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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清理大師人生清理大師
王大可

第一章 特殊顧客

“嘭嘭嘭——”

一組禮炮在頭頂炸響,嚇了一跳的我呆站在了河穀產業園廣場中央。不遠處的那個裝飾耀眼的典禮台上,一個中年男子一句一頓地說道:“今天是2100年第一天,同時也是22世紀的第一天,我很榮幸能夠在這個特別的日子,在這裏宣布河穀網絡技術產業園正式更名為腦機技術產業園!這昭示著腦機接口技術元年的到來,技術奇點已經出現曙光,而我也期望,腦機接口技術將從這裏起航!”

話畢,那人背後點綴著大紅花的紅布滑落,將腦機接口技術產業園的牌匾展示了出來。

“腦機接口、腦機接口,連腦子都沒有你還腦機接口?”我小聲對台上的人咒罵了一句。現在已經九點了,有點遲到了,我旋即裹緊大衣兩手插兜繼續低頭向公司走去。從歡呼鼓掌的人群中擠過時,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扭頭一看,這不是小劉嗎?

“小劉!你給我過來!”我向小劉招著手,今天我的情緒似乎不太好。

“哎呀,楊教授早上好~”小劉屁顛屁顛的跑過來,這孩子總是傻樂傻樂地。

“我要你元旦來加班不是讓你來湊熱鬧的,已經遲到了。”

“新世紀第一天就要我是不情願的,沒想到在這裏看到好東西了!”小劉興奮地指著典禮台,“快看,多看幾眼,這就是腦機接口元年,我們在見證曆史!”

“其實,今年是21世紀最後一年,22世紀是明年。”雖然很敗人興致,但是我堅持要糾正這一點,“更何況這腦機接口......這有腦子嗎?沒腦子還叫什麼腦機接口?”

“什麼?22世紀是明年!”小劉似乎還在震驚於前半句話,立刻掏出他的終端開始查資料進行確認,而後半段話則被選擇性無視了。

我失去了繼續這個話題的興趣。便和小劉一起向公司寫字樓走去,電梯關門的瞬間,廣場上的喧囂安靜了不少。

隨著人類對大腦研究的加深,腦機接口對人類思維的讀取於21世紀80年代在實驗室中成為了現實。盡管對思維的寫入以及對記憶的讀取與寫入三大指標距離實現遙遙無期,但是僅僅實現了思維的讀取這一項指標便已經足夠鼓舞人心了。巨量的資本湧入使那時誕生了第一個腦機接口元年。然而在隨後的十餘年的發展中,由於大腦植入電極造成的腦感染問題一直沒能得到解決,市場化產品遲遲無法推出,導致這片領域陷入了長期的停滯。

三年前,波特通信技術公司發現了特定電磁波對人眼視錐細胞感光蛋白具有特異性的激發效果,能夠讓人眼在黑暗中觀察到眩光。他們將其命名為眩光效應,並以此為基礎,以相控陣的形式將波束在指定位置成型,做到了針對性地激發人眼特定區域的視錐細胞。這意味著人們即便是閉上眼睛,也可以利用眩光效應製造虛假的影像。

原以為波特通信這是開發出了一種顯示圖像的新模式,沒想到半年前,波特通信竟然宣稱眩光效應是以非侵入式的形式無創實現腦機接口的新方式,並一不做二不休將公司更名為腦機接口公司,將要打著腦機接口的招牌推出商業產品。市場在短暫的懷疑與迷茫中反應過來,紛紛肯定了腦機接口公司的決定,十餘年前戛然而止的腦機接口熱潮攜帶著壓抑已久的怨氣,以後浪推前浪的氣勢再度襲來。

虛擬現實與現實增強技術軟件公司反應最快,就像嗅到血腥味的狼一樣,迅速宣稱自己一直以來就走在腦機接口技術前沿,並紛紛與腦機接口公司達成合作。隨後,一個前衛音樂樂隊主唱開玩笑說他們即將推出的新專輯能夠讓聽眾與其靈魂交流,簡直是腦機接口。主唱的無心之言一如既往地引起了過度解讀。緊接著,某知名導演站出來說自己過去拍的電影毫無疑問也是腦機接口,在褒貶不一的評價中,他的言論得到了傳播。接下來局麵一發不可收拾,顯示器與耳機廠商紛紛宣布自己的產品是腦機接口的一種,最後連書籍出版社都宣稱自己是腦機接口。

大家渾水摸魚的積極性已經足夠令人驚掉下巴了,沒想到連我們這個以經營互聯網社交與自媒體平台的企業為主體的河穀網絡產業園都要改名為腦機技術產業園。本地政府試圖在我們這堆八竿子打不著的企業中尋找點腦機接口的新釋義。

不過很抱歉,我不打算跟著大家一起胡鬧。

小劉看著電梯玻璃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問道:“楊教授,我們要不要也試試看?”

