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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紅色星球的來客

宋千正站立於大漠戈壁的中央,那座被無數人以倔強和決心構築出的一片機械國度前。數十年前的開拓者們為此越千山跨萬水奔赴而來,把理想的種子投擲在茫茫沙海中,用青春之源將其澆溉成樹,最終結出的這一顆象征著人類科技頂峰的心臟,正於荒無的蒼茫原野中鏗鏘地聲聲搏動。

然而他卻沒有思考關於這座機械國度的事,他的心思全在他手中所持的一台攝像機那裏。那台攝像機默默地記錄著眼前的一些,同時把這些圖像轉化成信號發送出去。

恐怕誰也不敢置信他的攝像機連接著的另一麵,不是任何人——甚至不能把它稱作地球中的任何事物,而是屬於某個外星文明的來客。它僅僅是透過這台攝像機,默不作聲地和宋千一起遠遠遙望著這座科技城池那樸素無常的外殼,卻已經把如今的人類科技看得清楚透徹。

一切的開始就在昨天。

那很可能是一件會讓人類文明天翻地覆的事情,悄無聲息地發生了。

作為被公認成本世紀最傑出的天才科學家,宋千本來應該和他的同伴奮戰在科研前線,而他卻蝸居在一座與大家相隔甚遠的、幾乎是獨屬於他的研究室裏,近乎偏執地繼續著一項數年前就漸漸停擺的項目——探索河外星係。

關於宇宙探索的幻想,在古代是觀星,在上個世紀是UFO和綠腦袋外星人,人們從來不缺少對神秘宇宙的好奇。不過這裏可不是胡天亂地研究UFO的地方,是由宋千為中心有序運轉的科研工坊,井然有序地探索著人類目前所未知的宇宙空間。

就在上個月,宋千意外捕捉到了地球人造衛星軌道上一個陌生的信號發射源。根據它移動的速度來推斷,它可能早在一年前甚至就到達了衛星軌道,但是由於體積小,始終被當做宇宙垃圾而沒有引起誰的注意。

直到上個月它突然開始對外發出某種難以解析的信號,起初宋千認為那是某種普通的幹擾,但是他又發現那些信號的發射是有規律可循的。可是他並不能對這些信號進行解讀,因為那似乎是種不屬於任何人造的通訊設備所用的語言。

事實上,捕捉到該信號源的不止他一個。他正在緊鑼密鼓籌劃發射新衛星的同事們,早就監視到了這個頻率異常的小家夥,不過它影響不到目前運行良好的衛星和即將飛天的新成員,很快對它的監視就進行了降級。

宋千卻對此十分執著,某種直覺告訴他這個東西的出現絕非偶然。

何況他向來都對那些他沒辦法解釋的事情分外關心。所以當人們驚訝於他非凡的創造力和飛揚的好奇心時,他從來都不覺得有什麼好意外的。

人會提問,就會想要答案;人會費解,就會不停探索,有誰閉口不談就必定有人刨根問底,有事懸而未決就必然會有人蓋棺定論。宋千深諳此事。

然而就在昨天,那個信號源停止了對外的交流。宋千立刻憑借經驗和直覺采用各種不同波長和頻率的信號向外輸送信息,試圖再次激起信號源的反應,但是他做的一切事情都無濟於事。那個陌生的信號源,就像是宇宙裏唱著神秘鯨歌的遠古海洋生物,人們知道它的存在,卻無法揭開它的謎團,這讓宋千如鯁在喉。

可是當宋千一籌莫展之時,在他的監控屏幕後台出現了一行不屬於任何人輸入的文字。

——你能看到我嗎?

那是短短的一行漢字,憑空地出現在了他的監視屏裏。

千萬種假設都在宋千高速運轉的大腦中被逐一驗證否定,接著,他被一種來自遠方的壓迫感所震撼。因為唯一沒有被否認的推論就是:那句話來自地球人造軌道上的陌生信號源。

宋千隱隱感覺到,倘若他的猜測正確,那麼這個信號源的製作者必定屬於一個超越於人類技術之上的文明,正在解析他們的語言並且試圖和他交流。

同時他很快意識到他此前的舉動極有可能讓地球陷入危險,因為他試圖與之取得聯係的東西,或許有掌控整個人類社會的力量。飄浮在地球外圍的那個匣子,像極了一個封印著怪物的魔盒。但他不關心潘多拉魔盒裏麵關著的究竟是什麼,他隻知道魔盒注定是要被揭開的。這就是他那時心中唯一所想的事情,

