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郡王興衝衝跟著謝靈雨進了綢緞莊。掌櫃的是知道前麵第一樓有熱鬧,但不知道是什麼人鬧事,直到謝靈雨走進來。掌櫃的姓陶,上次見謝靈雨的時候,她還隻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如今再見,已是端莊俊雅,不怒自威的侯夫人。“大小姐,不,夫人,您總算回京了。”又對著璐郡王行禮,“璐郡王安。”
謝靈雨跟陶掌櫃簡單說了幾句,又介紹了兩個孩子,因記掛關刀有沒有嚇到,遂讓陶掌櫃帶著去了廂房。幾人隨意坐下,謝靈雨顧不上其它,先摸了關刀的脈,確定沒大礙,這才轉向璐郡王。
“正則長大了,還記得靈姨姨麼?”謝靈雨把關刀放下。
“怎能忘了,記得七歲上跟著父母親去宣同,在姨母家住了幾天。姨母跟十年前並沒有大的改變,剛在街上早就認出來了,沒有及時拜見,請姨母恕罪。”璐郡王一斂平時的吊兒郎當樣兒,乖巧伶俐地在謝靈雨麵前執子侄禮。他倆講話的時候,關雎也在打量這個長公主之子,禦宸朝最年輕的王爵。金線繡祥雲紋滾邊白綾袍,相貌清俊,鼻子高挺如峻刻般,最搶眼球的是一雙丹鳳眼。端看長相,身軀凜凜,相貌堂堂。剛在街上,這璐郡王雖一副無賴紈絝的樣子,但關雎注意到了他抱著關刀時,眼裏戲謔之色盡去,反而有濃濃的關愛暖意。關雎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直覺,以前曾跟朋友戲言,自己就是個主觀武斷之人,她一直在尋覓能讓自己有“一眼萬年”感覺之人。關雎暗暗鄙視自己,盡管瓤子前後加起來活了三十幾年,但外表還是不到十二的小孩,這樣色眯眯看著個小鮮肉,過了哦。
“雎兒,刀兒,快見過你正則哥哥。”謝靈雨笑著給璐郡王介紹兩個孩子。關雎關刀上前敬禮,關刀很自來熟,行完禮就猴到璐郡王身上,剛璐郡王接住了他,關刀對他自有一份親昵。“鄭家哥哥,我叫關刀,爹娘姥爺叫我刀兒,姐姐叫我阿蒙,你也可以叫我阿蒙。”
“我不是鄭家哥哥,我複姓訾,名正則。”璐郡王笑著回答關刀,卻偷眼去看關雎,仍是一身紅色騎馬裝,但不是胡服的樣式。燈籠袖在袖口紮緊,襦衫束半尺寬繡五彩蝙蝠腰帶,上掛金蛇鞭,黑色薄短靴。頭發全束在頭頂,分成許多根麻花辮子,珍珠發帶上垂著許多大小不一的珍珠。關雎長得並不是傾國傾城的那種美,但圓圓的臉龐,大大的杏眼,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直掃得人心一顫一顫的。兩次見麵,這姐弟倆都是一身紅,關刀頭上還用紅頭繩紮了根衝天辮,活脫脫一個大紅禮炮。
“哦,蜘蛛哥哥。”關刀點點頭,這個哥哥跟他是一國的,名字就是他喜歡的。關雎“撲哧”一笑,也跟著叫了一聲”蜘蛛哥哥。”璐郡王無奈的看著笑靨如花,明眸善睞的少女,蜘蛛就蜘蛛吧。
“蜘蛛哥哥,你剛剛為什麼跟那個壞人打架?”關雎想把關刀拽下來,他巴著璐郡王不肯動,好奇地問起剛剛的事。
“我橫著走,他豎著走,就撞上了。”璐郡王心不在焉地回答。
“可我看到你是打他,不是撞。”關刀不解。璐郡王略顯尷尬,“既然撞上了,就順手打兩下。”
關刀一本正經扳著手指頭數,“老弱小不能打,好人不能打,打人要有原因,不能隨意弄壞別人東西。老弱小如果是壞人也是可以打的。蜘蛛哥哥,他是哪一種。”
“壞人。”璐郡王毫不猶豫就給賈九公子判了刑。
謝靈雨在一邊,笑著看關刀跟璐郡王胡攪蠻纏,璐郡王的直爽讓她極為欣賞。晚照跟江路從京兆尹府衙回來,同行的還有聞訊趕過去的晴空。三人稟報了京兆尹的處置,聽到賈九公子要反告謝靈雨,關雎哼了一聲,吩咐晴空去找輛馬車過來。躲過去摸著關刀的頭,“阿蒙,還哭得出來不?”
