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醒過來時,已經躺在自家的床上。
這時爺爺正在堂屋裏和另一個老頭聊天,老頭高高瘦瘦,我以前見過他,是鎮上開紙紮店的老匠人,別人都叫他郭老杆子。
郭老杆子歎息一聲:“那三條禁忌是你守了一輩子,如今又被你自己破了,這也怨不得別人,棺材煞是‘敗傷六煞’中最難解的,麻煩得很!”
“老杆子,我就阿凡這麼一個孫子,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兒子兒媳交代?”爺爺抽著煙,神情陰鬱:“收煞這方麵你是行家,無論如何得幫我出個主意!”
郭老杆子說道:“唯一的辦法就是‘渡陰關’,我給你紮童子,再去請村頭的接生婆羅二姑弄一副紫河車。不過解鈴還須係鈴人,‘過關’的事你自己來做!”
所謂“渡陰關”,又叫“童子渡陰關”,是民間一種“收煞”的儀式,如果小孩煞氣纏身難以祛除,不得已才會用這種法子,得由“過關人”背著中煞的孩子過刀山、趟火海,請善靈接煞。
這種法子有極大風險,如果請來的魂靈不肯接煞,那中煞的孩子極有可能就此夭折。
“過關人當然是我來做,可這接煞善靈上哪去找?人命關天,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呀!”爺爺兩三口將一根香煙吸完,重重按滅在灰爐裏。
郭老杆子思索一陣,突然想起什麼:“鎮上賣魚的李擺子應該你認識吧?他家丫頭上個月掉進月亮河裏溺死了,讓她出來接煞!”
爺爺當然明白老杆子的意思,李家丫頭雲英未嫁就溺水而亡,執念未消除難入輪回,怕是成了月亮河中的河靈,如果和我家結親,她也就有了名分。
當時爺爺和郭大杆子的談話我還聽不太明白,但李擺子家的事我倒是聽村子裏七八姑八大姨說過一點。
他家有個閨女叫李蓓蓓,十六七歲年紀,很是乖巧能幹,上個月幫著父母入河抓魚,沒想到溺水身亡,好端端一個花季少女,就這樣凋零。
隻見爺爺點點頭道:“事到如今,也隻有這樣了!我明天就去找李擺子說道說道!”
第二天上午,爺爺換了一身幹淨衣衫去了趟鎮上李擺子家談結親的事兒,李家也對女兒早夭的事很痛心,當然巴不得女兒好,很爽快就答應了訂親的事。
又過了兩天,我身體越發虛弱,水米不進,傍晚時分郭老杆子再次來到我家。
郭老杆子帶來一具紙紮小人兒,這老頭紙紮手藝確實高明,紙人身材相貌和我十分相似。
另外他還帶來了托接生婆羅二姑弄來的一副紫河車,也就是新生兒的胎盤包衣。
東西備齊了,爺爺請郭老杆子留下協助,準備今天渡陰關。
半夜子時,村子裏黑燈瞎火一片沉寂,我家卻燈火通明,院子裏豎著鋼刀綁成的“刀山”,地上燃燒的火炭鋪成一丈三的“火海”。
爺爺把我抱到院裏一張椅子上坐下,用碎瓷片劃破我的舌尖、兩手手心以及腳底板,放出一小盅鮮血,用來代替墨汁,在紙紮童子前胸後背寫上我的生辰八字。
剩下的鮮血則淋灑在胎盤上,塞進紙人胸腹部位。
胎盤是新生嬰兒“脫前世、得今生”的依憑,具有極強的向生之力,以此代替我的心臟命脈,再加上用鮮血在紙人童子身上寫下的生辰八字,整個紙人童子就成了我的“替身”。
爺爺打著赤膊,光著腳板,頭上紮一條紅布帶子,將紙人綁在自己背上,走到滿地炭火前,朝站在椅子旁的郭大杆子點點頭。
郭老杆子手持五色令旗,端起一碗酒給爺爺,高喊道:“幽冥十八地獄,業火焚滌孽心,過關童子過關去,麵燃鬼王護陰身!”
爺爺一口酒灌進嘴裏,舉起碗摔進火堆裏,頓時烈焰升騰,爺爺邁開大步,朝著火焰裏就衝了過去!
我親眼看著爺爺一步步從滿地赤紅的炭火裏趟過,甚至能聽到炭火炙烤他腳板皮肉發出的“嗤嗤”聲!
但爺爺緊咬著牙關,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痛苦,反而兩手護住背上的紙紮童子,唯恐濺起的火星燎但童子身上。
不過很快爺爺就從炭火裏走了出來,郭大杆子看著皮膚通紅、滿頭大汗的爺爺,低聲問道:“老吳,能堅持不?”
爺爺咧嘴一笑,雙腳在地上蹭了蹭:“沒事!開弓沒有回頭箭,為了我孫子,就算豁出這條老命我也得堅持!”
郭老杆子點點頭,揮舞令旗高喊:“幽冥十八地獄,刀山剔骨削筋,過關童子過關去,救苦天尊施仁心!”
爺爺走到由一把把柴刀、菜刀綁紮成的刀山麵前,朝手心啐了口吐沫,然後毫不猶豫地開始攀爬起來。
爺爺爬上去很快,接著翻過身由另一麵往下爬,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爺爺放慢了速度,力求保持平衡,畢竟這可不是鬧著玩,一但踩空踏錯,就有可能血濺五步。
盡管如此小心翼翼,爺爺手心腳板還是被刀鋒劃破幾道口子,鮮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觸目驚心。
爺爺落地後解下背上的紙紮童子放到空地上,然後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從褲兜裏掏出一個紅布包,在手心裏攤開,竟然是一枚小小的銀質耳環。
“善靈積善德,鬼魄有慈心。李蓓蓓的善靈何在?速來關前接煞消殃!”
爺爺接過郭老杆子手裏的五色令旗,朝手心裏的銀耳環虛畫起來。
畫著畫著令旗旗頭“嘭”地爆出一團綠油油的火焰燃燒起來。
一陣陰冷刺骨的寒風刮進院子裏,吹得地麵塵土飛揚,四周樹葉簌簌作響。
不一會兒,陰風熄滅,塵埃落定,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院子中央。
我依稀看到這是一個女孩子,約莫是十七八歲的年紀,身穿團花小襖,模樣嬌俏可愛,隻是臉色蒼白如紙,眼角眉梢帶著幾分病倦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