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0002號休眠艙,這可是第一代編碼,說不定這個人是黃金遺民。”
“如果真是黃金遺民,那確實發財了,沒有被汙染的、幹淨的標本。”
“先采血,不能隨便就拉走,沒那麼多空位置。”
“知道了,針管帶了沒?”
“不是在你包裏嗎?”
“算了,直接取一點吧。”
一把小刀慢慢將休眠者的左小臂劃開口子,血液過了好一會兒才滲出皮膚。“盜墓者”拿出試紙蘸取了一點點血,紙上泛起的紫色顯然他們感到失望了。
“這就中了?”
“看來不是黃金遺民,走吧看下一個。”
“晦氣...等等,動了!動了動了!”
休眠者手指腳趾在動,想要靠這微小的運動喚醒整個身體。左小臂的傷口開始愈合,滲出的血液變得不可流動,疼痛仍在爬向大腦。
警鈴大作!兩個“盜墓者”如同見了光的老鼠奪門而逃。盜墓者前腳逃離,曹斌後腳就進了休眠室:“嫌疑人已經逃離第一代艙室,”他老練的目光探視著室內,“嫌疑人落了點東西,小李過來搜集物證。艙室目測沒有遭到破壞。”
”收到!“傳呼設備裏傳來一聲充滿幹勁的聲音。
碰!那是休眠者為了爬出休眠艙而把整個休眠係統拽倒砸在地上的聲音。傳呼設備立刻傳來擔心的詢問:”曹隊,發生什麼事了?“
突然的巨響讓曹斌也被嚇到了。看到摔在地上的休眠者之後,他很快反應過來:”讓睡眠醫生來,這裏有第一代休眠者。“
很快,醫生提著醫藥箱趕到休眠艙室。小李剛到門口,便被龐大的休眠機器嚇住了:灰塵積壓下繁雜的電線與管道看起來就像克蘇魯神話中的生物,休眠者被艙室裏 伸出的管線束縛著,這些管線就像耶穌釘在十字架上的釘子。
曹斌蹲在休眠者旁邊,對著管線束手無策。他站起身,看著到來的醫生小聲嘀咕了一句:“怎麼派了這麼個小姑娘?”
醫生單膝跪地,打開箱子,拿出了壓力鉗。小李詫異道:”丁醫生,你...“
“你以為請了個工程師是吧?”丁醫生動作迅速,雷厲風行,很快把管線剪斷,然後把休眠者體內的針頭拔出。丁醫生把針頭放入箱子,站起身來。
“就這樣?”曹斌忍不住發問。
“就這樣。”
“就隻是把線剪斷?”
“你出生的時候不剪斷臍帶的嗎?”
噗!小李在偷笑,他沒有見過曹斌吃癟,而這年輕的睡眠醫生,卻把曹斌嗆得說不出話。曹斌轉頭麵向睡眠醫生:“那麼丁小姐...這個人怎麼辦?”
“送到醫院來,他沒有危險,但是需要檢查。”丁醫生無視了曹斌的陰陽怪氣,轉身走出了艙室。
2
“裘周,生於停滯前時代4年,祖籍楚地。”
曹斌手裏拿著紙質文件,這份特權是警署特別賦予的,畢竟紙張實在太貴了。事實上除了曹斌沒有人願意使用紙質文件:查找繁瑣、閱讀速度低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聯網。曹斌是一名老派警察,拿著紙張他才感覺的到事情的分量。而此時,他麵對的分量遠比手上的紙張重多了。
休眠者茫然地看著曹斌,曹斌皺起眉頭,重複了一遍:“裘周,生於停滯前4年,祖籍楚地。是你嗎?”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是誰?”
“我不知道,這是哪兒,你是誰,現在是什麼時間?”
“這裏是醫院。我是曹斌,是一名警察,現在是晚上21:23。”
“警官你好,醫院我知道是什麼,隻是時間地點可否再詳細些。”
“怎樣的詳細?”曹斌犯嘀咕了,當時到底為啥接這個案子。
“年月日?地區?城市?國家?”
“停電後4年9月21日,港城服務區,至於國家?”曹斌有些避讓休眠者求知的目光,“南方邦聯。”
休眠者仍是一臉的茫然,仿佛這些詞語完全沒有聽過一般。
“你沒聽說過也很正常,這上麵寫,”曹斌找了張凳子坐下,撣了撣紙張,“你是停滯25年冬眠的,港城、南方邦聯停電都是之後發生的。服務區呢?服務區你聽說過嗎?”