關刀哭喪著張臉,“要不你掐我一下?”
“你哭不出來,我回去就把大白宰了炒大蔥。”關雎笑吟吟地說,關刀嚎啕大哭,聲震雲霄。璐郡王抱著哭聲震天的關刀出了綢緞莊,親自送上擺放在門口的馬車,謝靈雨跟關雎神情哀戚,也上了馬車。
傳言就像長了翅膀,飛過了重樓疊宇,傳遍長安城,街頭巷尾議論紛紛,聽說寧國公府的九公子謀殺永寧侯夫人和公子,聽說永寧侯公子受了重傷,被璐郡王親自送回府,聽說......不少人特意去了一趟事發地東市,一趟究竟。
寧國公書房。一聽到傳言,寧國公就把世子叫了過來,看著眼前喘著粗氣,目眥欲裂的長子,歎了口氣問,“實情為何?”
寧國公世子囁嚅,“但最後受傷的是譽兒。永寧侯夫人和璐郡王欺人太甚!”
“你能不能有點決斷,少聽你那個小妾的?你要跟他們兩家去拚聖寵?”寧國公閉了閉眼,“不過也不能讓人欺到頭上不作聲。”
“姐夫那裏能不能......”寧國公世子小心翼翼,卻沒說完就被寧國公打斷,“歇了你這份心,你最好提醒你姐姐不要出麵說情,萬不能為一不肖畜牲,牽連王爺。下去吧,做事前千萬想周全。”
“是,兒子告退。”寧國公世子出了書房,心中忿忿,尤其想到愛妾傷心欲絕的樣子,更是痛徹心扉,父親有言在先,他不敢去求姐姐出頭,但她如果自己出手,他也不會阻止的。
此時的衛國公府,亦是亂成一團。關刀躺在床上,斷斷續續地嚎著,嚎得養在園子裏的動物莫明躁動,靠近他的幾個卻隱約可以聽明白,“好了沒有,我不要哭啊”“姐姐,放過我吧”“我暈倒行不行啊?”
關雎憋著笑說,“那你暈吧。”關刀長長籲了口氣,幸福地暈倒了,隻是睡著前聽到無良姐姐說,“等舅舅來了你再繼續哭。”關刀這下真暈了。
歐陽氏,幾位少夫人都來走了個過場,晴空飛馬到太醫院,背起武佑帝禦用的小華太醫就跑,直接背到憩園。沒多會兒,憩園就彌漫著濃濃的藥味。京兆尹胡圖是謝大爺的同科榜眼,素來交好,一早就派了親信到刑部告訴謝靈風,沒到下衙時間,謝大爺謝三爺就聯袂而歸,直接從東北角門進了憩園。
寇氏和李氏迎了上來,歐陽氏年紀大了受不得累,被小歐陽氏送回芳庭。
“刀兒怎樣了?”謝大爺問寇氏,腳步不停往裏走。
“請了小華太醫,說是受了驚嚇,要安神定驚,畢竟年紀太小,隻能慢慢調養。”寇氏轉述小華太醫的話。
謝大爺謝三爺走到床前,謝靈雨坐在床邊,握著關刀的手,關雎坐在床內側,握著關刀的另一隻手。看到他們進來,關雎先喊了一聲,“舅舅。”謝靈雨站了起來,“大哥,三哥。”就這麼一下,原本睡著的關刀猛然坐起,“啊......,好高,啊......”
