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聽到李晟的否決，長孫無忌頓時來氣了。

　　自己一向對局勢的把握很準確，否則也不會慫恿妹夫發動玄武門之變，一舉爭奪皇位了。

　　現在提出的小規模騷擾計劃，也是自己考慮了很久的。

　　小子竟然張口就否定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長孫無忌冷笑一聲，端起酒杯：“憑什麼不行？機會這麼難得，難道就要這麼錯失良機嗎？你要是今天講不出個一二三來，自罰三杯！”

　　“好，那我就講三個！”

　　李晟昂著頭，絲毫不退縮。

　　“那我就要，洗耳恭聽了。”

　　長孫無忌嗤笑一聲。

　　這孩子雖然聰穎，但年紀還小，再怎麼講也不可能有自己這個久經風霜的老前輩有經驗。

　　長孫無忌已經準備好了，隻要對方哪裏說的不對，自己就會直接打斷對方，指出問題所在，讓這小子好好漲漲教訓。

　　“這個輔機，跟個孩子也能起好勝心。”

　　李世民卻不說話，心中暗笑不已。

　　自己這大舅哥也是當世頂尖的能臣，能讓長孫無忌升起好勝心，足以證明眼前這孩子的能力。

　　古有甘羅十二歲為大秦丞相。

　　這個李晟的聰慧，恐怕不下於甘羅啊。

　　李世民目不轉睛，看向李晟。

　　他也想聽聽，這孩子究竟口中的三個反駁意見，究竟是哪三個。

　　李晟左手抬起，依次伸出三根手指，緩緩道：

　　“輕騎兵雖然可以克服雪地行軍的困難，戰術上確實問題不大。”

　　“但是主動出擊，戰略上卻有致命缺陷！”

　　“第一：打草驚蛇。小規模軍隊不能直接擊斃頡利，反而會引起頡利的忌憚，讓其對大唐的行動有所警覺。”

　　“正所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要麼蟄伏不出，一旦出動，就必須要他的命！大唐要出兵，就要一口氣直接吃掉突厥，絕對不能讓他有任何警覺的機會！”

　　“嘶~”

　　長孫無忌聞言，眉頭一皺，吸一口冷氣。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這孩子的話，貌似......好有道理啊！

　　“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李世民坐在一邊，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臉色嚴肅地點點頭。

　　不得不說，這句話非常應景。

　　要麼不出兵，要麼就一波團滅！

　　如此一來，杜絕“打草驚蛇”這一點，就十分關鍵了。

　　如今，經曆渭水之盟的頡利可汗，對大唐有心理優勢、有輕視心理，本來不會想到大唐會突然襲擊。

　　如果真的打草驚蛇了，頡利一定會升起警覺嚴加防備，那對大唐之後的全盤謀劃而言，的確有所不利。

　　李世民眼神微眯，看向李晟的目光不自覺地鄭重起來。

　　光是這第一點，就證明眼前這孩子之前的否決，並非妄言，而是有所準備的。

　　李世民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想聽聽李晟後麵的兩個論點。

　　“這第一點，老夫認了。”

　　長孫無忌神色依舊輕鬆，但嘴角的笑容明顯已經減了下去。

　　這小子說的第一點，雖然有影響，但......但影響不大，無關大局，這第二點肯定是沒什麼好說的了。

　　李晟夾了一片羊肉，一邊涮一邊輕笑道：“這第二點，叫做出師不義！”

　　出師不義？

　　李世民聞言，微微皺眉。

　　軍國大事，哪能扯什麼腐儒之言，實在有些玩笑了。

　　哎，還是太年輕了，沒有經驗啊。

　　李世民下意識地看向長孫無忌，果然見大舅哥臉上浮現出笑意。

　　長孫無忌故作歎息：“孩子，你還是太年輕了啊......”

　　“我早就料到你會這麼說，雖然我們主動出兵的確違反了渭水之盟約，有些出師不義。然則軍國大事，關乎國家百姓的存亡之道，切不可有迂腐之心！”

　　滿滿的長者教訓的口吻，語氣中掩不住的得意口氣。

　　李晟嚼吧嚼吧羊肉，臉上浮起詫異之色：“孫伯伯，這跟渭水之盟有啥關係啊？”

　　“啊？”

　　長孫無忌本來正高興呢，自己總算是扳回一局了。

　　但聽到李晟的話，頓時蒙圈了。

　　“孩子，你孫伯伯說的沒錯吧？”

　　李世民也是詫異萬分。

　　長孫無忌雖然的確好勝心重了一些，但說的內容的確不錯啊，朕也是這麼想的啊。

　　“老爹、孫伯伯，你們誤會了！”

　　李晟搖搖頭，笑了一聲：“抱歉，是我沒解釋清楚。”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麵麵相覷。

　　這所謂出師不義，還能有其他解釋？

　　李晟搖搖頭，嗤笑一聲：“戰國征伐，哪能拘泥於什麼盟書，那玩意隻有咱們實力弱的時候才有用，咱們實力夠強，那盟書拿來擦那啥，我還嫌硌得慌呢。”

　　“國家邦交，實力至上！勝者吃肉，敗者食塵！正所謂：弱國無邦交！”

　　“弱國無邦交，說得好！”

　　李世民聞言，眼皮猛然抬起，一雙虎目圓睜，撫掌驚呼。

　　簡單一句話，實在是說到李世民的心坎去了！

　　當年渭水之盟，若非長安兵力不足，自己豈能屈尊降貴去渭水，跟頡利搞什麼誓血為盟？

　　早率軍殺過去了！

　　正是因為自己的實力不足，所以才需要用盟書來勸退頡利。

　　簡直是刀尖上跳舞啊！

　　從那以後，李世民和自己的朝臣們就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什麼城下之盟，這個仇一定要報！

　　“這......這弱國無邦交，簡直是至理名言啊！”

　　長孫無忌聞言，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眼神呆滯。

　　當年的城下之盟，他現在還記得當時自己有多麼心驚膽戰，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至今曆曆在目。

　　當時國家還弱，根基不穩，所以隻能簽訂恥辱城下之盟。

　　這句‘弱國無邦交’簡直總結得完美啊！

　　長孫無忌更加疑惑了。

　　他迷惑地看著李晟：“既然你懂這個道理，為什麼又要講什麼出師不義？”

　　“這個出師不義，應該這麼理解！”

　　“眼下草原大雪，草原牧民受損嚴重，為了活命，這些牧民肯定和頡利這幫貴族矛盾重重，這叫內部矛盾。如果我們這個時候出兵，豈不是讓頡利有了轉移內部矛盾變為外部矛盾的借口，反過來利用我們凝聚民心？”

　　“到時候，地位不穩的頡利坐穩可汗寶座，號召草原各部與大唐為敵，我們焉能取勝？最後隻能便宜了頡利，甚至還會搭上盟友突利，得不償失嘛。”

　　“對啊，這個怎麼忘記了！”

　　李世民一拍大腿，猛然站起身來，圍著火鍋桌子轉了一圈，眼底閃過一道精光。

　　這和自己兩年前麵對的城下之盟的情況，何其相似。

　　正是借助了這股外來矛盾，自己才能順利凝聚父皇李淵、隱太子李建成的多方勢力，讓所有人一致對外，自己才能坐穩皇帝寶座。

　　現在換成了頡利，朕絕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李世民捏著拳頭。

　　光憑這一點，他已經下定決心，這次絕對不出兵了。

　　心中下定決心，李世民對眼前這孩子口中的第三個理由，反而更加期待了。

　　前兩個點已經如此有理有據。

　　這放在最後的一點，又該是何等地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