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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浮的裂痕漂浮的裂痕
酒友菜

第一章 星原鎮

1

大有兒時就崇拜父親夏溶,認為父親是最有魔力的人,父親回家總能帶來意外和驚喜。遠遠見到父親,大有就尖聲喊著“爸爸”,一路飛奔,呼嘯著撲進父親懷裏。

大有喜歡騎在父親肩頭,父親肩膀寬闊,頭頂有香草氣味。父親馱著他奔跑,兩手前後護著他,大有邊叫邊笑,他不可能掉下來,母親的擔心讓他很氣憤,那完全多餘。

大有兩歲時,父親去星原鎮島外機構任職,每周乘船回來兩天,總帶回稀奇古怪的玩具食物,鎮裏超市都買不到。那個島是外國領地,父親在那搞培訓,職位不高,但受人尊敬。同事知道他有兒子,就給他送兒童食品和玩具,有些是外國人,因此食品和玩具的稀罕可見一斑,拿到這些,大有驕傲極了。

2

星原鎮是個獨立的小有名氣的工業園,生產機器人智能耐用萬向關節,以及相關配套零件。雖然出這東西,但鎮子沒有轟隆隆的軋壓機,沒有吱吱尖叫的車床。他們從客戶那收到需求,畫出圖紙,客戶認可後,把需要完成關節的幾百個零件圖紙發給下遊配件廠,配件廠根據圖紙把需求發給冶煉廠,冶煉廠按圖鑄好模具,發給配件廠,配件廠鍛壓整形打磨成完整零件,發到鎮裏。鎮裏有幾十台靈活是焊接機器人,部件焊好,再塗上塗層。塗層是鎮子核心科技之一,很薄,但材料特殊,要幾十道工藝,成型的部件外界完全無法模仿。之後是組裝,很多細節要鎮裏工人戴不同電子目鏡,用機械手操作。人機操作配合,能保密,一旦零件被拆解,要十幾個熟練精密操作工配合使用專用機械手才能重新組裝。

鎮裏,基礎食物實行最低額保障製,肉類奶製品都進口,但按醫學標準免費配給,可以靠食品票去領,要求不高的話能吃用不愁。

大有家境不算最好,父親工資卡在母親手裏,他靠外出補貼生活,年底還有獎金和剩餘,因此錢足夠這個小家花銷。母親是樂天派,沒工作,也不善理財,喜歡驚喜,總買昂貴而不實用的小玩意,錢到手就花幹淨。

大有6歲那年父親回到鎮裏,在外工作過幾年,他會多種語言。回到星原鎮,他做培訓講師,教新來的設計員使用設計軟件,將本地的語言和其他語言對接。前幾年,機器人需求瘋長,星原鎮賺了不少,技術和定價都升級,產品小型化,做高端貼近人身設備。做了幾年,客戶穩定,甩掉大多對手,需求也不再擴張,設計人員飽和,不再需要新手。大有父親經常很閑,甚至被學校邀去給孩子普及基礎知識。父親考慮再三,決定出去闖一闖,那年大有8歲。

大有母親曉艾最先經營一份靈活的生意,在星原鎮美食廣場銷售一種即開型數字彩票。彩票不需投幣,扔進一個廢飲料瓶或標準的一次性餐盒就可以抽次獎,抽獎者打個指模,會有一係列數字號碼飛進手機。周五、六、日三天,職工休息,晚上就在美食廣場聚餐喝酒。7點開獎,每次幾個中獎者,中獎金額是一個小鎮職工一周的薪水。

這份工作,曉艾幹了7、8年,輕鬆,收入不錯,和鎮裏年輕人很熟。曉艾和夏溶結婚不久,動心思想買下鄰居院子,建個花房和泳池。但來年經濟危機,星原鎮還遭遇洪水,美食廣場生意大不如前,人們突然發現大家不再年輕,整天紮堆吃吃喝喝很幼稚,彩票也不能帶來驚喜。

彩票本就不賺錢,是美食城在補貼,刺激人們消費。美食廣場生意不好,彩票發行就不好,人們更不願來。母親把生意轉給另一人,那人重新和美食廣場簽了協議,雄心勃勃的做了些努力,但結果沒大的改變。

3

星原鎮是個從大陸探進海裏的半島,形狀像個馬頭,整個頭顱地勢很高,脖頸處和大陸相連。

星原鎮東西南三麵臨海,東邊是麵峭壁,上麵有城堡,幾百年前住著個領主,後改為寺院,再後鎮委會搬到那裏。鎮委會是鎮子最有權勢的人,在城堡發布指令,管理星原鎮運行。委員會旁邊建了個養老院,因為頂上很潮濕,願意住進去的老人不多,空著很多房間。城堡對鎮居民開放,居民能按福利票有居住名額,去吹海風,享受免費食物。

星原鎮北邊通著大陸,有條可以在行駛中充電的高速路,還有幾條老式柏油路,鎮子邊境管理嚴格,和大陸封閉。接壤處有寬30米的隔離帶,隔離帶兩側有欄杆,星原鎮一側有武裝機器人把守。星原鎮地勢很高,從鎮子一麵能看到對麵的景象,那裏地勢低窪,人員密集,一大片低矮破舊的建築。

那裏歸屬寶馬市,和星原鎮沒有任何行政關係。

4

從高處看去,寶馬人房子堆積的方式很可疑,很多結構是舊車拚接的。

寶馬靠海的地方,有個巨大的綿延數公裏舊車場,各種舊車堆積的方式很恐怖,有幾十米高,有些很整齊,有些混亂的擠成一堆。這些舊車堆積的樣子,看起來不是很穩固,令人擔心會有傾覆的危險。

整齊的車子有武裝人員守護出售,散亂的車場守候不嚴,給點錢就可以去裏麵挑選零件,按斤售賣。這些雜亂的材料上,整天有密集人群,像蟻群一樣在上麵翻找,挑選建房用材。有更遠方的人也來購買指定零件,那些整天翻騰的人,幫他們找,賣給他們,或送車間簡單加工,交給買主。

大約一個月左右,某個半夜會有艘大船從星原鎮東麵城堡的峭壁下停住,船長400米,船上拉著接近50萬噸的舊材。巨型龍門吊有8個機械手或磁鐵,把材料抓起來放到並列的四排軌道車上,軌道車把他們卸到廢舊車場。

