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

傍晚，王夢生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回到房間，簡單洗漱過後抱起電腦坐到床上。今天是周六，每周的這個時候她都會與母親聊會兒視頻，今天也不例外。她換了幾次姿勢試圖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姿態。從趴在枕頭上麵對筆記本電腦，到盤起腿把電腦擱在腿上。她試了好幾種，最終都放棄了。隻好暫時把電腦扔下，翻身下床。她撓亂了頭發接著又梳好，最後不顧規定，從杯子裏倒了些飲用水又洗了一次臉。

王夢生有些緊張。坐立不安的感覺持續著，直到某個瞬間她無奈地笑了出來：“哎，管他呢！”抄起筆記本電腦，拿上剛才剩下的半杯水，還抓了條巧克力棒，徑直走向餐桌。呼叫的鈴聲沒有回響幾下，馬上就被對方接了起來，母親熟悉的臉出現在屏幕上。

“你下班啦？”母親毫無詢問的語氣，隻是在描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剛回來。”

“你平時這個點都不餓的。遇到啥好事情了？”王夢生心裏驚了一下，吃巧克力棒的動作停了一秒，接著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吃。“沒啊，還那樣，每天都差不多。”

“這就好。種地嘛，在哪兒都差不多。”

“啊！不是種地，不是！”王夢生有些生氣，一方麵，母親的直覺一如既往準確得可怕。另一方麵，她是一名科研工作者，研究的對象是糧食作物。工作以來，任憑她無數次苦口婆心地向母親解釋亦或者是科普，她覺得自己舌頭說得都快分叉了，結果卻總是對牛彈琴。但凡有人問她母親，您女兒是幹什麼的？母親永遠會帶著三分自豪七分確定毫不遲疑地回答——種地的。

“以前我去看你，你哪次不是在試驗田裏。現在換了地方就不下地了？”母親依舊不以為然。

“媽，別說這個。你知道，我不能談工作內容。倒是你想好退休以後幹什麼了嗎？”

“想這個做啥。退休還早，還要再混幾年呢。”說著話的同時，母親的視線不時瞟一眼屏幕下方，雙手擺弄著什麼。“就算退休了，我看日子也沒什麼區別。組織明明安排你和小張住一起，沒耽誤你們小兩口。你們倒把自己耽誤了，種地的種地，挖礦的挖礦，結了婚還像兩條光棍。”說到這，母親甚至沒有看女兒一眼，全程都緊張的盯著屏幕外。

“媽，我們挺好的。他是比以前還忙，可現在每晚都能回來，我們這也出不去。時間反倒比以前多了。”王夢生大致能猜到母親在幹嘛，一定是順手在玩遊戲。

“你們倒是般配，兩個都一樣愣。還問我退休幹嘛，我就在家打遊戲，你們倆在那邊安安心心過日子是伐？”母親抬起視線盯著屏幕裏的女兒，歎了口氣“你給我說實話，小張的取向是不是有問題？”

王夢生差點就沒忍住，她很確定兩周前，母親問了差不多的話，隻不過那時候老人家懷疑丈夫的功能有問題。“我的丈夫久經考驗，不可能有問題。當然我更沒問題，您就別胡說八道了啊。而且我們有在努力，但是需要克服環境因素與心理因素，遠沒有你說的那麼容易。”

“你們搞科研的，是不是把什麼都當科研了？哪兒有這麼多因素，你以為你是怎麼來的。我和你說，你要是在那邊生了一個，等我再遇到隔壁那幾個老阿姨開吹牛大會，肯定把她們殺的片甲不留。”王夢生氣得有些頭暈，理性告訴她，母親在玩遊戲，說話肯定沒過腦子。但感性的那部分依然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話剛說出口母親就反應了過來，心裏一個激靈，想著：誒唷，壞了。趕忙說：“我是說，到時候我給你們帶孩子，你隻管放心工作。”母親把遊戲扔在一邊，專心對付女兒。當然她這話是認真的。“張爸張媽那邊肯定也願意，他們可比我忙多了。”

“那我可真謝謝您了。”對王夢生來說，這不是一句揶揄。“媽我們這和你想的不一樣，之前有個同事懷孕了。打算在這邊生下來，組織很重視，每天全方位的生理監控，走到哪兒都有無人機跟著，24小時ai監護。但是到了第6個月，還是流產了。她說像是進了個移動監獄，流產了反而解脫了。”

“聽著像科幻片女主角，可惜了呀。我們不說別人家的糟心事，說點開心的。”

“比如？”

“你別藏了，媽看的出來，你遇到好事情了。”母親催促的視線，加上言語裏不容質疑的確信。王夢生一時沒敢看著母親，這不是孩提時代犯錯時的害怕。她的確有好消息要與母親分享，但她不確定母親會是什麼態度，萬一與母親的意見發生分歧，她不知該如何說服母親。花了些時間，她終於說服了自己：一開始就決定好了，不是嘛。

當王夢生抬起頭再次與母親的視線重合，廣播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保衛部緊急疏散命令，所有人員，按規定路線撤離設施，迅速進入核心區。保衛部緊急疏散命令，所有人員，按規定路線撤離設施，迅速進入核心區。”

視頻另一頭的母親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她不知道這廣播內容意味著什麼。但對於王夢生來說，這不過又是一次稀鬆平常的撤離，早就習以為常了。她熟練地敲擊了一下桌麵的交互屏幕，瞬間餐桌上所有的東西都被牢牢吸附在桌麵上。“媽你別擔心，這種事情經常有，不會有危險的，下周老時間我再打給你，掛了啊。”還沒等母親從混亂中回過神來，女兒便切斷了視頻。母親看著畫麵裏女兒剛才喝水的杯子被磁吸固定住，杯子上印著紅色的偉人頭像，下方同樣的紅色印著“二三五規劃重點項目 Z國月球科考長征站”的字樣，隨後視頻信號就斷開了。

王夢生雙手抱著電腦放在胸前，喃喃到：媽媽，我想在這邊生下來，你會支持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