休眠者搖頭否定。曹斌原本前探的身子向後倒去,靠在椅子背上,大歎了一口氣。遇到了個啥也不懂的,該死的丁雲。
休眠者探身,拍了拍曹斌:“曹警官,能否給我看一下?”他指著曹斌手上的紙張。
休眠者翻閱著紙:“曹警官,你為什麼認為我是這個裘周呢?”
“檔案裏隻有你沒被喚醒了,而且冬眠者裏也隻有你還沒人認領。排除法也能知道這個是你。”曹斌捏了捏緊鎖的眉頭,希望以此能夠緩解工作帶來的疲勞。
“所以,我的名字是裘周?我是一個來自楚地,停滯前生人?”
“你就當算是吧,你承認了我也好結案。”
敲門聲傳來,進門的是丁雲:“報告已經出來了,他的身體沒有大問題,隻是有些冬眠後遺症。”她驚訝的看著坐在床上的休眠者,“這麼快就醒了嗎?”
“是的是的,丁小姐,你的報告裏有沒有寫冬眠後遺症裏有失憶這一項?”曹斌站起身來,往牆角走去,他似乎很不願意見到丁雲。
“失憶?什麼失憶?”丁雲很顯然還不了解休眠者的狀態。
“是這樣的醫生小姐,我不記得我是誰了。”
“所以檔案裏寫了什麼?”丁雲轉頭看向曹斌。
“一個停滯前生人。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的睜眼瞎。”
“什麼是什麼都不知道?能否把話講清楚?”
“我來說吧我來說吧,”裘周顯然聞到了二人之間的火藥味,“檔案裏寫道我的名字是裘周,停滯前生人。現在我在南方邦聯港城服務區的醫院裏,現在的時間是停電後4年9月21日。在這一段話裏:停滯、南方邦聯、港城、服務區、停電我都不知道是何意?“
丁雲皺起了眉:”我隻在阿爾茲海默患者中見過這樣的症狀:不記得常識性的東西,但是醫院是什麼你知道,名字你知道,檔案和年月日都很清晰。曹警官。”曹斌意味深長地看著丁雲,“請你這段時間裏照顧一下裘周好嗎?”
“憑什麼?我是警察不是保姆,你要保姆你找個機器人不就行了?”曹斌幾乎要跳了起來。
“這是上級的命令。”
“所以你是上級的上級,丁小姐?”“丁小姐”這三個字曹斌念得尤其重,仿佛要把發出的音咬碎。
"裘周現在相當危險,你以為那兩個賊隻是普通的盜墓者嗎?還原派、基因派甚至更多的人都在盯著停滯前生人。"丁雲看了看裘周:“上級的任務是:曹斌需要盡快讓裘周熟悉現代社會,並且恢複裘周的記憶。”
“這任務是你現編的吧?”
“任務簡報很快會發給你,現在就可以開始執行任務了。”
丁雲走了,裘周還在消化二人蹦出了一連串沒聽過的詞語:盜墓者、還原派、基因派?曹斌拿出煙鬥,自顧自地抽了起來。煙鬥外型十分古典,但是是無明火設計,煙是從工業廢氣中收集過濾,添加成癮藥物後濃縮為煙囊,放置在煙鬥中。 煙鬥頭部有一個紅色的LED燈,在煙囊釋放煙氣時亮起,盡管這種設計更貴而且無用,但是在煙草市場卻十分緊俏。
裘周對煙鬥感到好奇:“曹警官,可否能讓我看一看這煙鬥?“得到同意後,裘周拿過煙鬥,發現整體相當冰冷,是金屬製的。
”這根本不能被稱作是煙。“裘周盯著那發紅光的LED燈。
”這就是煙,用工業廢氣做的。“
”啊?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煙草是奢侈品,明火也有危險。“
”可是,使用工業廢氣...“
”不會比煙草更加危險,再者,煙草難道不是農業廢氣嗎?以前人們種植煙草,然後拿出來燒掉,釋放掉熱能,隻為煙霧中那少得可憐成癮品卻犧牲健康。“曹斌拿回煙鬥,再次抽了起來。
”煙草為什麼是奢侈品,在我的記憶裏,即使是最貧窮的群體也有煙不離手的人,為什麼是以前種植煙草,現在不種了嗎?“
曹斌哈哈一笑:”看來你那個時代人們還有煙草自由啊。現在不僅是煙草,農業也萎縮的可憐,事實上,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過正經的大米和肉類了,都是些合成的垃圾。“曹斌把煙鬥放回口袋,“這玩意其實成本並不比煙草低,甚至略高。”
“那為什麼?”