獲知大船到岸,5萬民眾早早就在車場外麵排隊等候。天一亮,人們就迅速開著或推著大小車子,從大門湧去,各自尋找和拆解需要的材料。

燃油車在星原鎮已經十幾年沒用了,但外麵很多地方還在生產。因為不強製報廢,有些車修補後,還可以用幾十年,外觀也很新,但很多地方對他們上路收高額汙染稅。車主人有了新能源車,就把燃油車拋棄,為了環保和安全,自願不許車子在本地二手市場流通。

幾十年前《世界人居報》做了個人類幸福指數調查,寶馬的人,雖然收入不高,但幸福感爆棚,活的很逍遙自在。他們夜裏時常載歌載舞,一塊烤餅,夾一塊羊尾油,就能在篝火前舞一夜。寶馬人苦惱的是缺錢,好在慈善機構伸出援手,收購人器官,很多成年人願意出售,以至於價格大不如前。人器官大都成對,出售一個影響不大。

寶馬離星原鎮中心有20公裏,相隔這麼遠,算是兩個世界。大船來到的日子,寶馬從平靜中蘇醒,人們行動起來,熱火朝天,各種商鋪、餐飲和娛樂場所也都跟著開始活躍。晚上,舊車場通宵有人叮叮當當的在拆解零件,小型切割機下火花飛濺,小販在廢墟邊賣飛餅、烤肉,還有熱辣女郎熱舞,招攬生意。

這一幕幕好戲,從星原鎮的高地,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可惜就是太遠。有時,星原鎮的年輕人厭倦了,就來這裏觀看下麵的景象,居高臨下的欣賞一番,感歎人間的樂源不同。

5

星原鎮機器人關節生意一直很好,資金充足,不需外來投資,很多活由機械手替代。因為生活舒適,新婚夫婦也不願多生。鎮裏偶爾能看到超級跑車,但大多人都用一種很小的蝸牛節能車。車子自動駕駛,速度不超過40公裏,可以隨時無線充電,不用擔心裏程。

美食廣場唯一允許吸煙的地方,是曉艾的彩票屋。曉艾在裏麵安了抽風桶,煙被抽到旁邊廚房的煙道過濾。喝了啤酒的青年有時3、5一群聚一起抽煙,買曉艾彩票,和她聊天。曉艾擔心煙味讓家人反感,早晚洗澡,抹上自己用玫瑰精油調配的玫瑰露,因此她身上有玫瑰香。她麵色紅潤,笑容甜美,應對嬉皮笑臉的男孩子,從容不迫,湊到彩票室的青年背地喊她“刺玫”。

生了大有,她給孩子也抹玫瑰露,人們聞到孩子的香氣,認為是遺傳,都願抱他,親他臉蛋。或許是這個原因,大有自小有女生緣,6歲時,幼兒園有個女孩就聲稱要嫁給大有。

女孩小名叫紐扣,比大有小兩歲,長的像個洋娃娃,是托兒所公認的小美人。托兒所經常讓孩子們演兒童劇,紐扣扮演公主,男孩就搶著要做王子。紐扣母親在美食城做熟食,和曉艾很熟,以前玩笑說,將來有孩子就做親家。孩子大點,兩家常走動,孩子也熟。兩個母親打趣的問孩子長大要和誰結婚,紐扣會響亮的說嫁大有,大有卻很矜持,咬牙不肯說。見大有不答應,紐扣很委屈,曉艾就澄清,說私下問大有,大有很肯定以後要娶紐扣。曉艾解釋說,我們家大有是男子漢,一諾千金,不隨便承諾。

6

曉艾家有三層,一層是廚房、客廳和客房,二層有三個房間,一個小書房和兩個臥室,三層是閣樓。

曉艾家隔壁有個男孩叫阿良,和大有同歲,也是獨子,兩家隔著不到兩米的通道。阿良父母是車間工人,有另一個社交團體,他們出門和自己夥伴聚會,阿良就跑到曉艾家和大有玩。

阿良很瘦,對堅果和花粉過敏,一到春天就各種痘痘。但他好動,四肢纖長,身手敏捷。他家屋後有棵很高的榕樹,父親在上麵做了個樹屋,阿良常沿繩梯爬上去。阿良邀請同伴參觀,但沒人敢去。樹本來就高,阿良父親想讓它粗壯些,找植物專家注射了營養液,結果,幾年瘋漲了好幾米,除了阿良,沒有人敢上去。

阿良表姐蘆花大阿良2歲,在阿良8歲時住到他家。蘆花是阿良姨奶的孫女,在寶馬出生,身體很差,晚兩年上學。蘆花父親花了一大筆錢,把她從寶馬遷到星原鎮。

阿良和蘆花小時都多病,還相互嫌棄,不說話。蘆花來阿良家,阿良就躲她,跑到大有家。小學畢業,蘆花、阿良和大有同年級。蘆花突然長高,超過班裏大多男生,她喜歡跑步和女子足球,身體像男孩子一樣強壯。

中學第一年,蘆花搬到阿良家,和阿良奶奶住一屋。奶奶75歲,身體很好,燒一手好菜,但得了種認知綜合征,常認錯人,看到電視上人臉也會嚇一跳,把她和腦海裏的人搞混,講出一大堆和那人發生過的事。

奶奶堅持要蘆花住她這,摸著她的頭把她當成死掉的小女兒,讓阿良叫蘆花姑姑,把零花錢給她花。蘆花父親是鎮裏警長,身高超過2米,是肌肉健身狂人,新娶了年齡很小的女友,女友和蘆花不和。既然姨媽喜歡女兒,警長就讓女兒陪她,蘆花和姨奶奶住在一樓,二樓住著阿良父母,阿良住閣樓。

阿良閣樓窗子和大有房間窗子很近,阿良從閣樓伸出梯子,可以爬到大有房間。阿良喜歡偵探書籍,一肚子密室殺人理論。自認為軍師,點子多,但他不擅長拿主意,大有慷慨的把一切智慧歸功阿良,讓阿良很得意。

