親強行將我帶走,乃是對蛇仙的大不敬,遂遭到了蛇仙的報複。
不僅是父親,大伯也會死於非命!
可大伯似乎對這些話並不相信,甚至還痛罵了穩婆一頓,將她趕走。
當天夜裏,大伯家院內遊走進一條碗口粗細的花蛇,它爬行到我的床邊,朝我“嘶嘶”吐著蛇信。
我嚇得閉眼裝睡,不敢動彈,幾秒後卻聽見一陣腳步悠遠而近。
是大伯從裏屋趕來,衝到我床邊,一斧子砍下了蛇頭。
原來他整夜沒睡,生怕我這林家獨苗會再出事。
蛇血噴濺在我的床單和皮膚上。
被蛇血接觸的皮膚滋滋作響,形成一塊梅花形的瘢痕。
大伯拎著蛇頭站在我床邊,麵露詭異的微笑。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第二天一早,村民們就在村口的臭水溝內發現了大伯的屍體。
那正是姐姐被丟棄的地方。
他和胎死腹中的姐姐一樣,全身烏黑龜裂。
不同的是,大伯身上纏繞著一條大黑蟒。
那蟒蛇足有樹樁粗細,就這樣活活勒死了大伯。
大伯死狀極慘,內臟被擠得流出腹腔,眼球也不知被崩到了何處,整個溝渠內一片狼藉。
大伯死後,我的去處成了村內最大的難題。
家中近親一月之內死光,村民們認定是我克死了他們。
轉眼間,我便從村內人見人愛的福星,變成了人們看見都要躲著走的喪門星。
我開始風餐露宿,靠著村內阿婆們的好心接濟度日。
說來也怪,明明過著這種無家可歸的生活,年幼的我不僅沒有餓死街頭,體質反而比先前好了許多,連傷寒都沒患過。
或許我不是什麼福星,生來就是一條賤命。
這種生活,持續了近半年。
那天,我如平日一般遊走在村內,卻見一位身穿長衫的陌生男人朝我走來。
“哎呀,就是你了!”
他衝到我麵前,舉起我的左手,笑眯眯盯著我的手背。
那上麵,是一塊梅花形狀的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