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我們將在沒有黑暗的地方見麵”————喬治奧威爾

頹靡是這座城市的底色，霓虹燈閃爍著汙水橫流的街道。高聳入雲的建築像極了一個人的骨架。人就像蛀蟲一樣，啃食著這片鋼筋水泥組成的叢林。

這裏曾是歡樂之地，名為科萊恩的城市。

“可惜了啊”一個身穿藍色製服的警察歎道“現在這條街估計都是癮君子了”“嘿，你們這群狗東西都滾回狗窩去，不知道要宵禁了！”另一個身穿黑色製服的人粗暴的用靴子踹向了在路邊癱坐的一個瘸子，後者踉蹌著跑遠了“巴蒂，你這樣過分了。”“過分？有什麼過分的”他把玩著手裏的警棍，似乎故意露出黑色製服上的標誌“這座城哪怕是條鋼筋也是咱們繳的稅，相當於我們每天努力工作還要來養這幫一分錢稅都沒交過的家夥，而這群賤骨頭還時不時把臟手摸進咱們的口袋.....”他吹著口哨“你這樣的公子哥估計是第一次來這吧，十三號地區。”“是的”“不法之地，渣滓抱團取暖的地方。”他說著“可沒人會關注這些陰影裏的害蟲說什麼......…嘿，你就沒發現有人撬車了嘛？！”引擎蓋像一隻嘴無聲的張著......

瘸子蹣跚著溜進了破舊的酒館“我很冷”他對酒保說“我可以在這裏躲一會雨嘛？”“當然可以”酒保拖著長長的尾音，不協調的擠出了瘮人的笑容。瘸子低下頭，瞥了眼，這是個看上去還算俏麗的女人，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她像具木偶一樣毫無生氣。他轉過頭去這酒館稀稀落落冷清的很。陳設雖然殘破，但是卻可以明顯看出是精心打掃過的。“你這店開多久了”“這不是我的店”她笑道“我隻是一台服務仿生人。在主人不在時負責這家店的經營。”“是這樣的嗎”盯著她死人般的臉。瘸子思索，看來是比較老的型號。

想到這裏他笑了，自己也是個老東西，笑別人算什麼。“先生？”“給我來杯酒吧，什麼都不加”“好”她拿起一個磨砂的玻璃瓶看上去有些時候了，瘸子也從兜裏排出三塊銀色的小金屬“我們不收貴金屬，隻收點數”“點數？”他愕然，雖然點數作為貨幣，但因為頭頂上老爺們的操作，現在和廢紙一樣。在十三號地區這樣的地方，都是使用貴金屬這種硬通貨。“現在是多少年？”“2*10年，先生”他愕然。

“嘿夥計。”為數不多的客人裏有個身穿短夾克的醉鬼向他招手“它是老一代的機器人。”醉鬼嘟囔道，燈光下能看清飛沫沾在邋遢的胡須上“因為內存，每過三十天就會自動格式化一次”“它是永遠活在那個月裏的。而且它的老板”醉鬼冒著廉價酒精的味道“十幾年前就被搶劫犯打死在這大堂裏了.......”倒起杯酒接著說道“而這破機器人就在這守了十幾年，雖然呆頭呆腦的，但當初這破店要被那幫狗腿子充公的時候，因為這機器人看店才作罷————不得不說它是好樣的，不然咱們到哪去找酒喝啊”酒鬼開始自說自話“那幫混頭小子就欺負它，沒事就來這裏偷收銀櫃裏的錢。自己去買粉或者去買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知道多可恨嘛？這樣的人還不少.....”酒鬼又幹了一口“我在的時候，就踢那幫小兔崽子的屁股。但我總有不在的時候嘛.....我肝中毒了活不久了。”酒鬼臉上蒙上了一層陰霾“我原來和這老板過硬的交情了————當年我快凍死的時候是他讓我進來避雨，他走了我自然也蠻傷心的......這老板也把它當做朋友來著，我對他說你和一台電腦交朋友.......你看，我說了多少次它老板已經死了，它可以自己走，但它理解不了。就在這店裏等他老板回來。那個傻丫頭。”他笑了笑，舉起了酒。“你也來喝一口。真可憐啊，這樣的雨裏還要工作————我說的對吧”