7

鎮子學生,入學第一天要聽校品德主任講解鎮子曆史,有間房子陳列著星原鎮各時期的產品,和早期的生產工具。品德主任綽號大嘴,嗓門大,門齒漏風,喜歡和大人孩子開玩笑。但有誰犯錯,落在他手裏,他就滔滔不絕的給對方灌輸品德教育。被教育的孩子要忍受他的嗓門,還要被同學嘲笑。被大嘴教育是一天最倒黴的事,他自己倒黴,和他說話的人也會被傳染倒黴,這天大家都會遠遠的躲著他。

品德主任每周講一節星原鎮的教育課,講星原鎮的開拓者當初怎樣把這地方建成獨立的飛地。

星原鎮祖先是仁族,最初和寶馬人生活在一起。仁族人數少,是外來移民,膚色很淺,不接受寶馬信仰。寶馬人對仁族很蔑視,不許他們參政,擁有土地,不許成為祭祀、軍人和警察。仁族隻能從事服務,當醫生、教師、商人、製造工人和藝人,這些在寶馬看來是伺候人的五類低賤工作。

寶馬人把人分3個層次。首先是神職,神職是神的子孫,負責祭祀和祈禱,督促民眾每天抽出至少五分之一時間,用心靈和真神交換。其次是管理者,他們擁有神職賦予的權力,可以憑良知處罰市民。被處罰的人,要接受懲罰,還要去神廟,交奉供,祈求神恕。仁族不能從管理者那得到政策優惠,不能進入神廟,隻能自我反省前世積攢的罪惡。

星原鎮所在的半島,以前是沼澤,蚊蟲瘧疾橫行,缺少幹淨淡水,因為潮濕,人容易風濕。以前住的都是賤民和囚犯,到30歲,會因為脊椎和膝關節增生,像大蝦一樣,無法直立。

南北板塊戰爭期間,寶馬發現了幾種適合改造能源的稀有金屬,各國都爭相投資開采,在星原鎮東麵懸崖下建立運輸港。出於人道,南北兩邊劃分停戰區,在星原鎮建立醫療器械加工和交易的場所。寶馬人不想異族人分享礦產紅利,而仁族也厭倦了被他們統治,就統一遷徙到這片半島,起名星原鎮,雙方劃分地界,不再有從屬關係。

大約用了8年,寶馬就被挖成了一個方圓50公裏的大坑,100萬人湧入,從事礦業。然後,礦產價格大跌,資本傾向其他地方。

而星原鎮早就完成改造,經過40年努力建設,成為機器人產業翹楚。他們視寶馬為瘟疫,在隔離帶一側安裝了激光和雷達係統,任何進入隔離帶,體重超過15公斤的活動物體,都會受到雷達的照射,10秒就能讓人的血液開始沸騰。

8

大有12歲那年夏天,鎮子照例舉辦連續3天投票日。投票日討論休假和福利,還要討論外來人口入籍問題。

鎮子目前有2萬人,但生育率下降,年輕男女認可鎮子福利,不願存錢、做飯、住獨立的房子。選擇租住集體公寓,靈活選擇同居對象,不登記結婚,不要孩子。星原鎮結婚夫妻可以得到一大筆補貼和無息貸款,建自己的房子,但沒人願多生。

鎮子原本有兩所學校,現在已經合並,每個年級有5、60個孩子,而50歲以上的人占星原鎮一半。

30年前,星原鎮因為外來人口衝突問題,采取了強硬手段,把3000異族人口從星原鎮強行遷入寶馬。這是一次漂亮的策劃,星原鎮給寶馬軍政府一大筆錢,每個被遷徙的人,星原鎮付給寶馬10年平均工資的總額。那時星原鎮人均收入已經是寶馬人的10倍,寶馬軍政府拿到這筆錢,相當於寶馬本地40萬人的年收入。寶馬軍政府正和鄰省作戰,急需資金,對提議欣喜若狂,積極配合星原鎮把人領走。

被遷徙的人,當初進入星原鎮是為工作,或有仁族配偶,不得已才遷入,他們是寶馬族群的人。他們在星原鎮工作多年,大多人都成為崗位骨幹,但族群間融合的不好。

星原鎮裏寶馬族人雖少,但他們好鬥,宗教意識強烈。隔離帶另一側是寶馬200萬的族群,這讓他們中的激進份子滋生野心,認為仁族偷竊了寶馬的機會,寶馬應該把星原鎮這塊多年養成的明珠收回,讓仁族重為賤民。

寶馬激進份子,信心滿滿的想要完成這項複辟。但仁族首領卻謀而後動,悄悄和各國談判,通過各方給寶馬軍政府施壓。各國不願這個繁榮獨立的小鎮落入寶馬人手中,向寶馬軍政府表態,各國會軍事幹預,反對激進份子分裂星原鎮。

結果,星原鎮和寶馬軍政府突然聯合行動,將寶馬族人強行遷回寶馬。幾十個激進代表怒衝衝去質問軍政府,被設好圈套的寶馬軍政府當場槍決,另有上百激進份子被關押入獄或宣誓參軍。一夜間,星原鎮少了3000人,但族群間的矛盾,變得幹幹淨淨。

寶馬軍政府得意洋洋的把槍決錄像,播給星原鎮的人看,以示他們對仁族的友善。但不是所有人都滿意這場清洗,幾十年相處,很多被驅逐的寶馬人和仁族有了婚姻和子女。星原鎮策劃這起驅逐事件的負責人周涵被一個失去妻子的仁族青年刺殺,在病床掙紮數月身亡。周涵死前大度的讓女兒周海媛赦免了刺殺者,星原鎮沒有監獄,重犯要被關進數百裏外它國的監獄。刺殺者被關在那,至今活著,已是古稀老人。

盡管有族群矛盾,星原鎮和寶馬還是保持相互依存,寶馬為星原鎮生產一些低端配件。寶馬雖然教育落後,但手工和護理人員素質很高,建築、排水等修造人員也是星原鎮急需。這些崗位有幾百人缺口,星原鎮根據工作性質給他們發工作簽,有些原本和星原鎮家庭有血緣的人,這些年也逐漸允許他們回歸。但通常隻允許10歲前的孩子,並宣誓放棄信仰,蘆花就是8歲時入籍星原鎮。蘆花母親10年前是名護士,來星原鎮工作簽,和警長相戀懷了孩子,回寶馬生下蘆花,8年才拿到名額,讓蘆花入籍星原鎮。而她母親,在她3歲時死了。