“煙鬥是低稅的。煙鬥公司的代表聲稱研發了新技術,可以大範圍回收利用工業廢氣,是一項了不起的環保技術。這讓他們在議會裏得到了很高的支持率,那些還原派的蠢貨們居然真的認為這項技術可以有效地改變全球變暖。”曹斌不屑地冷哼一聲。
“這...那,還原派是什麼?”
“一幫主張讓地球回到科學出現之前的反科技主義者,即所謂“還原”。他們認為科學技術的發展弊大於利,溫和還原派主張停止現在的科研投入,維持現狀;而極端還原派希望毀滅現有所有的科技產物。如果真的這麼去做,那世界上百分之八十八的人都會死。”
“真的會有人支持這樣的想法嗎?”
“為什麼不會,納粹在當時也有不止一兩個擁護者吧?”
這是事實。
曹斌抬起左手看表,隨後對著手表說道:“總部,這裏是曹斌,正在執行第2號任務,申請使用4號尹沃。“得到答複後的二十秒內一個載物機器人進入房間,它的托盤上放著一杯水和一粒膠囊。曹斌食用膠囊後將左手放在托盤上,載物機器人發出略僵硬的男聲:“4號尹沃已服用。”便離開了房間。
“曹警官,你生病了嗎?”
“我嗎?我沒有。”
“那你剛剛吃的什麼藥?”
“藥?”曹斌先是一愣,“你是說尹沃吧。”
“也許。”
“如果說尹沃是藥,也沒錯,但是其實是毒藥。”曹斌的話嚇到了裘周,“別緊張,我不至於在你麵前自殺。這種藥的主要功效就是可以讓人,不睡覺。不過在藥效過了之後會睡很長時間,比藥效時間還要長,以此來彌補不睡覺時透支的體力。簡單來講是這樣的啦,我也不是科學家,如果丁醫生來了她應該可以給你講明白。”
尹沃?
3
在裘周、曹斌和丁雲麵前矗立的是一幢巨大的建築物,被風化的牆壁上這個時代的塗鴉已經占據了曆史的表層。不同於新式建築物,這幢建築仍是鋼筋混凝土結構;不同於老式建築物,這幢建築是沒有大門的。
”這是曾經WWC的場館,名叫”高堡“。”曹斌向裘周介紹,“同樣的,這裏也是你提到的植物煙草曾經城內最大的傾銷地。WWC——全名:世界戰士冠軍賽。”
“幾千年前的羅馬人才會看奴隸在競技場裏廝殺。“丁雲嗆了一聲。
“那它現在?”
“死了。”曹斌又拿起了煙鬥。
”曾經支持WWC的投資商全部撤資,WWC辦不下去了。“丁雲補充道,”WWC每個人幾乎都陷入藥品風波,觀眾覺得自己被欺騙了,沒人買單了。“
”假的。“曹斌否定了丁雲,他說話時工業廢氣差點噴到了對方。
”你說什麼是假的?“
”你,你的上級身份,還有你剛剛放的屁,還需要補充嗎?“
曹斌沒有理丁雲,走近建築物,熟練地找到進入高堡的通道,那是一條通往地下的樓梯。
走到樓梯地終點,裘周與丁雲終於明白為何這裏被稱作”高堡“:樓梯的重點即使擂台的兩端,擂台外的觀眾席如崇山峻嶺,像城堡一樣圍住擂台,最高處的觀眾席據擂台有近三十米的垂直距離。
丁雲加快兩步走向曹斌:”曹警官,請你收回你的發言。“
”我不會收回事實。“
”我知道你對我空降而來有意見,如果我有錯誤請你和我溝通,但請不要對我進行人身攻擊。“
”溝通是吧?好說,丁小姐,我請問你一個問題:什麼是體育?“
”現代體育起源於...“
”停停停。“曹斌立刻阻止了丁雲的發言:”曆史書上的概念怎麼能難住出身書香門第的丁小姐呢?我問的具體一點:你們剛剛走過樓梯沒有覺得奇怪嗎?”
“樓梯是從建築外直通擂台的,應該是選手通道,但是一般來說體育選手都不會直接上台參賽的。”裘周搶答道。
“對頭。選手參賽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報名,體檢,通知,賽前準備,簽合同和責任書。而這個通道解決了所有問題:你可以直接上場無視剛剛所訴所有過程。”
“可是這樣,比賽的規則會被破壞吧?”這次是丁雲發問。
“好問題,下一個,WWC的規則裏有不允許用藥嗎?”