“試啥?”

“向園區管理辦公室提交一份申請書,就說我們也是腦機接口公司。”

“不行。”我一口回絕。

“試試吧,試試,補貼很豐厚的。”小劉的興致十分盎然。

我頓時來了氣,大聲說:“瘋了瘋了,所有人都瘋了!你知道嗎?一個多世紀前,美國人登陸過月球,半個世紀前,中 國人登上過火星。二十年前我還小的時候,曾經幻想過長大後可以自由地在行星間航行,能去見識一下木星和火星上的春天。我從未想過到了今天居然還要跟別人爭論到底什麼是腦機接口!我們公司根本且將來也不可能是腦機接口公司!”

小劉不服氣了:“腦機接口的話不是誰都可以是嗎?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公司都管自己叫腦機接口公司,我們爭取一下,我們也可以是。更何況有你的專業背景加持,說服力會很強的。”

“你聽我說,腦機接口,是指大腦跟機器之間進行交互的接口,你看看現在這堆魑魅魍魎,有哪個是能跟腦子扯上點關係的?”小劉無奈地笑著被我逼到了電梯轎廂的角落,我繼續說:“大家不把精力集中於解決腦感染問題上,而在這裏玩些花裏胡哨的,所有人都是在浪費時間。這就是沒腦子!”

電梯門打開,麵前的招牌上寫著“人生清理大師”。我們公司的確跟腦機接口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的工作是幫助人們清理他們人生的過去。我不再理睬小劉,搶先一步邁出電梯。每個月的1號是接待特別顧客進行程序例行檢查的日子。

坐在辦公室裏,心情漸漸平複下來,我開始為一大早就對小劉發火而感到愧疚。產業園東施效顰的事情雖然很令人惱火,但是這不能成為我對他人宣泄情緒的借口。更何況我明白,小劉其實是為了我才這樣說的。

剛進入大學時,我選擇的是計算機專業,在腦機接口技術風頭正勁的那幾年,出於對腦機接口的興趣,我後來轉修了心理學專業。憑借著對人類曖昧模糊的思維的參數化研究,我的成果在業界得到了很高的評價。人類的思維與計算機程序兩者本是很難互相理解的。需要專門的算法作為橋梁架在二者之間進行轉碼。我設計的思維參數化模型對人類的思維進行解讀,提升轉碼效果,提高計算機對人腦思維的分辨率。人們能夠用更低的腦機接口帶寬獲得更精確的思維數據,這意味著顱內傳感器的數量可以大幅度減少,而更少的傳感器能夠使腦感染風險減低。

然而這項成果最終沒能派上用場。成果發表時,腦機接口領域的投資已經陷入停滯,業界已經無法支撐我的大規模實驗與商業化的實踐,我的成果也無法對當前的局麵產生顛覆性的影響。無奈之下,我接過了人生清理公司的橄欖枝,這家公司為我的研究成果在腦機接口之外的領域找到了應用方法。然而,最終沒能為腦機接口的發展做出貢獻也成了我延續到今日的遺憾。小劉知曉我在腦機接口領域的遺憾,大概是希望我們公司也能宣稱自己是腦機接口領域的公司來成全我的心願。但是在我看來,這是對腦機接口技術定義的曲解,是毫無疑問的欺詐,這是我絕對無法接受的做法。明確地區分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這是我絕對要堅持的。即便大家都說今年是22世紀第一年,我也要堅持今年是21世紀。即便各種五花八門的企業都想要在腦機接口這個風口上分一杯羹,我也不能昧著良心說我們也算是腦機接口。

“楊教授,這個月的特別顧客林紅已經到了,正在會議室等待接待。”小劉推開門,打斷了我的沉思。

我離開了座位,打起精神,前往會議室,去迎接一月一度需要我親自接待的客人。

進入會議室,看到林紅端坐在正對門口的位置。

我在她對麵坐下,搶先開口:“林女士您好,我是負責對您進行人工服務的楊亮。”

她看起來年齡比我小幾歲,也就二十歲出頭。長相端莊但是並不出彩,穿著樸素但是並不落伍。感覺不像是要出道,也許是想從政?不過她的目光並不在我的身上,而是在盯著自己手上的終端。