入籍問題3年評審一次,超過10%的人不同意,申請就會被否決。這兩年很多人呼籲放寬入籍限製,每年可以增加到20名。但星原鎮老人對30年前驅逐事件記憶猶新,那時大家擔心寶馬激進份子,也擔心寶馬軍政府是否守信。很多仁族男子都接到通知,若事情有變,將分配武器,和寶馬人死戰。仁族經曆過被當成賤民,經曆過被驅逐,辛苦建立家園,要為生存而戰,不能再成為供人欺辱的賤民。

但大多數仁族沒用過武器,聽到極端份子被槍決,大家舒口氣,心裏卻火辣辣的痛。那些人也曾經是自己的鄰居和工友,寶馬軍政府這樣狠心屠殺本組人,讓仁族看清寶馬人本質,他們是異族異類,心狠手辣,不能對他們抱任何同情。

9

星原鎮人不難相處,但不親密,有自己小圈子,隻有圈子裏的人一起才能暢快聊天,孩子們也因此相互走動。一個人有兩個朋友圈,會很可疑,群裏人覺得是種背叛,久之,圈子就再細分。

圈子裏的人進入他人家像自家一樣隨便,是表達相熟的最好方式。有人明明自己有家,但十幾天不煮飯,天天領著孩子在朋友家吃飯。還好,星原鎮很多食品都有配額,水果、牛奶、香腸和幾種搭配的熟食,可以按年功配額領,但品種單一。有對夫妻抱怨朋友兩個孩子整天住自己家,被抱怨那家人表示歉意,拿了些酒水和朋友們去那對夫妻家狂歡,臨走卻依舊留下孩子。孩子習慣了在朋友家生活,那對夫妻覺得很煩,但也很驕傲,這證明他們受人信賴和尊重。

大有父親常年不在家,母親搞過彩票,性情活躍,善於交際。但懷孕後的幾個月天氣很冷,海風刺骨,人被困在家裏,變得懶惰,意誌消沉,把丈夫趕到另一個房間。生下孩子後,人更煩躁,奶也不順。兩個月後,突然奶水噴泉一樣足,人馬上開朗起來。正好春天到了,母親就抱著大有四處炫耀她漂亮的孩子。

那時夏溶還在教鎮裏年輕人學習程序語言,每一季都要考試。年輕人不喜歡這門功課,但它是必修課,因此要討好夏溶,以免他太嚴厲。知道夏溶有個活潑的妻子,大家就去討好她。曉艾在美食廣場就喜歡熱鬧,和年輕人打的火熱。

有段時間,鎮裏人用不同眼光看曉艾,覺得她輕浮、伶牙俐齒,不大好惹。也有人覺得她熱情,和她一起無拘無束,隻是喜怒都太直白,要遷就她些。她熱心腸,而小鎮的人不喜歡主動,他們可以對傷者施以援手,不計較花了錢是否能得回報,但熱心腸不多,大家按規矩來,不願主動討好他人。

曉艾身邊聚集了十幾人的圈子,整天很活躍,沒注意到丈夫卻喜歡獨自躲在書房,還常去山頂和那些上年紀的老古董下棋。有幾天,曉艾和朋友們在家裏玩過了頭,突然想起已經幾天沒見到丈夫。她給丈夫打電話,確認他沒出問題,夏溶回說,他在山頂閉關,思考問題。曉艾問什麼迷住他,幾天都不回來,旁邊有人接過電話,是鎮委會的一位老人,說要借用她丈夫幾天,做些頭腦互動。曉艾迷迷糊糊的表示歉意,鎮委會都是大人物,丈夫這些能和他一起,是了不起的榮耀。

兩天後,夏溶回家,向曉艾表達要去光明城的想法,她驚得不知所措。夏溶耐心和她講述自己的想法,她點著頭,感覺被冒犯和欺騙。丈夫身上有洋蔥味,她最討厭,丈夫一定在山頂和那些老頭子們吃過洋蔥木耳,或者煎著洋蔥的牛排。小鎮人吃燉牛肉,沒有人吃牛排,因為沒有做這玩意的館子。山上那些老頭子在鎮子外呆過,喜歡吃洋蔥牛排,曉艾覺得吃過牛排的丈夫身上有股陳腐的老年人氣味。

“好吧,你去吧,我沒有意見,隻要你喜歡,”曉艾說。終於等丈夫說完,他說什麼,她沒有認真聽,她被氣憤淹沒了。

更讓她氣憤的是,聽到夏溶的想法,大有和他的小夥伴在大有房間一片歡呼。大家覺得夏溶能去光明城是件喜事,孩子沒心沒肺,一齊背叛了她,忘了女主人的感受。

她氣得腳底發涼,她最近交了很多朋友,但都是帶孩子的主婦。大家一起說笑,看孩子打鬧,很少傾訴苦惱。她一向展示快樂,不該有人生苦惱,大家一向這樣看她。她經曆過人們遠遠看她一眼就悄悄躲開的日子,知道假如你不快活,你不該表現出來,你煩,別人看你更煩。

這樣看,其實大家不算是真正的朋友吧?她冒出這個念頭,但很快打消。

她去見了心理醫生聞博士。

聞博士有50歲,是個很有氣質的女人,一頭灰發,在鎮裏很有人緣。她們交流了兩個小時,聞博士建議有負麵情緒時,要馬上忘掉,去想人生積極和快樂麵。這道理並不高深,但聞博士講出來,曉艾就按她的指導,做了很多深呼吸,果然好了。

就這麼簡單。

10

夏溶走了,去了光明城。他們有些積蓄,鎮子有完整福利,女人和孩子有免費餐卡,可以去公共食堂吃飯。夏溶去了光明城,最初混的艱難,但再難,每個月都能給家裏寄來包裹。衣服和玩具留著,吃的東西,都和家裏的客人,和大有的小夥伴分享。

夏溶半年回來一次,呆些天,重會光明城。有天夏溶回來,告訴曉艾,他又要為星原鎮工作了,隻是工作地點在光明城。再回來,他會乘坐飛行器,白天去工廠,去山頂和老頭子們彙報,晚上才回家。丈夫走了,曉艾也不覺得很想,兩人視頻常半天沒話題,最後把兒子也拉進視頻,兒子興奮的問這問那,對話才多了笑聲。

每次丈夫回來,半年不見,兩人都有些拘謹,但皮膚接觸後,會迅速燃燒熱情。曉艾四季怕冷,身子總是滾燙,體溫比常人高一度。而夏溶卻穿著單薄,身體冰涼,有時凍的哆嗦。曉艾問他為什麼不穿厚些,夏溶的回答讓她無語,說穿暖了,昏昏沉沉,腦子就醉了。真是奇怪的邏輯,腦子會醉!