沉默以對。
“你剛剛說對了一半,觀眾覺得自己被欺騙了。但絕對不是藥物。”
“為什麼?公平不是比賽中最重要的精神嗎?”
“公平是,但藥物不一定會破壞公平,至少當時是。況且,藥物已經欺騙過大眾了。”
丁雲已經明白曹斌的話了,但是裘周仍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什麼藥物欺騙?”
曹斌轉頭朝向裘周:“你知道什麼是競技體育嗎?”
“知道,足球籃球是嗎?”
“嗯,足球、煙草,看來時間上可能有誤。”丁雲察覺到了足球這個詞。
時間對不上,曹斌想。
“是的,現代足球起源於英倫,現代奧運會起源於顧拜旦。曆史學家一般把足球世界杯和現代奧運會作為體育的標誌。”丁雲補充道,“後來兩位傳奇的足球運動員退役標誌著現代體育的死亡,WWC的破產是實體競技類娛樂項目死亡的墓誌銘。”
“噢?所以在曆史書WWC連體育都不算了?”這次是曹斌發問。
“是的。”
“肉食者鄙。”
”藥物毀滅了現代體育,你也說了WWC不是死於藥物,所以不能算體育。“
”行吧。“曹斌拿起煙鬥。
”曹警官,WWC究竟是怎麼衰落的?“裘周問出了丁雲想問的問題。
”這個樓梯雖然是給其他人一個上擂台的機會,一般是不會有人走的。一個是大家都是來看和找樂子的,誰會沒心眼真的上台打訓練有素的選手;一個是大家心裏也清楚,這純粹就是WWC給的一個噱頭。除了一個小屁孩年輕的時候走樓梯上擂台,頓時被上萬觀眾的目光嚇跑以外,幾乎沒人走過。
”有一次,來了一個瘦弱的年輕人走樓梯。觀眾看他上台都在想這小子是不是活夠了,年輕人身後走出來一個高大的機器人,全場頓時罵聲一片。與機器人對壘的是一個平庸的選手,選手三次要求退賽都被觀眾擋了回去。
“那場比賽,選手把機器人撕爛了,台下的觀眾從未如此熱烈的喊著選手的名字,選手把機器人的零件電線揉成球塞進了年輕人的褲子裏。那是那個選手收到鮮花最多的一天,觀眾們瘋狂地辱罵機器人,將他的創造者趕出擂台,正如他們的老板辱罵他們並且用機器人把他們從簡單勞動地崗位上趕出去一樣。
”第二天,年輕人又來了,仍然是帶著他的機器人,仍然是那位選手。不同的是,機器人這一次把選手打得不省人事。在一片罵聲中年輕人帶著機器人離開了擂台。
“第三天,年輕人再一次帶著機器人來了,麵對一個排名相對靠前的選手,機器人被砸個粉碎。那位排名相對靠前的選手在第四天被打斷了五根肋骨。這樣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個月,年輕人有時候來有時候不來。當他來時,那天的酒和煙就會賣得格外緊俏,因為無論是機器人輸贏,人們隻要快樂或者憤怒都會需要大量的成癮品。
”一天天過去了,機器人擊敗的對手排名越來越高。盡管罵聲依舊,人們也越來越期待機器人和排名第一的選手——”猛獁“交手。甚至有人開盤,猛獁第幾天會被機器人擊敗。
“很快到了機器人和猛獁的賽程,第一天猛獁輕鬆擊敗了機器人,第二天猛獁更快速地幹掉機器人,來到了第三天:猛獁一拳便把機器人打倒出擂台。觀眾的熱情隨之漲到最高。
”災難隨之來臨了。“裘周猛吸了一口,”攝影機對準了猛獁的拳頭,以仰視試圖展現猛獁的力量與肌肉,卻被猛獁拳麵上滴下的綠色液體弄臟了鏡頭。“
”那是?“裘周已經猜到答案了。
”猛獁的血。猛獁是一個仿生人。“
”我的天?WWC僅僅四十年的曆史裏,有十三年是一個仿生人製霸?“丁雲不敢相信。
”沒錯,憤怒的觀眾高喊著”騙子“,電視轉播也被切斷了信號。觀眾們衝下擂台,把機器人和仿生人,以及電子裁判全部抹除了。這就是WWC醜陋的後十三年。“
“所以猛獁是一個學習能力更高的機器人?”裘周問道。
“簡單來說,是的。”曹斌發現煙鬥儲蓄告罄,收起來放入口袋。
“人工智能不是早就被勒令停止研發了嗎?”丁雲還是不敢相信,“難道是基因派?曹警官,你是怎麼知道的,為什麼我從未聽人講過?”
