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潛入水下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環望整個下層珠場,隻能用壯觀來形容。
在那些成排的浮球下麵,是成串的水籠子。它們像一根根鋼柱子一樣直插到水體深處,所有的珠母蚌都安安靜靜地躺在水籠子裏。
真是可惜啊,它們居然全都死了。
我從不同位置摘下幾隻珠蚌,放進囊袋中,接著便開始縱深下潛,準備去取河底的淤泥了。
然而剛剛還挺好的水文情況,隨著下潛深度的逐步增加,竟變得異常惡劣起來。
水下的能見度開始急劇下降,毫不誇張的說,連二十厘米都沒有。到處都是渾濁細碎的雜質順水漂流著,這讓我的情緒開始緊張起來。
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能見度,很容易讓潛水員滋生恐懼情緒。尤其對於學藝不精的新手,這種情緒是致命的,因為恐懼會讓你的呼吸節奏發生改變,會感到有人呃住你的咽喉,身體僵直失衡,進而發生更大的危險。
我看了看潛水手表,此時的深度已經達到了三米七。
這家興洋養珠場經曆過人工開鑿擴產,水深發展到了六米左右,已經算是非常深的養珠場了。
我懸停在此,打開強光手電筒,試著往下層照射過去。
可是水層實在太渾濁了,下麵的區域仍然看不清。
就在我準備繼續下潛的時候,忽然,我感到一絲微弱的光束劃過了我的臉頰,接著就猝然消失了。
就仿佛是有人和我做出了鏡像的動作,隻是他的位置在更深處,光源是向上照射的。
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一隻眼睛,從深淵窺視著我一樣。
呃......這怎麼可能呢?水裏難道還有其他人不成?
能見度如此之差,又出現了這種可疑情況,按常理就該放棄下潛了。
不過,爺爺現在下落不明,必須想辦法查出更多的線索。
我很快鼓足了勇氣,把手電插進小臂的固定夾套,微調了BCD氣閥,就開始繼續下降了。
當我接近六米水深的時候,水流的方向引起了我的警覺。因為我隱約能感到一個垂直向下的力量,把水流往更深處吸引過去了。
用手電照射過去,這種現象會更加顯而易見,因為水中的渾濁顆粒也在向正下方移動。這意味著,水深可能會超過預計值。
我放慢速度,小心翼翼繼續下潛,居然到了十二米的地方還沒有見底!
這個深度讓我徹底震驚了,難道這裏並不是養珠場的底部?我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下潛方位產生了懷疑。
不潛水的人也許不會有水深的概念。對於養珠場來說,十二米其實已經是一個非常誇張的數字。要知道,即便是長江的中下遊航道,往往也隻有十米左右的深度。
我很想繼續下潛,但我深知,每下潛幾米,遇險自救的能力就會下降一截,一旦遇到危急情況,根本來不及上岸。
所謂的來不及上岸,並不是指我的劃水技術或者裝備不行,而是因為背後的這瓶氧氣。
這瓶氧氣中夾雜著少量氮氣和其他惰性氣體,潛水時,隨著下潛深度的增加,壓強增大,氮氣在血液中的溶解量就會增大。
如果上浮時速度過快,氮氣則會迅速離開體液,在身體內部形成氣泡,無法正常排出,進而危急生命。這種潛水並發症通常被稱為“減壓症”,對眾多不幸身亡的潛水者來說,它是僅次於窒息的第二大死亡原因。
很快地,我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決定先上去一趟。
調好BCD,我按照自己的節奏開始上浮,每上升五米,即做一個二百秒停留,緩慢釋放氮氣。用了好一段時間,才終於浮上水麵。
上岸後,我把珠蚌交給周曉彤,和珠場的工人說明了水下情況,沒想到大家都不清楚這個深坑的存在。
至於那個怪異的閃光,有人推測下麵有某種發光動物,但很有可能是非常危險的物種。
周曉彤覺得這事太蹊蹺了,她想彙報局管理,請一些有經驗的蛙人下水檢查。
我說這不是有經驗就能查清楚的問題。在北海合浦兩地,論水性,我說第二,估計沒人敢稱第一,就是這麼自信。
我想再下潛一次。
周曉彤說不行,剛才的情況已經非常危險,如果下潛的更深,一旦遇到了不明情況的襲擊,逃都逃不上來。
我搖搖頭,說自己可不是有勇無謀。
我先讓大家找來一根鋼繩,鋼繩的一端繞在岸邊的石墩上固定,另一端順著我剛剛下潛的位置慢慢伸入水下,看能不能探到底。
沒想到放了十五米左右的時候,鋼繩觸底了。
“珠場居然有十五米深啊......”有人在旁邊嘖嘖地說。
我說未必,這有可能還不是最深處,因為底麵不一定是平的。
歇了二十分鐘左右,我換下笨重的氣瓶和BCD,決定自由下潛。
周曉彤一把攔住我,說:“唐水生你不要命了嗎?!這麼深的水,居然不用氣瓶?萬一一口氣憋不住怎麼辦?下麵的水那麼渾,出了問題我們該怎麼救你?!”