“不要碰我,你身子涼,”曉艾笑著抵抗夏溶冰冷的身子,但冰涼的身體有他特有的氣味,能把她引向雲端,事後睡起來會格外香甜。她小時後半夜做夢,會在夢裏醒來,但現在睡得很沉,腦子被清空,從不做夢。

11

投票下午2點開始,工廠、學校放假,沒有緊急工作的成年人都要參加。

中午一點,紐扣和母親去大有家彙合。在阿良家門口,紐扣遇到阿良和衛紅,阿良叫住她,三人在外麵站著聊了幾句。蘆花從屋裏出來,和紐扣打招呼,說她要去買女人用的東西,問紐扣要不要一起。

紐扣悲傷的把褲兜翻給她看,說自己沒一分錢。蘆花大方的說自己有錢,可以給她買點吃的。紐扣還在猶豫,阿良在一邊譏諷說,蘆花是富婆,奶奶的退休金都讓她騙光了。

“既然是富婆,那好,我最喜歡富婆,”紐扣乖巧的說,

“氣死你,”蘆花給表弟做鬼臉,拉著紐扣走。蘆花已經長的很高,紐扣才到她肩膀。

超市不遠,兩人從店裏出來,嘴裏叼著酸糖。紐扣捏捏蘆花胯骨緊實的肉,很羨慕,覺得自己怎麼也長不了那麼高,自己母親就不高,還早早發胖。蘆花拉起紐扣的手,看了看,讓紐扣使勁握,說她還要長好幾年,而且女孩個子太高,男孩都不敢來追。蘆花14歲,在寶馬有個和她同歲的表姐,年底結婚,表姐希望她能參加婚禮,她看了新郎照片,覺得和表姐相貌差距很大。

“在那邊女孩個子高,就逼著你嫁,”蘆花說,接著問紐扣。“他們說,你和大有定的娃娃親,長大你真的要嫁他嗎?”

紐扣格格笑起來,自己才10歲,將來誰知道。而且,她誰都不嫁,要離開星原鎮,遠走高飛,去更熱鬧的地方開個花店,裏麵都是姐妹。她說了個電影裏的人物,她的偶像,一輩子不結婚,正眼不看男人一眼。蘆花沒看過那電影,認為得紐扣還小,過幾年就不會這麼想了。

紐扣問蘆花以後什麼打算,蘆花說自己讀書不好,再過幾年,中學畢業,恐怕要到星原鎮職校上學,將來去工廠,或者搞運輸,或當警察。紐扣認真的說,如果自己能出去,花店開起來,就帶蘆花一起去。

“那大有怎麼辦,他去找你回來怎麼辦,”蘆花逗她。

“哎呀,我說過我不會和任何人結婚的,”紐扣有些著急。“我覺得我不喜歡男孩,”她低聲的說。“但和他們在一起,事少,大有和阿良整天話挺多,但不評論別人,都是講些宇宙啊,機械啊,什麼的,我挺喜歡他們說話。”

“怎麼衛紅也來了?以前沒見過,”蘆花問。

“他叔叔開修車廠,他跟著學修車,”紐扣說,轉臉握緊蘆花手。“你沒覺得他有問題嗎?一看到你,就臉紅。”

蘆花吃了一驚。

“我覺得他喜歡你,他個子也很高,好幾次往你窗子那邊看,你來就他低頭往地下瞅,地下也沒有金子,”紐扣拿出證據。

“哎呀,你真是的,這小腦瓜,”蘆花笑起來。

“我們一起去大有家樓上看看他們在幹什麼,他們現在要是沒出去,一定在三層閣樓上,”紐扣捏了捏蘆花的腿。

“我去好嗎?”蘆花猶豫,她新交朋友的小動作,讓她好笑。

“走吧,走吧,”紐扣很堅決的拉著她。

12

在一樓,大有母親和紐扣母親,還有幾個女人準備出去投票,看見紐扣和蘆花,曉艾有些驚訝。女孩子禮貌的打招呼,曉艾讓紐扣端盤堅果,帶樓上,讓紐扣監視男孩子,要是調皮,給她們告狀。

兩人上樓,蘆花隱約聽到幾個女人議論她個子好高,聲音帶著驚訝。

在2樓樓梯口,紐扣大聲提醒上麵的男孩,她要和蘆花上去,要男生注意形象。

大有迎接她們進來,大方的說:“注意什麼形象呀,我們又不是5、60歲的老頭,整天光膀子,進來就行呀。”

“幹嘛,視察工作來了?”阿明盤腿坐在門對麵長條沙發上,對門口的表姐說。

“快起來,讓你姐和紐扣坐沙發,你拿個凳子去,”大有果然很周到。

“幹嘛呀,三個人也可以坐沙發呀,”阿明說,慢騰騰起來騰出地方。

紐扣把果盤遞給大有,一邊衛紅伸手要接,大有把他手推開,說應該讓女生享用。蘆花笑著說,沒關係,果盤放到中間,誰願意吃就自己拿,然後掏出把酸糖,放到果盤裏。

“我奶奶的退休金一半都給她了,”阿明不甘的說。

“閉嘴,家裏的飯都是我和奶奶做的,你沒少吃,從不幹活,”蘆花回敬。

“阿明說,你做飯挺還吃,”大有挑了兩個金色杏脯遞給兩個女孩。

“奶奶做,我打下手,”蘆花幫紐扣把杏脯的核取出來。“紐扣說你們整天討論科學,我就過來看看,沒打攪你們吧?”

