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玄靜師太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麵龐，眸光悠遠，像是透過她看到了什麼人。

她歎息一聲，哽咽道：“你母親也是因為這件事，才......”

摯友的離世是她心底永恒的瘡疤，輕輕一揭便是渾身劇痛。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閉了閉眼忍下淚意才繼續道：“難產血崩而亡......可憐你從未見過她，從不知道她有多期待你，多珍視你。”

棠梨搖頭，淚珠不停滾落。

她知道的。

她如何能不知道。

隻那一句想要護她康樂一生，她就能知道母親的心意。

玄靜師太繼續道：“正是因為如此！正是因為你母親的遺願！”她麵色突然變得猙獰，幾乎是咬牙切齒道：“棠家才能逍遙至今！”

這是何意？

棠梨一怔，眼角猶掛淚痕，有些反應不過來。

“如今看到你被遺棄庵堂，布衣素麵奔波山野間，我心如刀割！”

“棠家配不上那樣的榮華富貴！更配不上你的母親！”

玄靜師太氣憤不平至極，將手爐重重按在蒲團上，仿佛掌心之下，是那可恨之人的頭顱。

“她那樣嫻靜溫柔知書達理的一個人！那個棠峰！他該死！不隻是他！棠家人統統都該千刀萬剮！死無葬身之地！”

顧及她身子尚未大好，棠梨忙壓下心緒替她順著心口。

等玄靜師太神情緩和一些，她才問：“我母親的死......”

她的母親，是如何同棠家那些虎狼之輩相處的？

當年又都經曆過什麼？

她竟是直至今日，才生出這樣的疑問？

心中含著悔愧，淚水重新滾落。

玄靜師太憐愛地看著她，抬手替她拭去眼淚：“孩子，你尚且年幼，我本不該這時候告訴你，但我這副身子......我怕我不說，你會被欺瞞一生！”

“我明白，姨母我都明白的，求您將這一切悉數告知，棠梨感激不盡！”

她說著起身要行禮，急切的想知道所有事情，不想像上一世那樣，混沌一世！

玄靜師太拉住她，麵露慚愧：“你不必如此，是我沒能護住你，我愧對你母親！”

“這件事要從你外租父說起......”

棠梨重新坐下，微微挺直脊梁。

她知道她的外租父。

他是先帝最看重的神醫，多次救先帝於性命垂危之際，素來享有再世華佗之名。

即便上一世懵懂無知，祖父也是她虔誠仰望過的人。

“當初專寵於後宮的西貴妃想得一把趁手好刀，為她所用，鏟除異己，世代在太醫院任職的林家不幸被她看中，但林家上下隻效忠聖上一人，就連旁係也難以買通，之後西貴妃怕林家將她的心思透露給聖上，便想設計除去林家，兜兜轉轉，她把主意打到了棠峰身上。”

聽到這，棠梨麵色便沉了沉。

之後的事情，她隱約可以猜到。

“彼時棠峰披著偽善老實的皮，騙過所有人，才入林家為婿，沒有人會懷疑他存了那樣大的野心，還能幹出那樣大逆不道的事！”

玄靜師太氣極冷笑：“也是，棠家當時勢弱，子弟官途重重受阻，西貴妃拋出的肉骨頭焉能不接？隻怕接了還要搖幾下尾巴！”

“棠峰那個狼心狗肺的！和西貴妃合謀害死了皇嗣，再利用你母親，將這件事成功嫁禍給了你外祖父......”

“證據確鑿，聖上即便有心幫林家，最終也隻能將抄家滅族的大罪，改成流放，堪堪保住了你外租全族性命。”

“我母親，便是因為聽聞母族獲罪的消息，焦急之下難產而死？”

棠梨說話時死死握著雙拳，恨不得立刻去生啃了林家那幫人！

“是那沈氏！”玄靜師太呼吸急促起來：“生產那日我拚命趕了過去，才知道那沈氏為了私欲，刻意告知你母親林家獲罪一事，以及棠峰的所作所為，生生白費了你外租一家瞞著她想保全她的苦心！”

棠梨幾乎能想到母親得知這一切時，是怎樣的焦急無助，痛苦悔恨。

她眸中翻滾著滔天的恨意，淚水源源不斷的往下流：“我要替我外租一家！還有我母親討回公道！我要讓棠家血債血償！”

棠峰，沈氏，還有那幾個姐妹......

這些所謂的骨肉血親，不僅利用她當了棠家和棠溪的墊腳石，還算計外祖父和母親至此！

此仇不報！她死不瞑目！

棠家踩著林家榮譽和母親骨血得來的那些榮華富貴！她統統都要他們吐出來！

還有那個西貴妃！

那些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靜初死前，為了你求我幫她隱瞞真相，讓我不要插手幹預這件事，她想讓你在棠家的庇護下康樂一生！做一個不諳世事天真快樂的富家小姐，而是不是和父親反目成仇的罪臣之後。”

棠梨抬手狠狠擦淨滿臉淚水，冷聲道：“可棠峰卻是個無情無義的畜生，為了徹底和林家殘害皇嗣一事撇清關係，便給我這個罪臣餘孽安了個天煞孤星的命格扔進山野自生自滅！”

玄靜師太見她渾身都在止不住的發顫，忙輕輕將她攬進懷裏。

“孩子，我相信你是心性堅毅之人，得知這一切之後，你萬不可做傻事，也不可衝動行事，萬事你都可以同姨母商量，姨母如今雖然身不由己，但也一定會盡全力幫你！”

將臉埋進玄靜師太懷裏，嗅著她身上的暖香，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親人的溫暖。

姨母是真心待她，她定不會像上一世那樣，辜負姨母的這份慈愛。

她漸漸平靜下來。

“姨母，今日我便先回去了，我想好好靜一靜。”

流淚痛哭不是她該做的事情。

她現在要做的，是想辦法盡快回到棠家！

隻要想到那些魑魅魍魎眼下正舒坦活著，她就坐臥難安！

玄靜師太輕拍她，憂心道：“不若在姨母這裏住一陣子？”

“姨母，我會再來看望你的。”棠梨輕輕擁抱她一下，起身欲走。

她的話讓玄靜師太安下心來，她說：“去吧。”她微腫的雙眼依舊柔和慈愛。

等棠梨的身影徹底消失，她輕歎一聲，望著大殿一側的窗扇說——

“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