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陽侯府。
沈輕韞自庫房款款而出,身後蟬衣和青黛手裏各抱著一堆衣料,看守的管事眼尖得很,一眼就瞧見裏頭還有匹上等的狐裘。
就連先夫人孫氏,都舍不得取用的那種珍貴。
可眼下整個侯府裏,最不能惹的就是大姑娘,這位可是得宮中太後娘娘照拂的。
前不久,還聽說太後口諭,命宮中教養姑姑親臨孫府,就孫氏女為人繼母卻毒害嫡女之事,毫不留情麵的叱責了一番,直說得孫家男女老少皆抬不起頭來。
更別說,教養姑姑前腳離開,後腳孫家許多未出閣的姑娘,就氣得暈了過去。
沈輕韞看向管事,輕描淡寫的道:“勞煩劉管事核對一下,今日所取用之物,定要如實入冊,免得往後查不清楚。”
她深深的看了管事一眼,直到聽見他忙不迭頷首,“大姑娘說的是,今兒共六匹料子,並一件狐裘,準不會錯的。”
這才姍然遠去,孫管事才驚魂未定的抬眼,麵上陡然鬆弛。
不知為何,大小姐如今通身氣度實在迫人,他那點子心思,根本都不敢亮出來,隻得唯唯聽命。
沈輕韞帶人回了曇鸞院。
正對著幾匹料子吩咐呢,“這匹藍底蜀錦並狐裘,給意年做成披風,這兩匹錦緞給意年裁製冬衣,多備兩身總是好的。”
蟬衣針線活極好,故而正認真記著。
就在這時,秀玉小心掀開簾子進來,低聲道:“大姑娘,太子殿下突然過府,指名點姓要見姑娘。”
紀瑒,竟然親自過府,當初她被定下成為太子妃後,除了東宮娶親那回,他曾親臨過溧陽侯府外,再從未踏足。
如今,是個什麼情況?
秀玉還忐忑不安的等待著,畢竟管家派來的人在院外候著呢。
沈輕韞忙手扶額頭輕咳兩聲,做出虛弱模樣,青黛眼疾手快扶著姑娘坐下,機靈的道:“大姑娘身子未愈,須得靜養,不便見客。”
秀玉也不是那蠢笨的,自然明白個中深意,於是婉轉回絕了那傳話小廝。
而此時坐在窗前塌上深思的沈輕韞,則是很篤定,紀瑒驟然過府,本就不大尋常,背後必有緣由。
難不成,宮中陛下表態後,紀瑒覺得不甚甘心,想要力挽狂瀾?
不,紀瑒這般自負,當初成婚時醉酒,就曾口口聲聲,說根本瞧不上溧陽侯府,說她能成為太子妃,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如今,她自個兒識趣,願意讓出太子妃這尊貴位子,讓紀瑒娶想娶的女子,是皆大歡喜的好事,何至於讓其屈尊親至?
除非他不得不來,不得不選她做太子妃。
這麼說就對了,沈輕韞呼吸一緊,越發覺得她猜得八九不離十,憑著太後和陛下的照拂,她這個沒落侯府嫡女脫穎而出,成為太子妃,是上輩子的老路。
可如今陛下那裏既然已經說明白,事情也該有變才是,怎麼太子偏偏......
子書辛!
她手指倏然緊握住,頓時覺得雲開霧散,這人最得紀瑒信任,定是他在出謀劃策,讓東宮和溧陽侯府聯姻。
子書辛既然潛伏紀瑒身邊多年,必然是要行事周全的,一個家世不凡的太子妃定是變數,唯有身份不顯能被太子輕易拿捏的,才是最合適的。
譬如,她沈輕韞。
一旁青黛見姑娘神色不對,忙捧來熱茶,“姑娘。”
沈輕韞見她眉目擔憂,斂起眼底憂色,又見蟬衣也不安的望來,便笑道:“無妨,蟬衣你先下去給意年裁衣,最好放量多些,他這個年紀個兒躥得很快。”
蟬衣領命,帶著布匹去了廂房忙活,秀玉也眼裏有活地搭把手,隨她一並離開。
她虛虛送茶到嘴邊,實則根本沒沾上,一門心思琢磨著該如何應對。
若當真如她猜測那樣,太子是聽了子書辛的慫恿,必然是非要她做太子妃不可的,但經過一世頭破血流,沈輕韞想縱是去做了姑子,也不遠去淌東宮渾水的。
花廳中。
一家之主的沈勵聽完管家耳語,麵色微僵,深吸氣後對著紀瑒道:“太子殿下大駕光臨,實乃沈府蓬蓽生輝,隻是輕韞先前自宮中回來,得了太醫良藥,如今正足不出戶養身子呢。”
這便是抬出來太後,試圖讓太子莫要介懷。
紀瑒心中不悅,但麵上不顯,寒暄道:“沈大姑娘既身子欠佳,孤此番來,也特地略備薄禮,也是極為滋補的良藥,孤隻盼著沈大姑娘早早康健。”
他抬手一揮,自有身邊隨侍奉上禮物,原本是想見著沈輕韞麵再給,那樣才是真心,子書先生說過,禮物經他人手之後,總會失了幾分意味。
可如今那沈輕韞故作姿態,竟不願移步相見,紀瑒默默記下一筆,隻隨口跟沈勵閑聊起來。
臨走時,竟也收獲了意外之喜,確也不算空手而歸。
紀瑒唇角微勾,探身進了馬車,摸索著手指,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府中,青黛站在廊下,笑盈盈的給了前來送消息丫鬟賞錢,目送丫鬟感恩戴德遠去,這才緩緩收起笑意,眼神裏迸發出森森之意。
她扭頭進了屋中,見大姑娘正在書案後提筆描畫,便輕手輕腳上前,“姑娘,方才前院丫鬟來送消息,說......”
她麵有難色,欲言又止,倒讓沈輕韞很感興趣,一臉淡然:“但說無妨,左不過天塌了去。”
現如今,縱是天要塌陷,沈輕韞都覺得沒什麼的。
青黛咬牙,“丫鬟說,親眼看見二姑娘跌落在太子殿下懷中,兩人很是親密。”
沈輕韞筆尖一頓,那處墨漬暈染開來,很是紮眼。
她索性放下毛筆,抬眼看去,神色中依舊讓青黛辨不清喜怒,“仔細說說。”
“太子殿下將要離開,原本是侯爺親自相送的,隻是侯爺起身時,衣裳被茶盞打濕,於是侯爺便讓二姑娘出麵相送。”
“許是鵝卵石太滑,二姑娘腳下不穩,還是太子殿下身手不凡,這才讓二姑娘免於摔倒。”
沈輕韞冷笑一聲,沈勵這心思當真好猜,無非就是想讓沈輕水入太子眼,而她就是個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