“不幹科學的事,我們想下月去南邊隔離帶看看,我開車,”衛紅接過話,他一直坐的有些遠。

“哎呀,我就說你藏不住話,”阿明失望的叫出來。

衛紅漲紅臉,結結巴巴的解釋,以為蘆花不需要隱瞞。大有安慰他,蘆花和紐扣不是外人,說了沒關係,而且現在隻是計劃,沒確定要實施。他轉臉和蘆花說,這事最好不要讓別人知道,同學、家長、老師都不行。

蘆花想說那是男生的隱私,她不感興趣。但紐扣先開口,說要是叫上她倆一起,她們保證不給任何人說。她的話讓大家很吃驚,一起看著她,覺得不可思議。

“哎呀,看我幹什麼,我說真的,是吧,大有,”紐扣氣呼呼的問大有。

“你媽肯定不同意,”大有猶豫的說。

“你不告訴她,她怎麼會不同意,”紐扣固執的說。

蘆花征得大有同意,在閣樓參觀。靠窗一麵牆有幾十本書,她拿起來翻了翻,有幾本畫冊很精美,上麵都是境外的通用語文字。蘆花問大有是否能讀懂通用語,得到肯定回答,蘆花說了幾句古怪的語言。大家聽不懂,但知道她說的是寶馬語,比平常見到寶馬人的話更難懂。蘆花說是姨奶奶小時的語言,那地方更遠,說姨奶奶現在開始說小時候的語言,星原鎮的話反倒說不好了。蘆花小時在寶馬生活過,現在忘了很多,奶奶和她說話,她開始能想起些小時候的事。

正說著,有扒門聲。阿明開門,大有家裏那隻黑白相間的迷你雪納瑞跑進來,在大有腿邊嗅。紐扣叫它聲水手,水手跑過去,跳到紐扣腿上。阿明說,水手最重色輕友,看見女孩就往身上靠。

衛紅和蘆花都試著招呼水手,水手昂起頭,來回看著兩人,衡量了兩秒,直接跑到蘆花身邊。蘆花摸著水手頭脖子的項圈,問大有,帶這個狗會不會很難受。大有說項圈可以防止大狗咬到脖子,上麵還有定位,能錄像,但平時不錄。隻有狗特別害怕時才開啟,裏麵的芯片能把視頻錄下來。

13

樓下有敲門聲,大有從樓頂向樓下喊話,知道下水修理工來了,和幾個夥伴一起下樓。樓下來了兩個工人,穿著水暖製服,拖著工具箱,給大有看了他們的工作票。大有讓他們進屋,水手過來衝他們叫,年輕些的工人蹲下來向水手伸出手,水手猶豫的湊近,馬上退了幾步,夾著尾巴,叫的更凶。

紐扣過來抱水手,年級大些的工人向她問好,紐扣認識那人,說這是同學家。工人讓大有他們去玩,他們自己弄水管,弄好時間很長,很臟,不要弄到他們身上,弄完他們會打掃幹淨。

紐扣問那人孩子沒來星原鎮玩嗎?那人說孩子最近不舒服,回寶馬了。他有些興奮的說,他向鎮子遞交了入籍申請,按他積分,或許孩子能入籍星原鎮,他孩子一直學星原鎮文字,假如來這邊上學,很可能還要比他們高個年級。

等著吧,至少兩周呢,年輕的那個向紐扣微笑,他皮膚很黑,明顯寶馬人相貌。

回到客廳,大有問紐扣怎麼認識的那人。紐扣說,那人修過她們家下水,有個和他們一樣大的男孩。紐扣悄悄的對大有說;“你知道他們住哪裏嗎?他們住下麵,”她指了指地下,“住在下麵的水管裏,好些人。”

見阿明湊過來聽,紐扣擺手說,以後告訴你,這不能告訴別人的。

他們接著商量怎麼去隔離帶,有半小時,兩個修理工出來,讓大有看新換的地方已經不再漏水。年長的修理工留下了聯係方式,說有問題給他電話,然後懇求大有給他們配圖的5星好評,說好評對他很重要,他非常需要工作簽積分,工作簽積分可以讓孩子入籍寶馬。幾個孩子正在忙著自己的事,紐扣替大有答應,說一定5星好評。年長的人一再提醒,然後離開了房間。

水暖工在客廳停留2分鐘,絮絮叨叨讓孩子們不耐煩,他們身上有種說不清的腐敗氣味。寶馬人一個重要的食物是腐肉和醃菜,孩子們覺得那是他們醃菜的氣味。

阿明捂著鼻子把客廳窗子打開通風,外麵兩個水暖工站在路邊,年長的向阿明擺了擺手。

14

衛紅叔叔修車店在星原鎮西邊,地方很偏,靠近臨海沼澤,蚊蟲很多。靠近沼澤的防護林上麵掛著密密麻麻的誘蟲器,那玩意靠陽光和風得到點能量,發出低頻聲音和微光,引蚊蟲聚集。防護林樹頂住著很多脖子有紅斑的紅雀,依靠蚊蟲為生,因此沼澤上有成團蚊子,但防護林一側就很少。

他們5個人叫了輛自駕電車,往衛紅叔叔的修車店趕。有段路電車不給16歲以下孩子通行,他們隻好下車,放那輛車自己回去。

走了幾分鐘,他們到了修理店。店鋪門麵很舊,但裏麵大,停著不少電車,幾個工人在修車。衛紅解釋說這裏雖偏,但客戶的車不用自己送來,他們會派人取,所以門麵不用太裝修。

幾個孩子上2樓衛紅房間,門口可以遠遠看見海岸邊停著的船,紐扣有些羨慕,覺得能看見海很好。

衛紅叔叔,一個胖得驚人的巨人領他們看了可以借他們的車,是很大的越野房車,星原鎮從沒見過,而且燒柴油,普通人在星原鎮想搞到柴油幾乎不可能。

“早上7點到9點,下午4點到8點,你絕對不能開著玩意上路,而且這玩意沒有保險,還不能被心情不好的警察抓到,一般你不惹禍,警察不管的,但他們要找麻煩,你就一定要有辦法自己解決,”衛紅叔叔說。

蘆花插嘴說,警長是自己的父親。

衛紅叔叔說和警長認識,還不知道他有這樣漂亮的女兒,然後不停誇她,接著轉臉誇紐扣像仙女,歎氣說自己一家太喜歡烤肉,兩個女兒都胖,如果能像蘆花和紐扣這樣,他夢裏都會笑醒。他讓衛紅帶他們上車,囑咐他們在附近轉,不要走太遠。