曹斌舉起左手指向靠近門口的樓梯:“我在那兒看的,看到猛獁的綠色血液滴落。八歲的我看到被撕碎的猛獁用他的金屬肩膀爬出擂台,並且祈求我為他找到他的手臂。那之後,大部分的觀眾都在一兩天內入眠了,所以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你是舊城人?也是,你身上確實有舊城人的特點。”
“怎麼了丁小姐?覺得舊城的人不應該成為警察嗎?”曹斌又把煙鬥拿了出來。這隻沒有煙的煙鬥被拳頭攥得發出摩擦聲。
“不,隻是好奇,為什麼你會拋棄舊城?”
“等等!”裘周打斷了二人不斷升溫的談話,“我還是什麼都不清楚,至少可以讓我了解你們在吵什麼吧?”
“丁小姐會告訴你的,總部派任務了,我先走了,小李很快就到負責我的工作。”曹斌說完轉身擺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看著曹斌的夾克背影,丁雲轉頭對裘周:“我們也出去吧,也許我應該請示上級對曹警官的心理健康狀態重新評估。”
“不不不,我覺得可能隻是曹警官覺得壓力太大了,雖然我並不了解為何曹警官會這樣焦慮。”裘周俯下身來,拿起一根二十年前某位觀眾因為對場內選手不滿而丟出的卷煙濾嘴,將這段醋酸纖維放入口袋。
4
“你好,我叫丁歲,是丁雲的父親,丁儀的兒子。”丁歲伸出的左手有著燒傷傷疤。
“我認得你!不對不對,我認得你的父親!”裘周非常興奮地握著丁歲的手,盡管可能丁歲生理年齡可能比裘周大二十五歲以上,。
“裘先生還認識我爺爺?”
“這位是裘博士,你爺爺最好的學生。”丁歲這句話不像介紹,更像是訓斥
“是我失禮了。”
“無妨無妨,我來這裏主要還是想知道都發生了什麼,以及最重要的,我是誰。”相比禮儀,裘周還是更關心別的問題。
“小雲你說一下吧。”
“好。今天上午我與曹警官帶裘博士前去高堡,為的便是確認裘博士的身份以及喚醒裘博士的記憶。後來因為裘博士所提到的足球是更加早期的產物,所以便來找您了。”裘周訝異的眼神讓丁雲有些不知所措,”丁歲是現在港城主城最年長的無債務人。“
這下裘周更加詫異了,原本裘周差異於丁氏父女關係之緊張。眼前這個看起來六十左右的男人是全城最年長的人?人均壽命變得如此之低了嗎,還是種群有退化?或是醫學?
"恕我插嘴冒犯,現代人的人均壽命不足六十了嗎?還是健康狀態,或是醫學有所倒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雲別繞彎子了,講藥吧。“
”好。“丁雲也被裘周這次發問逗樂了,”裘博士既然認識我爺爺,應該知道我爺爺是做什麼的吧?“
”當時全世界首屈一指的生物學家和醫學家。“
”前綴可以改成有史以來了,爺爺曾研製過一種藥物,能夠使人在短時間內無需進入睡眠,這便是尹沃的前身。“
”啊?七號項目?我怎麼記得七號項目失敗了?“
”不知道裘博士可記得,七號項目在宣布失敗之前我爺爺曾經宣布成功。三年後七號項目宣布失敗,我爺爺在失敗第四天自殺了。“
”這...“裘周傾力回憶,卻並不記得:”丁老師自殺了?我真不知道。“
丁歲拿起茶壺,斟了一杯遞到裘周麵前,裘周發現杯中茶水是由碎渣的。
是真茶葉,植物茶葉。裘周想。
”也許裘博士就是在那前後冬眠的,我父親自殺的消息被封鎖了,不知道也正常。“丁歲端起杯子,吹了吹表麵的茶水。
”盡管我爺爺很早就離開了,但是成果還是保留了下來:尹沃。尹沃當時作為一種興奮類藥物麵世的,主要針對個別領域。譬如在一場不能中斷的大手術,主刀醫生便會提前服用尹沃,這樣就可以將手術時間拉長,挽救更多生命。後來一些藝術家也以各種方式獲得尹沃。“
“藝術家?”