“楊先生您好......不對,等下我看看......應該稱呼您為楊教授對吧?”她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頭對著終端繼續說道:“哈哈別在意,我剛剛在廣場裏觀看更名儀式的時候采集到了您和您同事的交流......等下,今年還不是22世紀?真的假的?”她的目光終於離開了終端,聚焦在了我臉上。

也許是聲紋識別,也許是抓取到了麵部圖像,她大概是采集到了我跟小劉在廣場上的對話並將其跟我匹配了起來。她居然私自在個人終端的數據庫中檢索關於我的信息,還當著我的麵,這人該不會覺得先斬後奏地告知我就不算沒禮貌了吧?

我一臉漠然地不理會她的疑問,掏出了我的終端,向她展示熄滅的屏幕,然後又把電子手環與護臂斷電摘下來擺放在了桌子上,語氣加重了一些:“為了您個人的隱私安全,請在我們談話期間將個人終端及其配套設備關閉。倘若談到敏 感話題,你或我的終端采集到的信息可能會留下隱患。畢竟一邊幫您清理人生一邊產生新的破綻,那就不好了。”空蕩蕩的會議室回響著我的聲音。

她聽話地關閉了自己的終端,但是一臉狐疑的看著我,說道:“這麼謹慎幹嘛?你平時到底都接待了些什麼客人啊。”

需要進行人生清理的人,大多是不想被自己過去的行徑影響現在輿論安全的明星與政客等公眾人物。他們往往財力雄厚,又對隱私安全有高度的要求,所以都會果斷的選擇“清潔工2號”人工智能對數據進行自動識別並進行清理,畢竟機器比人更懂什麼叫守口如瓶。我們向顧客承諾,他們從輸入需求到清理完成,任何隱私信息都不會在我們的服務器裏留下痕跡,也不會有員工知道他們究竟清理了什麼。而剛剛出道的小網紅與對自己未來的仕途有信心的年輕人則會選擇廉價的人工服務——以抽簽的形式爭取每個月1號僅有一個名額,以麵談的方式向我提出需求並提供必要的信息,然後我們以半手動半自動的方式運行“清潔工2號”。我們提供這個服務的目的是在進行清理的同時,觀察“清潔工2號”的工作情況,並進行校準。所以雖然我們稱其為“服務”,但是實際上是尋找顧客來協助進行每月的例行檢查。而我作為“清潔工2號”的算法製定者,自然是需要親自參與到這項工作中的。

“這個房間沒有監控,你我的終端都已關閉,所以在這裏的談話隻有你我二人知道。請允許我提醒一下,為了清理的有效性,與您所希望清理的內容的有關的事情務必不做保留地實話實說。雖然尷尬再所難免,但是我會向刑法宣誓我會守口如瓶。並且您大可放心,即便我會圖謀不軌,由我個人口述的內容在法庭上也並不會成為您可能存在的黑曆史的合法有效證據。”這段話我已經重複對十餘人說過了。的確,我在這裏聽到過許多的秘密,但是真正藏著足夠危險的秘密的人是不會選人工服務的。

林女士笑了出來:“別緊張,別緊張,沒必要這麼嚴肅,我要清除的事情沒什麼保密價值。簡單的講,就是請你們把關於我前男友的記憶刪除掉。”

“是刪除有關前男友的數據是吧?”這是個罕見的要求。我猜,提出這種要求也許是為嫁入豪門清除隱患?也有可能是找了個疑心過重的新男友?

“是刪除我關於前男友的記憶,一年前我們分手了。”她很認真地看著我糾正道。

刪除記憶這種異想天開的要求就連腦機接口都做不到,倒是因侵入式腦機接口而患上腦感染並幸存下來的人中,不少人失去了記憶。我不禁啞然失笑:“刪除記憶怎講?林女士,您可能對我們的業務有什麼誤解。雖然我們這片產業園今天早上剛剛改名為腦機接口技術產業園,但是我們公司的業務是刪除您的各種個人終端設備采集到的行為記錄,以及您在過去的人生中在公開的社交平台發表的不合適的內容。在此基礎上,如果您願意支付足夠多的費用,我們可以聯係兩大搜索引擎截斷它們對國家網頁快照博物的檢索。當然,如果有他人采集到過並保存下來了您的側寫數據,那麼這些我們便無法刪除了。而這一切與您的記憶並無關聯。”

“不,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麼。你們的確可以幫助我。”林紅依舊堅持她的觀點,“聽完我的故事後,您大概就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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