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著紅眼睛的銀色小魚遊走在湖裏,吃掉了她的眼睛,冤魂不能安息,夜夜在船頭哭泣......”夫人忽然如夢囈般低念起來,眼神渙散,手指緊緊攥起,未熄的香煙被捏熄在手心,煙頭烙著皮膚發出滋的一聲輕響。她絲毫不覺得痛似的,塗著正紅口紅的嘴角咧起一個帶瘋意的笑。
寧檬被震住,一時不敢再追問下去。
門忽然被大力推開,一個人闖了進來。是別墅的男主人,他青著臉站在門口。身後跟著女仆阿珍,正在小聲說:“先生,夫人非要出來亂跑,我攔也攔不住......”
男主人大步走進來,扶住夫人的肩膀,沉聲勸慰:“曉蒲,跟阿珍回去吃藥,乖。”半扶半推地把她送到門口,由阿珍引著她去了。
男主人卻留了下來,看了看兩個客人,抱歉地道:“不好意思,我夫人......”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這裏有點問題。二位見笑了。”
寧檬開口道:“賀先生......”
“我不姓賀。”
寧檬一怔。她明明記得大門那裏鑲的牌子上刻的是“賀宅”二字。
他說:“我姓時,時賢。我夫人姓賀。”
她“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這別墅,是夫人名下的嗎?
時賢沒有解釋更多,隻說:“我讓阿珍準備午餐給二位送到房間來......”
刷。
寧檬不想與NPC進行無用的對話,直接把少女的照片又亮在了時賢麵前:“時先生,她是誰?”
時賢臉色白了一白:“這照片哪來的?”
寧檬心中小火上躥,恨不能把這些NPC的無效台詞快進,一口氣說道:“在船上撿的。我索性跟你說了吧時先生,我是調查員,是專門來查這件事的。你痛快點告訴我她是誰?是不是死了?她的眼睛出了什麼事?夫人說紅眼銀魚、不能安息是什麼意思?對了還有,你看到夫人的銀魚胸針了嗎......”
她連珠炮似地問話,嚇得程遠洲趴在她耳邊:“冷靜冷靜......”
“沒事,反正銀魚的事已經透露了,不差他一個,不如主動出擊。”她拳頭捏得手背上泛出青色血管,決定像昨晚程遠洲昨天對付追殺者的招術:窮追猛打,來打破僵持的局麵,趕趕進度條。
“你看他的樣子......”程遠洲哼唧唧,“他是不是信息過載要短路了......”
隻見時賢站在那裏,脊背僵直,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寧檬:“......”這要是真的把NPC搞出故障,他們永遠卡在這該死的遊戲裏可怎麼辦?
卻見時賢忽然頹然肩膀一塌,走到單人沙發前坐下,疲憊地抹了抹臉,嗓子啞啞地開口:
“這個女孩子名叫林迎迎,是我家遊船船長的女兒,兩個月前,我夫人過生日,我們請了幾個朋友,在船上開生日party,林迎迎因為她爸工作的原因也上船了,小姑娘就是湊熱鬧蹭點吃喝,我們也沒在意。不料那天晚上她出了意外,失足落水。
無周湖很大,很深,底下有暗流,請了打撈隊,兩天才把屍體撈上來,可憐的孩子,眼睛已經被魚吃空,他爸隻看了一眼屍體就瘋了,之後住進精神病院,再也沒來上班。
雖然是意外,總歸是在我家船上出的事,我們出於人道主義,還是補償了她爸一筆錢,足夠他治病和老年衣食無憂......”他深深歎息,“孩子死得太慘了,這件事對我們打擊也很大......”
寧檬之前的連珠炮打法取得了效果,一下子換回這麼多信息。
這個悲哀的故事聽得人心中悸動,但寧檬知道,如果隻是意外,林迎迎絕不會徘徊在遊船上“陰魂不散”。如果這是在現實中,她接下來該問“報案了嗎,警方調查結論是什麼,沒報案的話我幫你打個110”。
但這是遊戲劇情裏,問那些沒有意義。再說了,自從登上遊船“遊戲開始”,她原本帶在身上的手機仿佛融化在空氣中一般消失了。或許它還在她衣兜裏,但遊戲程序改寫了她的感官,她無法感知它的存在。
卻聽程遠洲出聲問:“船上有沒有監控?”
時賢:“壞掉了。”
寧檬無奈到失笑。毫不意外,這破遊戲當然不會讓他們走捷徑。如果看看監控就能找出真凶,那等於開外掛。
她找到一個角度淩厲切入點,直接問道:“夫人為什麼說林迎迎不能安息?”
時賢猛地抬頭:“那些瘋話怎麼能聽?”
“瘋話?”
“你看不出來嗎?”時賢苦笑,“我夫人本來就有躁鬱症......唉,家族遺傳病。原本靠藥物控製得挺好的,她生日會上出這檔子事後,她情況一天比一天差,念叨什麼紅眼銀魚,不散冤魂,失目女鬼......那都是她受驚嚇刺激後產生幻覺而已!”
寧檬眯了一下眼:“幻覺?”船上的失目女鬼可是她跟程遠洲親眼所見,水中紅眼魚也著實啄瞎了吳啟一隻眼睛!
“當然是幻覺了。”時賢抬起眼來,“世上哪有鬼?”
她指了指碼頭的方向:“你們那船上......”
“船上怎麼了?現在林船長不做了,我們也另請船長,平時我一個月離島幾次打理生意。都是由管家駕船。”
看來,紅目魚和女鬼,是由夫人的“幻覺”創造的。這是《塵封》遊戲情境,不是現實,必然會有一些不合常的事物,比如夫人的幻覺變為實景,比如來去如風沙的追殺者。
但所有“不合理”都是命運的讖語,破解它們的源頭,就是遊戲通關的終了。
寧檬挑了挑眉,眼角線條鋒利:“時先生有沒有想過,林迎迎的死不是意外,有可能是被謀殺的?”
時賢身子一顫:“你胡說什麼?”
“不瞞您說,我們得到線報,有充分理由懷疑這是一樁謀殺案,我們是調查員,有權問話和搜查,請您配合。”
她不倫不類學著影視劇裏警察辦案時的口氣,硬梆梆丟出了遊戲賦予他們的身份,就看管不管用。寧檬的臉雖然生得小小尖尖,格鬥訓練淬煉出的眼神卻格外銳利,盯住人看時,有一種匕首微露鋒芒的攻擊感。
一直顯得溫厚有禮的時賢有些被激怒,臉上掠過陰雲,有那麼一會他們以為他要站起來趕人了。
鬱怒地沉默半天,他冒出一句:“你們想知道什麼?”
沒拒絕!很好!寧檬正盤算著下一步問什麼,就聽程遠洲開口了:“真凶是誰?”
寧檬:“......”她用看傻子的眼光看向這二哈。
程遠洲無辜地攤手:“NPC嘛......說不定直接發問就能觸發出正確答案了。”
時賢怒道:“我如果知道是誰幹的,要你們幹嘛?”
程遠洲尷尬地摸了摸下巴。好吧,還是得一步步查。
寧檬瞥向時賢:“你也相信林迎迎是被謀殺的吧?”
他低眼避開她的目光:“不,我什麼都不知道......”
看這心虛的樣子,她想。
她話鋒一轉:“夫人丟了一隻魚形胸針,你知道它在哪嗎?”
他瞳孔猛縮一下,臉頰繃了一繃:“我不知道!”
寧檬心想:他知道。
時賢又急急加了一句:“這事跟我夫人沒關係!”
寧檬:欲蓋彌彰得好明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