“是的,這種職業隻出現在停滯時代前,那時的藝術家非常癡迷尹沃,覺得這個小藥物可以讓一個人保持不會被睡眠打斷的思考與感受。現在幾乎沒有藝術家了,文學、繪畫、建築、音樂、電影這些形式已經沒有意義了,三十年前的自主學習AI就可以在技術上完成比任何人類藝術家都要強的作品。這都是次要的,但打擊也是毀滅的。”
“那什麼是主要的?”
“哲學。”
丁雲拿起茶壺,為裘周和丁歲續茶:“這些都是次要的,藝術家們對尹沃的需求隻說明了一件事,尹沃在下沉。後來在法蘭西的一次遊行中,遊行群眾連續遊行了一個星期。法蘭西的醫院、機場、車站都被遊行的人占領連續癱瘓了一星期。隨後法蘭西醫院出現了大量的昏迷患者,因為處理不當導致有人死亡,多人殘疾,醫療係統遭受強烈的衝擊。”
“所以這些人能夠連續遊行一星期,是因為使用了尹沃?”
“沒有明確的答案,但現在最合理的猜測是這樣的。”
“那法蘭西人為什麼遊行?”
“一個足球明星,阿根廷人。”
裘周已經明白為什麼丁雲如此厭惡體育,一個她這輩子都見不到的事物。
“早期的尹沃有非常嚴重的副作用,盡管如此,政府和資本還是發現了尹沃的潛力。現在尹沃已經有了一套非常成熟的使用體係,公民在第一次使用尹沃的時候需要前往醫院體檢確保沒有心血管以及腦部疾病,簽署《藥物風險聲明書》,然後選擇兩個人作為自己的“介眠人”,介眠人有權利在償還期間中止償還,暫時喚醒債務人。效力直至債務人蘇醒。在選擇了介眠人並且宣誓後,政府才會發放允許使用尹沃的資格證明,人稱“眠件”。使用尹沃的人被稱為負債人,但是債權人也是他們自己,他們需要償還的也隻是更長的睡眠時間。”
“我可以不可以這樣理解,使用尹沃便是向未來的自己貸款了休息時間,這是一種休息貸款。”
“準確而言是睡眠貸款。”
“偉大的發明!”裘周忍不住讚歎,“無論是個人還是社會,人類總算可以從時間中爭取更多了。“
砰砰砰!一串敲門聲打斷了三人,一名穿著嚴肅的年輕學者推門而入:”丁老師,議會的人又來了。“
“好吧,我去處理一下,裘博士有問題問小雲就行了。“丁歲與年輕學者離開了房間。
”丁小姐,有個問題,使用尹沃的人是如何償還他們的時間呢?直接回家睡覺嗎?“
”不,負債人必須使用專門的儀器,監控身體狀態以及供氧輸液。負債人在償還期間的睡眠是不同於冬眠的。償還的睡眠生物係統並不會和冬眠一樣休眠,而是仍在工作且新陳代謝的,換句話說,償還期間人也會衰老。“
“植物人?”
“可以這麼說,能通過尹沃再次喚醒的植物人。”
5
丁雲被丁歲叫走了:“抱歉裘博士,您希望回到我們安排的住處休息嗎?李警官會陪同您並且負責您的安全。”
裘周在小李的陪同下走進一輛專車,這輛車看起來和公交車非常相似,不過是在軌道上的。車窗是嚴肅的深色玻璃,這讓裘周感覺很不爽,醒來已經有三天了,他甚至沒有能看到城市哪怕一眼。車啟動了,行駛聲音很小,也許是電動的。
“磁懸浮嗎?”
“是的裘博士。”小李對裘周突然的發問有些措不及防,畢竟這位大人物隻和小李有過簡單的交流。
“李警官,為什麼一路上對我的保密都如此嚴格?除了醫院、高堡和丁博士的實驗室,我甚至對港城連一點了解都沒有。”
“這都是為了隱蔽您的行蹤,以保護您的安全。”
軟禁。
“我一個古人,誰會謀害我呢?”
