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明爵低頭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他的表情有些茫然,連同那雙一向淩厲的眼睛,都失去了聚焦的能力。
半晌,他才猛地看向溫苒,白色眼仁裏刹那湧入血絲,他咬牙切齒起身,一步一步朝著溫苒走來。
居高臨下,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審判者。
“溫苒,是你殺了我的孩子,你真該死。”
溫苒隻覺得五臟六腑都在此刻糾疼了起來,她雙手緊握成拳,簡直恨不得給厲明爵兩個耳光!
可是最終,她還是沒有。
這六年的時光,已經把曾經溫苒身上的驕傲和刺完全拔出,現在站在厲明爵麵前的溫苒,狼狽卑微,她活得甚至還不如一隻狗。
她隻是低著頭,盡量用最平靜的聲音,去向厲明爵陳述一個事實。
“厲明爵,那個時候,我還在監獄。”
厲明爵終於不能維持自己冰冷的表情,他覺得似乎有人往他臉上狠狠劃了一刀,他慢慢坐到了沙發,最後又沿沙發徐徐落到了地上。
許久,他才發出宛若野獸一般的低吼。
“滾!”
溫苒麵無表情站起身,她垂著眸,小心翼翼掃了一眼此刻的厲明爵,心裏竟然有些想笑。
然後她找到了自己來時的那一身衣服,一件一件給自己穿上,最後轉身走向了大門。
‘啪’!
當身後大門關閉的瞬間,溫苒陡然加快了腳步,低著頭往電梯走去。
她的一顆心也跟著飛快地狂跳起來。
有一個聲音在心裏瘋狂叫囂。
溫苒,你必須帶著溫蘋走!
再這樣下去,厲明爵一定會知道溫蘋的存在!
到時候,他一定會讓你失去這個世界上,僅存的一個親人!
很快,溫苒離開了總統套房,打了個計程車,直奔醫院而去。
與此同時,總統套房裏,床角的位置,突然響起了手機鈴聲,是很舒服的鋼琴曲。
厲明爵隨聲看去,看到了一個黑色的老式手機。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站起了身,朝著手機走去,然後彎腰,接了起來。
“喂。”
“喂,您好,請問您是溫蘋的家屬嗎?孩子剛剛突然嘔吐了......”
溫蘋?孩子?
一瞬間,厲明爵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被糾了起來,他輕輕咬了咬唇,盡量用嘴平靜的聲音道。
“請問你是?”
“我這裏是京城第一醫院......”
“你說的患者,在幾號房?”
“F棟16樓302號房。”
‘啪’!
厲明爵猛地掛掉了電話,然後撥通了陳州的手機:“在酒店門口等我!”
*
溫苒沒想到溫蘋會吐得這麼嚴重。
這段時間溫蘋的情況看上去已經好了不少,他吃東西已經很久都沒有這樣吐過了,甚至吐得虛脫,直接暈了過去。
本來就瘦瘦小小的孩子,現在瞧上去,就像是一個隨時都可能碎掉的瓷娃娃。
溫苒捧著溫蘋小小的手,看著他手背上的留置針,心痛苦得無法呼吸。
一旁,醫生簡單介紹著溫蘋的情況。
“......溫蘋的情況最近有些惡化,以我的建議,最好可以盡早采用誘導緩解治療法......”
溫苒左手死死拽著左邊口袋,裏麵有她今晚賺的錢。
今天一個晚上,她就賺了四五萬,這幾乎是她以前在曲鄉一年的工資。
可是,這麼多年,也仍舊不能支撐溫蘋的治療費用。
溫苒低著頭遲遲沒有說話,許久,她才道:“醫生,我想辦出院手續。”
溫苒的想法很簡單,現在她在京城,因為厲明爵,已經斷了賣腎的路,所以,她要帶著溫蘋去別的城市,她不相信厲明爵的手可以伸這麼長,就算她逃到了別處,還可以跑來打斷她。
“可是現在溫蘋的情況,並不適合轉院。”
但是,她如果不轉院,她如果不賣腎,她的溫蘋就徹底沒有希望了啊!
溫苒壓住心中的痛,語氣難得堅決:“不,我要轉院。”
話剛落,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陰森的聲音:“我、不、同、意。”
溫苒瞪大了眼睛,身體陡然狠狠一顫,她猛地扭頭朝後看去,果然是厲明爵那張陰沉的臉。
厲明爵看著溫苒,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早產?孩子沒了?溫苒,你很好。你長本事了,竟然敢騙我。”
溫苒臉上血色盡退,她看了一眼溫蘋,生怕他醒來看到這個男人,又看了一眼周圍的患者,然後抬頭,卑微地看著厲明爵:“厲先生,我們出去說......行嗎?”
厲明爵的目光從溫苒臉上挪開,看向了病床上的溫蘋。
血緣是一個奇妙的存在,即便隻是第一眼看到這個小家夥,厲明爵也仍舊第一眼就看出了他是他的兒子。
除了臉色慘白一片,他和自己小時候可真像。
厲明爵壓下心頭怒火,慢慢轉身。
溫苒低著頭一言不發,走到了安全出口,很快,她的眼前就出現了一雙黑皮鞋。
厲明爵拿出一根香煙點上,他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來後,就把香煙夾在手裏,然後低頭,目光陰沉地看著溫苒:“說吧,怎麼回事。”
溫苒知道,別看厲明爵現在聲音平靜,可是,他恐怕已經到了暴怒的邊緣。
她當了那麼久的厲太太,很了解他的習慣,他沒有煙癮,隻有在最心煩的時候,才會抽煙。
溫苒好好思考了一下措辭,最後,她決定好好撇清溫蘋和厲明爵之間的關係。
“厲先生,溫蘋的確是我的孩子,但是,他和你無關。”
溫苒說話的時候,雙手捏得很近,指甲刺入掌心,她卻一丁點都感覺不到疼。
她是卑微的溫苒,她可以對一切讓步,可是除了兒子。
厲明爵把煙丟在地上,用皮鞋狠狠碾了一圈,然後他伸手挑起溫苒的下巴:“和我無關?溫苒,溫蘋是我的種,你竟然說和我無關?!”
溫苒可以感受到厲明爵的生氣,他冰涼的指尖,有著明顯的顫抖。
但是,這又如何呢?
溫苒強忍住眼淚,忍住曾經歲月裏,男人在她的心口,灑落的一把又一把的鹽。
忽而,她笑了。
“厲先生還真是貴人多忘事,自己曾經說過什麼話,竟然自己都忘了?”
“厲先生,當初我那樣苦苦求你,結果您說了什麼?”
“您說——‘既然你這麼在乎這個野種,那就讓他去陪明雅好了。’”
“厲先生忘了這些話,可是我是溫蘋的母親,我卻終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