“......”瘸子無言，甚至沒有拿那瓶酒，便跌跌撞撞奪門而去。

沿著昏暗的街道拐進了那個巷子，他聽到警鈴在周圍回響。他努力聚焦雙眼終於找到那個隱在陰影之中的人。

“東西到手了，算上之前的量一起送去，-出了點問題，我先去引開條子。”隔著頭盔他的聲音聽上去不是很清晰。癮君子真能看到他繃帶下的繭子“了解”癮君子有些顫抖的說道“老地方見”“老地方見”目送著他戴著警笛聲跑遠。

“瘸子”解開了衣服，露出殘缺的身體，行雲流水的把衣服丟進下水道後。使勁撚住一張隻有指尖大小的芯片。恰巧幾架“自律”無人機從一旁飛過。

“公民keen，允許通過”冰冷的提示音響過，他被放行。

“站住”背後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他轉過身去，便瞧見警官藍色的的頭盔“讓我瞧瞧你”他感到藍色頭盔下的目光正在打量自己。空氣似乎凝固住了，直到警官打破“真可憐.....”警官輕歎道“額，先生你有看到一個穿著褐色雨衣，手上纏繃帶的人從這裏走嘛？”“......沒有。”“那走吧。”警官擺了擺手，表示放行“活著也是很不容易了啊，對於誰來說都是這樣.......”他聽到警官喃喃自語。

他奔跑起來————他不是瘸子。他想到：是這樣的，我為了生活，說一些謊，取一些貨物，去一些地點踩點拍照和......處理一些人。販賣上癮性程序以及違禁藥物，明明清楚這會讓很多人家破人亡，我清楚我在麻痹自己。似乎這樣能讓我好受些......

明明是為了生存，為什麼不能讓自己心安理得。為什麼冰冷的自己又產生了這樣的愧疚。

他搖了搖頭，越跑越快，雨點滴落在他冰冷的身軀上，在他眼裏周圍都成了殘影，不夠，還不夠快。他想到，它會追上我的，我手上粘著別人的血求生，別人也會為了生活把刀抵在我的脖子————我的頭頂便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段。而我奔踩著的道路又是如何破敗。這裏的一切和腦中的記憶大相徑庭，這陌生的城市，明明感覺不到溫度卻感到冰冷，人與人就像是兩條平行的直線。燈再亮縱使半空車水馬龍燈光閃爍妄圖照亮每個角落，我也如同在午夜的森林中疾走。

一切都像跑馬燈一般，他把藏在自己支架裏的贓物拋給了接頭人，又在恍惚間他已經回到了狹小的出租屋。又癱倒在地上。

“很滿意”他打開通訊，小小的終端躍動著它的言短意骸。

結束了嗎？他對著破碎的鏡子端詳著自己，瑩藍色的義眼隨著視線而失焦。像是矽膠材質的五官零碎的掛在金屬的麵龐上。明明是很努力的活著，但他這樣，真的算活著嗎？如果他可以流淚的話，他一定會大哭一場。

淅淅瀝瀝的雨被燈管染成紫色，敲擊著漏風的窗。他蜷縮著在角落，盯著另一旁無人的連接倉。茶幾上的播放器，循環播放著很老的一部喜劇【科萊恩的一天】。

就這樣，他緩緩閉上了眼，像是一架潛水鐘，滑向了意識摸不到的深淵

......

“你應該不需要睡眠”他不解道，“我不理解你為什麼執著於在固定時間要進入休眠模式——現在人類都用連結倉連結元空間來取代睡眠”“是啊，我也不理解”鏡子裏瑩藍色的義眼逐漸黯淡“也許隻是記憶裏那個人的習慣罷了”

......

為什麼我會想起這句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