謝靈雨趕緊摟住他,“不怕,刀兒,娘在這裏。”謝大爺謝三爺也圍了過去。謝三爺摸了摸他的腦袋,“刀兒,乖乖的,別哭。”關刀轉身抓住兩個舅舅的手,“嗚,舅舅,刀兒好怕,刀兒往下掉往下掉,嗚嗚,要是臉先著地,刀兒就娶不到媳婦兒啦,嗚......”兩位舅舅被他哭得心酸,又聽得好笑。
“不怕啊,刀兒臉長得可好看了,沒摔到。不哭了哈。”謝大爺安慰了關刀幾句,轉而問謝靈雨,“靈靈放心,這事,寧國公府別想就這麼算了。京兆尹已經傳了賈九過堂,我倒要看看他怎麼狡辯。”
到了下午,近年除了進宮從未出門的懿長公主親臨衛國公府探望受驚的關小公子,帶了許多名貴藥材,在衛國公府逗留許久的懿長公主隨後帶著璐郡王進宮給皇上請安。
在外麵的人都在猜測關刀究竟被嚇成什麼樣兒的時候,哭累的小屁孩美美地睡了一覺,現在正坐在床上,周圍擺滿長公主給他的寶貝,各種動物形狀的金錁子,掛飾,可以給小動物戴的銅鈴鐺等等。關刀作財迷狀,“姐姐,我發財了哦。”又抓起一個大鈴鐺,“我要給阿黃它們都戴上。”關雎伸手抓住他,“你老老實實給我在屋裏呆著。”
關刀不可置信地望著她,關雎咧著嘴笑了,“這就是發財的代價。”
第二天是大朝會。前一天與寧國公一係交好的人直忙到大半夜,摩拳擦掌備戰。果然,大朝會上有禦史彈劾永寧侯夫人,“無視法紀,當街行凶”。武佑帝好奇了,“朕記得永寧侯夫人喜好用拳頭解決問題,隻是從不無故打人。你給朕說說,她是怎麼個‘無視法紀,當街行凶’法。”
愣頭青禦史有點兒懵,這永寧侯夫人暴打寧國公府公子的事,是長安人都知道的吧,皇帝還裝?但還是乖乖回稟,“永寧侯夫人當街毆打寧國公府九公子,手段殘忍,令人發指。”
“永寧侯夫人為何要打他?”武佑帝又問。聰明的人都聽出武佑帝的回護之意,有幾個悄悄收好手上奏本。
“賈公子有錯,自有律法懲處,寧國公夫人毆打他,乃視王法為無物。”禦史知道他的話站不住腳,也隻好硬著頭皮回答。
謝大爺心知不能讓武佑帝再幫謝靈雨辯駁,出列跪倒,“臣刑部右侍郎謝靈風,有幾個問題想問禦史大人,懇請恩準。”
“起來,朕準了。”武佑帝微笑,這謝老大還算知趣。
“禦史大人,賈公子既然錯在先,舍妹打人在後,為何你隻彈劾舍妹?”謝老大謝恩起身,轉問愣頭青禦史。
“永寧侯夫人是朝廷誥命,食朝廷俸祿,應知輕重。如此輕率處事,肆意妄為,實屬知法犯法,食祿有愧。”義正辭嚴。
“這麼說來,賈公子無故下殺手,意圖謀殺朝廷正二品的永寧侯世子,當街汙言穢語辱及超品侯夫人,但因其不知輕重,恣意妄為,不學無術,無官無職,是以無需懲處?”謝大爺寸步不讓,“他為何會被璐郡王打掉門牙,你沒問清楚就敢在皇上麵前大放厥詞?不妨告訴你,當時如果本官在場,也必然先打他一頓,再上公堂。”謝大爺不再理這禦史,躬身對著武佑帝奏道:“舍妹昨天已向京兆尹遞了狀紙,寧國公府不應京兆尹的傳喚。臣無奈,唯有代替臣妹駕前鳴冤,一告寧國公府九公子賈譽,企圖謀殺永寧侯世子,辱罵永寧侯夫人,誣告永寧侯夫人是‘以下犯上’;二告寧國公世子養子不教,縱子行凶。”
寧國公一係的人沒把謝大爺兄弟算進去,不是說謝靈雨跟嫡母有仇嗎?謝大爺不是歐陽夫人的親子嗎?他是刑部右侍郎,他死揪著賈譽傷人在前不放。謝三爺出手還比較合理,可謝三爺隻是五品侍讀學士,無傷大雅。
無傷大雅的謝三爺出場了,“皇上。臣妹與永寧侯結縭於今十二載,如今隻得一兒一女,長女出生後,老鎮西侯中箭身故,夫妻倆守孝,永寧侯平西,一去多年,直至西疆平定班師,才又得一子,年僅五歲。昨日無故被賈公子以暗器擊殺,從第一樓二樓窗口掉下街中。臣妹自幼由先祖母教養,嫉惡如仇,明辨忠奸,可謂眼裏不揉沙子。愛逾性命的幼子被襲,縱有過激之舉,其情可憫。況觀寧國公府所為,著實讓人寒心,可有一人為賈公子所為內疚?可有一個指責糾正過其過錯?”謝三爺抬頭看向寧國公世子,“傷人未遂,賈公子受傷,不能成為他逃過律法懲處的理由。”
“好了好了,為了一個紈絝子弟,值得在大朝上爭辯?京兆尹,”武佑帝發話了,“按律嚴辦。”
“臣,遵旨。”京兆尹施禮。
武佑帝有意無意地看向寧國公,“永寧侯為國征戰,他的家小卻在京城被人任意欺淩,唉,朕不能給他們撐腰,待他歸來,不知該如何收場。”
寧國公心中一凜,永寧侯要回京?為何沒有一點消息傳出?
朝班上這樣想的,不僅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