我淡定地說:“在十二歲的時候,我就一口氣潛過五十多米深的海水,閉氣十分鐘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如果沒有這種能力,昨天我早就死在南流江裏了。”
我心如明鏡,隻有丟掉氧氣瓶,徹底閉住呼吸,才可以避開減壓症,隨心所欲地下潛上浮。對我來說,這才是更具機動性,也更為安全的方案。
我增加了一枚頭燈,帶了一把瑞士軍刺,一支連發魚槍,就再度下潛了。
這一次,我輕車熟路,采用海豚踢腿劃水,沿著這條引導鋼繩下潛,一分鐘不到的功夫就來到了水底。
下麵的情況果然如我所料,鋼繩插進了淤泥,但這並不是最深處,因為在我身邊,還有一個半徑兩米左右的圓洞,看起來就像一隻大大的眼窩。
水溫已經降至14攝氏度左右,我明顯能感到洞裏有一股寒意,就像是一張巨口試圖吞沒一切。
我用鋼繩纏住腰部,按照事先約定的暗號使勁拉拽鋼繩六次,示意他們緩慢放繩,我要帶繩繼續下潛。
就在我剛剛進入深洞的一瞬間,水下的視線居然開始變得清晰起來。這裏的位置如此之低,但泥沙卻越來越少了。
我驚奇於這種詭異的情況,用手電向下照過去,竟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場景。
下麵應該還有至少五米左右的深度,而最深處,似乎有一個很大的物體斜插在淤泥之中。物體的內部有一個發光體,正向外閃著光亮......
難道先前看到的光源是從這裏發出的?看起來強度不大,不想卻有那麼大的透射力。
這道光源非常奇特,每隔幾秒會閃斷一次,就像是有人在眨眼睛一樣。
而包裹光源的那個桌子一樣大的物體,究竟是什麼東西?
會是一隻恐怖的大魚嗎?
在好奇心的強烈驅使之下,我繼續潛遊過去了......
......
到了底部,我終於看清楚了,這並不是什麼可怕的洪水猛獸,而是一隻碩大的硨磲貝。
粗略估計,它的直徑有一米五,顏色豔麗,看起來非常霸氣。
我的出現似乎驚動了這隻硨磲貝,它原本半開的貝殼居然瞬間閉合了。
那種特殊的光亮也隨之熄滅了,看來光源來自於硨磲的內部,難道這裏麵是一顆夜明珠?
要知道,在我國境內,硨磲是相當稀有的巨型貝類,隻有南海少數水域才有產出。更何況這種五色相間的紋理,簡直是鬼斧神工。
這隻硨磲貝埋藏在這麼深的內河,應該不是天然生長在此。
我幾度試著用軍刺去挑它的口唇,然而它咬得緊緊的,紋絲不動。
不能再浪費力氣了,缺氧的感覺越來越強,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停留了。
我把軟鋼繩從腰間解開,纏在硨磲貝的表麵,打了一個十字結,接著左右甩動鋼繩,發出波紋一般的信號,示意上麵的工人趕緊拉伸。
上麵的人很快給出了反饋,大概十秒鐘的功夫,硨磲就從淤泥中緩緩拔起,開始向上方移動了。
我自底端扶著硨磲,讓它精準地穿過上方孔洞,就準備跟著浮上去了。
然而就在我剛出坑眼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硨磲的貝身居然開始顫抖起來。
幾秒過後,它的抖動越來越劇烈,不僅頻率極高,還帶著周身的河水一並開始震動了......
與此同時,我也感到身體內開始共震,就仿佛心肝脾肺腎被移換了位置,加上缺氧,整個胸腹簡直是翻江倒海!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就在這時候,硨磲忽然張開一條縫隙,一道光束又從裏麵射出來了。
不想這次的光強度完全和上一回不是一個概念,我剛想湊過去看個究竟,一道熾烈的強光直接打在了我的臉上,我的眼睛被刺得發脹,瞬間就視盲了!
接著,我猛地感到右邊有一道激流,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向我衝撞過來!
糟糕!
千鈞一發之際,我根本來不及多想,直接盲發了魚槍!
不知道魚槍有沒有命中目標,但是僅僅三秒鐘之後,我的周身似乎有了一陣渦旋狀的巨大引力,直接將我整個身體裹了起來,向著越來越深的水域翻轉拖拽過去了!
我的天!就像是龍卷風中的樹葉一般,我根本無法掙紮!
我的魚槍、軍刺,甚至頭燈全部被卷得不知去向了,隻能隨著這道旋渦不停旋轉下去!
旋渦的向心力慢慢變成了垂直吸力,我似乎被卷入了水底一個極小的通道之內,周圍沒有一點點移動空間,隻能越進越深!
天哪,我已經憋不住氣了,要窒息了!
更加殘酷的是,水溫已經急劇下降到無法承受的地步,我感覺骨頭都快被刺穿了!
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
啊啊啊......
我渾身打抖,終於在絕望中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