“抱歉裘博士,我無權透露。”
裘周的住處是一幢位於城市郊區的別墅,裘周下車向外望去,稀疏的柏油路、無人搭理的雜草以及遠處的灌木叢都顯示這裏是遠離文明之地。裘周猛嗅一口,不是預想中的青草和泥土,而是橡膠和塑料。
曹斌從別墅裏走了出來:“歡迎回家,裘博士。”
別墅完全是按照裘周生活的年代設計的,據說為此丁歲找到了港城最年長的建築設計師,十分考據地設計裘周時代的房子,甚至複原了一些現在都已經被舍棄的設計,譬如廚房、閣樓、書房等等。
“我上輩子都沒住過這樣好的房子。”
“我倒是有興趣聽聽你說你住過的房子。”曹斌饒有興趣地發問,他看上去非常好奇。
“我住的地方沒有這麼大,除了臥室就是廚房,書房和閣樓是有錢人才能擁有的。我的書都是堆積在床上和地上的。”
“很好。”曹斌轉向小李,“小李,把電關了,我們需要一點時間。”
什麼意思?
燈滅了,曹斌拉上了窗簾,拿出了卷煙盒,抖出了兩根遞給裘周。裘周隻得接過。曹斌點起了煙:“如果在這裏抽帶有明火的煙,很快就能把消防隊引過來。”
“你應該不是因為想要抽卷煙而斷電吧?”
曹斌吐出煙圈:“裘先生,你看那個。”他坐在桌子上,麵對裘周,手向後指,“這個,博物館裏叫電視機的東西,還是一個監控攝像頭,這幢房子裏像這樣的攝像頭還有41個,無死角監視房內房外兩公裏的所有狀況。”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監視我?”比起憤怒,裘周更多的是不解。
“我不知道,也不是我要監視你。而且,從高堡離開我就直奔這裏了,還有一些更加驚人的小發現。除了丁氏父女,可能還有別的人要接近你。我不知道他們是誰,可能是還原派,可能是基因派,可能是別人。”
“我還有別的問題。”
“上車問吧,你現在能離開這裏隻能是跟著我的警車,小李跟我說了,你特別想看看這個城市這個世界真正的麵目,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了。”
不同於磁懸浮公交車,警車發出的噪音相當凶悍。裘周終於有機會一睹城市的麵貌,隔著玻璃他看到了城市的建築物。大部分的建築物分為了兩個門,一個走人一個走貨,走人的門僅僅隻夠二人並肩而行,並且用欄杆分為了入口出口雙方向,也就是說,每次隻有一個人可以進入或離開建築物。貨物通道看起來比行人通道更小。
“貨物如果比門更大怎麼辦?”
“那就拆成零件再搬進去。”
“啊?如此低效嗎?”
“不然你認為那些企業如何完成招工指標?”曹斌顯然很滿意裘周的反應,“當然了,如果實在無法拆分,那個入口是可以變大的。”
“你說的招工指標是什麼?”
“這個到地方再說。”
從外形看,那地方就像一個巨大的、用玻璃做的蜂巢,蜂巢的洞裏是一個個躺在複雜生態機器的人。幾乎所有躺在這的人都是中年人,男人們的胡須很茂密,指甲長得像古代的貴族。這是一處包裹著晶體與電子儀器的群塚。
“兩位好,是來辦理睡眠業務的嗎?”接待員臉上的微笑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曹斌亮出警官證:"你忙你的,別來打擾我們。"
裘周透過玻璃,仔細觀察著儀器:“沒想到這地方這麼陰森,像個墓園。”
“不完全,至少你的墳墓不會是租用的。”
“什麼意思?睡眠償還的過程還需要花錢嗎?”
“當然,不是在這裏花錢,就是在醫院花錢。墳墓這個詞我還是在書上看到的,現在的人更願意把骨灰賣給化工廠做肥料。”
“土地已經緊缺到這種程度了?”
“土地並不緊缺,隻是貴罷了。”
“不緊缺為何會...?”
裘周問出這句話就知道為什麼了,經濟規律確實是物多價賤,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想遵守規律的。
曹斌見裘周如此反應,從口袋裏摸出煙鬥:“和它也有點關係。”
“煙鬥?”
“嗯。現在城外有很多地方都變成綠地和野生動物棲息地了,這還要歸功於還原派,為了維護生物多樣性,了結了城市的多樣性。”
“又是還原派?”
“你們那個是時候叫他們環保主義者、動物保護主義者,或者加個“極端”的前綴。現在他們的旗號是“還原地球”。希望地球回到沒有智慧生物的時期吧,三疊紀?白堊紀?冰河紀?反正不是人類的世紀。”
“這堪稱鼠目寸光...”
“但很吸引人,他們有演變成邪教的趨勢。我曾經抓過一個人,他身上搜出很多冊子,宣揚什麼地球母親蓋亞共同生命體?搞不懂。”
“還有一個問題,”裘周盯著生態係統儀器,指著放著彩光的燈,“這是什麼?”