車子內飾很拉風,裏麵儀表都是指針式的,那情景他們隻在電影上見過。房車發動起來,孩子們一陣歡呼。車子很大,但衛紅駕駛熟練,倒車轉向,一秒不停,操縱玩具一樣靈活。

“我改主意了,”蘆花快活的對衛紅喊。“以後不當警察,到你這來學修車。”

他們開著車在不同的路麵轉了轉,在一塊能看見海的高地停下,海風很大,但孩子們心情激動,一點不覺冷。他們圍著車子,研究車子的功能,能過夜、洗澡、上網,還能燒烤,喝冷飲,真是太神奇了。

“這玩意是國外淘汰的,他們不讓用燃油車,這東西就報廢了,”衛紅說。

唉,孩子們歎息,環保這玩意,讓人失去多少樂趣呀,自行式電動車簡直就是個籠子,一點生活氣息都沒有。

回到衛紅叔叔車場,叔叔留他們在後院吃烤肉。孩子們幫忙劈柴,往牛排上抹調料,看著他們殺掉整隻自己養的雞,把米飯和菜從雞屁股塞進雞肚子裏去烤,然後是一大盆海貝。

叔叔兩個女兒回來,她們在工廠上班,果然又高又胖,但長相其實不錯。附近沒居民,音樂可以開很大,幾個男女員工是寶馬人,老板破例允許他們喝酒,他們很高興,酒後圍著火堆跳起舞。

寶馬人舞蹈的訣竅是高速抖動臀部,身體其它部分保持靜止,剛看著很詭異,但看久了,那種執著讓人覺得興奮。

孩子們和寶馬人聊起他們家鄉,聊起想去看看寶馬。寶馬人承認家鄉很窮,在這他們一年隻能得到3個月工簽證。3個月工資等於寶馬5年收入,來星原鎮要各種手續,要找中間和擔保人人,要給這些人交一半費用,而剩下的夠他們在家兩年花費。他們可以兩年什麼也不幹,享受國王待遇。寶馬不像星原鎮,很多設備都模塊化,那邊汽修活都是手工,找不到零件,就自己用車床造,所以他們技術很好。

叔叔承認員工說的對,但寶馬都是小作坊,大了政府的人就會來收稅,工人稍不順心,就合起來罷工,聯合政府敲詐老板,讓企業破產。所以,那邊隻能開家庭作坊,家庭作坊不算企業,不受政府和經濟警察限製,你在裏麵不好好幹,就滾蛋,有人願來。能開間作坊,都和警察暗裏關係好,你告狀,關你幾天,找牢頭狠狠的打你,你就麵對現實了。

“寶馬很窮,寶馬政府不想讓所有人變富。國家是官員和警察的,他們很富,可以娶四個老婆。窮人每天挨餓、挨打,讓他們3天吃飽飯,他們就要造反,成功了,他們會更壞,娶8個老婆,國家會更窮,死更多人。”寶馬員工打著手勢補充。“所以,大家都願意保持現狀,沒有戰爭,沒有資本主義。警察娶四個老婆,生更多子女,受到最好的教育,以後國家都是警察的後代,人口素質高,那我們就能成為世界強國了。”

叔叔和兩個女兒都放聲大笑,“你們聽聽,他是不是很有理論水平,”叔叔稱讚說。

寶馬員工接著講述每次大船來到,人們加緊收集物資的緊張場麵。隨船還有很多發達國家過期食品,人們會從各地趕來,連續3天狂歡,藝人奉獻各種舞蹈,把過期食品配上醬菜,加工成傳統發酵類美食。這天假如有人親吻你的臉,你不能生氣,因為人人都要用親吻傳遞對生活的感恩。很多人會食用一種蘑菇,舔一種巨型蟾蜍的分泌液,他們有致幻作用,配合熱辣的食物、熱辣辣的篝火,跳一夜舞,你能仰天從星塵中看見幾世輪回,人生煩惱都會消失。

“警察也去嗎?”衛紅問。

警察和官員都不去,他們在節日不能穿製服,沒有製服的警察不會去貧民狂歡節,他們躲家裏,防止狂歡人群闖入。

15

學校排出戲劇,戲劇老師選中紐扣飾演角色,晚上要練習舞蹈和台詞。秋季運動會要開始,蘆花是年級主力,體育老師常留她加時。叔叔手下幾個寶馬人工作簽到時,廠子人手緊,衛紅要幫著幹活,拖拽被修車輛。幾個人很難天天碰麵,大有父親夏溶回來,給兒子帶了DX-5型遊戲機,按他要求,還有5副AI眼鏡。

星原鎮嚴格控製網路,16學齡前孩子隻能上學校監控的內網,16至22歲的準成年人可以連接被控製的外網。夏溶帶回的機器有幾款國外流行遊戲,主要是虛擬社區、虛擬校園和成長遊戲。大有給每人一副眼鏡,進遊戲前,要拍很多圖片和視頻,把自己周圍環境輸進去,像自己的家、臥室、廚房、寵物、街道、學校,以及常穿的衣服。拍好後把場景輸入,然後帶眼鏡,用它的攝像功能一點點修補。最後成為和現實非常接近的情景,幾人聯網後,會以很真實視角出現在一個熟悉場景,大家一起說話,遊戲、探險、尋寶。

阿明看過很多懸疑偵探書籍和遊戲,就把情節輸進去,讓大家破案,尋找凶手。衛紅不在行,他叔叔的女兒滿莉有時加入,滿莉學製圖,視頻很專業,在裏麵添加了工廠的情景,還給每個人製作動畫形象,遊戲更有趣了。

蘆花常和紐扣在一起,阿明依舊不走正門,從閣樓翻到大有家,周末幾個人有時聚在一起。

衛紅在虛擬平台上開了修車鋪,放些修車和燃油車駕駛視頻;紐扣開了個花店,邀請大家喝茶,裏麵竟然有國外女星可以簡單對話握手。紐扣一直聲稱長大要離開星原鎮,到地球最遠地方開花店。於是,大有也放了些父親工作的光明城的景像,說自己以後會接受父親安排,去光明城。

消息放出去,在這個小圈子了沒有得到掌聲。那些虛擬景願中,他的話最可能是真的,是對這個集體的背叛,夥伴們不知道要反駁還是恭喜他。以至大家見麵,大有開了紐扣一句平常玩笑,結果惹了禍。紐扣站起來尖刻譏諷他,他以後是要去光明城的,當然會看不起星原鎮的人,說完拉著蘆花不依不饒的走了。

晚上,紐扣母親找上門,堵著大有一通數落,說紐扣絕食,在家哭了半天。大有被母親按著頭,不讓申辯一句,隻好反複賠禮道歉

大家很快和解了,但一夜間紐扣似乎長大了。蘆花堅持說前一天紐扣才到自己肩膀,現在個子一下長到她下巴附近,這麼長下去,再過兩年就要超過自己了,自己也是好多年不長,兩年就長成現在的樣子。

16

最早發現紐扣失蹤的是阿明。

那幾天DX-5型遊戲機的存儲滿了,要加擴容盤,但DX-5型遊戲機是加密設備,擴容要原始口令,當初口令就是阿明設置,他把口令秘密藏在樹屋,還設置了暗碼,結果口令找到了,暗碼卻忘了。他把機器拿回閣樓,試著回憶暗碼,輸入了無數數字,終於成功。

他心裏藏著一個秘密。

他喜歡紐扣,心裏每秒都有她的影子。每次打開遊戲,他都會看紐扣在不在。裏麵影像不是實時,看起來和真人無異,卻是機器模擬的虛擬影像。紐扣上線,裏麵會有她的一舉一動,但並不真實。阿明知道這樣,但還是忍不住一直盯著她看,偶爾會和對方打個招呼,機器會自動模擬對方回應,每次阿明都很激動。

他們已經準備好兩天後出行,為這次出行他們準備了半年,總是被各種事耽擱。這回大家決定推掉所有事,一定出行成功。蘆花雖不情願,還是和警長父親打了電話,父親說會和下屬警察打招呼。

17

阿明在線上和紐扣打招呼,對方依舊用禮貌語回應他,顯示不是她本人操作,這樣已經很久了。阿明招呼大有,兩人聊了兩句,阿明問紐扣是否在他那。大有說紐扣來過,沒上樓,牽他們家水手出去了,說紐扣應該和蘆花一起,紐扣要是回家或者去別的地方,不應該牽著水手。

蘆花沒在線,阿明下樓發現蘆花沒在,就無聊的站窗口等。不知不覺等了好久,蘆花騎單車回來,阿明納悶,為什麼她自己一人。

蘆花進屋,阿明假裝扯了些話題,見蘆花要回屋,就漫不經心的說紐扣牽走水手,一直沒回來,他線上招呼紐扣,也一直沒有回應。蘆花說聲知道了,進了屋,進屋大聲和姨奶奶招呼,然後是姨奶奶響亮親她臉蛋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蘆花換衣服出來,見阿明還站在窗口發呆,問阿明找紐扣什麼事,阿明說問她望遠鏡三腳架的事。蘆花看看腕表,撥紐扣電話,顯示對方關機。阿明補充說有半小時,紐扣沒有消息。

蘆花往外走,說去超市看看,出門騎上了單車。過了10分鐘她回來,和阿明一起把大有叫下來,阿明說了情況,蘆花說超市和小公園都沒見到紐扣。

大有馬上給母親打電話,母親正和紐扣母親一起,兩人都說沒見到紐扣。

大有想起水手有定位,就打開腕表,查找水手項圈的定位。定位信號忽明忽暗,顯示在兩公裏外的廢水廠附近,大有正看著,信號竟然徹底消失。

十幾分鐘後,大有母親和紐扣母親,還有其他幾個人趕來。大家叫了幾輛車,趕到廢水廠。那裏非常偏僻,佇立著幾個巨大的孤零零的水罐,所有都是儀表在傳輸和控製,工作人員隻偶爾過來看看,院子沒有監控,附近人也不會來。

大有帶車回家拿了水手窩裏的毛毯,回來時,蘆花父親和兩個屬下帶了條警犬已經到了。警犬聞了毛毯後,四下嗅,突然有反應,跑到一個廢舊水泥管邊狂吠。

大家一起跑去,警犬拖出一個黑色布袋。打開,裏麵是水手的屍體,脖子和肋骨都斷了,顯然遭受了無數擊打而死,水手的項圈也不見了。

紐扣母親昏倒在大有母親懷裏。

18

整個星原鎮都發動起來,大家找遍所有角落,都沒找到紐扣。大有母親一直在紐扣家陪著紐扣母親,紐扣母親沒有明說,但明顯對大有有怨恨,盯著大有的眼神,讓人心寒。母親讓大有回家,警長派了名警員躺在大有家一樓沙發,說是要保護他安全。

兩天後,母親筋疲力盡的回到家,警員也離開。警長私下對大有母親說,星原鎮這麼小的地方,反複搜索超過3天,人活著的希望很小。他認為抓住紐扣的人不大可能是為了敲詐,星原鎮太小,提出訴求,交換人質,很容易暴露,沒有哪個笨賊會這麼做。

他還提出另一個讓人更揪心的說法,或許那人隻是個變態,如果不逼那麼緊,那人會囚禁她,做出可怕的事情,但逼得太緊,就不會留活口。

紐扣母親在星原鎮網上,公布了紐扣的照片和一段短視頻,紐扣母親在上麵聲淚俱下的懇求抓住紐扣的人,他可以提任何要求,但無論怎樣,都不要傷害她。

網上又放了段紐扣練習表演的視頻,在上麵紐扣演公主,手裏拿著個一頭有小星星的短棍。紐扣把星星放在孩子演的海盜頭上,赦免了他,鏡頭停在紐扣燦爛的笑容上,一直保留了10分鐘。

看著鏡頭,大有母親不停流淚,但紐扣母親的一句話還是紮透了她的心,她說,為什麼那人會在紐扣牽水手出去時候加害她女兒,為什麼那個定位項圈會無法找到,信號會在大有看的一瞬間消失。

這個惡婦想要問什麼,難道死掉的是大有,她就能滿意!大有母親在心中狂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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