“這些燈管可以刺激大腦皮層,以便向睡著的人們放送廣告。”
“元宇宙?”
“不是,雖然互聯網公司確實在研製腦機接口,不過還不成熟。燈管隻能進行一些簡單的刺激,信息的傳送就更簡單,最多能讓人醒來的時候特別想吃甜的或者想說話。不過,”曹斌指向遠處一個紫色光的燈管,“據說那個可以影響人的情緒,不過你也找不到一個親曆者來驗證。”
“宇宙呢?航空航天呢?”
“這些項目在大停電之前就結束了,”丁歲來了,丁雲如同一名侍從跟在身後,“曹警官,裘博士,下午好。”
“下午好。”曹斌並不意外丁氏父女的出現。
“丁博士...下午好。”裘周感覺自己似乎是培養籠裏的小白鼠。
“小雲會為你解答的,曹警官也許還需要學習一些經驗。”丁歲再一次離開,留下丁雲。
“丁小姐,我們剛剛說的話你都聽見嗎?”曹斌收起煙鬥,把手放進口袋裏。
“聽見了一些。”
“可有錯誤?”
“大體上不差。裘博士,我來回答你的問題吧。大約五十年前,我還未出生的時候曾舉行過全麵投票,投票的結果就是公眾認為付出太多公共資源投入航天產業不值得,當時的執政者是一個還原派,他承諾將會把資源重點投入環境保護和改善民生。對了,那個時候我們還屬於名為國家的集體中。但是很快世界各大國被企業架空,城邦拆解了國家成為新的政治體。”
“尹沃改變了一切,”曹斌接過話頭,“尹沃讓目標遠大者鼠目寸光,社會急功近利,人們都希望在醒著的時候享受一切,至於睡著後就無所謂了。沒有人會抬眼看星星,隻有閉眼進以太。”
“尹沃在研發之初其中一個目標就是給宇航員做太空實驗時可以連續不間斷觀察記錄。”丁雲的反駁十分無力。
“這樣?我問您,您服用過尹沃嗎?”
“沒有...”
“那您過著這個世界95%的人都羨慕的生活。何苦為尹沃說話呢?我們走吧裘博士,我們去看看那95%。”
曹斌帶著裘周離開了建築物。一群人圍著建築物的門口坐著,看到曹斌與裘周走出來紛紛站起,扯開橫幅。這群人約有三十來人,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隻有個位數,其他的人都與“墓園裏的木乃伊”相仿的歲數。為首者轉身對著人群:“1,2,3。”
“人人工作有錢賺!人人尹沃接著幹!”整齊的口號嚇到了裘周。 曹斌拉著裘周擺脫人群,走到車邊。
“那些人是?”
“工作睡眠權益公會的人,一些患有心血管疾病未能通過體檢無法使用尹沃的人、以及年齡過大的尹沃使用失業者。還記得我所說的招工指標嗎?企業必須根據生產規模來招募一定數量的工人,這是政府為了挽救失業率的可憐手段。機械已經取代了絕大多數簡單勞動,即使是雇傭人肯定是雇傭能使用尹沃延長工作時間的年輕人,中年人和先天性疾病攜帶者自然不會被選擇。”
“啊?你們不覺得畸形嗎?”
“政府和監管部門的公職人員也會服用尹沃,誰來管?這個工會的口號就是我們有不睡覺的權力和自由、不能剝奪正常人不休息的權利。尹沃是全社會的毒品,眼前利益實在太誘人了。你看那位,”曹斌抬了抬下巴,丁雲正從後方走來,“沒有服用過尹沃,也不需要。普通人家庭的孩子會在四歲就開始使用尹沃以便在十年內學完學校裏的課程。如果學有餘力會花四個月不睡研讀碩士,再花一年半考取學位。至於丁小姐,她和她的同學們好像二十歲才讀完碩士。”
二十歲讀完碩士,幾乎是天才,但在曹斌的眼裏似乎是貴族學校裏紈絝子弟。
丁雲走來:“曹警官。我也想了解95%。”
“丁小姐,你想去也可以,回答一個問題。”
“請問。”
“貴司,或者說令尊究竟在研究什麼?我是公職人員,裘博士也是剛醒,不會造成商業泄密。”
“尹沃持續的開發,降低生態儀器成本的開發。這些都是利於民生的研究。”
“你不必解釋,現在上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