然後,他回答道:能,我能看到你。

來自宇宙深處的那個信號源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成長速度,不久便理解了人類文明信息的傳送方式。它從人造地球衛星的軌道發送對應的信號,連接到了這台向它敞開懷抱的接收設備,和宋千進行了屬於人類的交流。

宋千收到了如下幾行問候:

——你好,美麗地球的探索者。

——我是為我的家園而來,但我不是一個侵略者。

——因為我現在已經無法和我的家園取得聯係,請放心。

——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我猜。

——我也一樣。

宋千一邊驚訝於它的成長速度,一邊又心存疑慮。既然擁有如此超前的學習能力,卻隻能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他的麵前。他推測是由於星際航行所能攜帶的資源不多,限製了它的運算空間。而且正如它所說的那樣,宋千試圖分析過飄浮在宇宙中的發射源的體量和外觀,再與考慮到它口中家園與地球的距離,它很可能沒有對宋千說謊。現在的它對於它的家園來說就像地球曾經發射過的流浪者探索器一樣,隻能向前,沒有歸期。

“你有什麼問題想要問我?”

宋千最後決定把這句話當作他的開場白。

——關於地球和你們的文明。

“你為什麼要了解這些?”

宋千冷靜了下來。通過他的分析,這個信號發射源如果還有和母星取得聯係的能力,早在一年前達到地球附近時就應該發送了訊息。那麼它根本沒有必要再來深*入了解這顆星球的現狀,它完全可以通知母星對地球進行全方位的探測。很有可能,這個探測器現在的能量已經不足以做到這些事情了。

——我是一個科學家。

——我的任務是為資源枯竭的家園尋找適宜生存的係外行星。

——但是我的家園在我出發後一百年就毀滅了。

“毀滅了?”

——由於開采和戰亂,我的家園在進行正式星外移民前就資源枯竭了。

“我明白了。不過既然如此你還來地球做什麼?”

——因為這是我的任務。寫在我的程序裏,是我的使命。

“所以你算是個人工智能?”

——我是一位科學家。

這個家夥有種格外的執著,應該是仿照某位他們那裏的科學家所製作出來的精神仿品,但是本質歸根結底還是被創造出來的物體,寫進程序裏的命令即使粉身碎骨了它們都回去兢兢業業地完成。

“哦。”宋千沒有心思糾正它的執著,“那你想了解地球什麼?”

——收集地球的基本信息帶回母星。

“但是你的母星不是早就毀滅了嗎?”

——但這是我的任務。

“好吧。”

人工智能的執著讓宋千說不出反駁的話,它似乎被困在了程序之中,隻會做那些顯而易見就毫無意義的事情。那麼姑且就把這算作是迂腐而不懂變通的機械好了,宋千更關心的是這個來自外星文明的家夥是否能告訴他,在銀河係之外那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那你打算怎麼收集這些信息?”

——通過你。

——我會在這裏停留三天。

——我們可以交換信息,我也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宋千那時候又有點恍惚,這個人工智能或許也不是不懂變通,它好像猜透了宋千的心思,知道了宋千根本不會拒絕任何可以了解河外星係的機會。

因此,宋千正手持著攝像機,和那個遠道而來的訪客一同凝望著這顆時時刻刻沸騰的心臟。這台經過他特殊改裝過的攝像機,可以把圖像信號轉化成數據進行發送,這樣它就能借此睜開一雙在地球的眼睛來看世界了。

三天的時間,宋千第一反應當然是給它看一看人類當前最引以為傲的科技。於是他們看著這顆心臟不間斷地向地球周圍輸送著如血液般的衛星,又用看不到的信號化作脈絡把它們編製成網,這就是宋千的戰友們正在做的宏圖偉業。

盡管他深知這對於它來說不值一提,甚至是滑稽好笑的,就像如今的人們去看二十年前的《黑客大戰》,就像小孩去看走不出紙麵的螞蟻一樣。但是一種責任的力量也好,一種科學家的執念,讓他必須作為人類,昂首說出他們的驕傲,盡管這種驕傲不堪一擊。

耳機裏始終沒有傳出任何聲音,宋千收起了攝像機,因為他知道這就是它的答案了。

這是宋千所意料之中的結局。在給一個恐怕領先於自己成千上萬倍的文明看這些東西,確實是不值一提的。

“我們的下一個奇點技術會在哪裏?”宋千問。

“從你給我的資料來看,人類從石器時代到農耕時代用了一萬年,從農耕時代到工業革命五千年,從工業革命到信息化時代用了不到兩千年,而後信息時代的發展到如今隻有二十年。下一個技術奇點的出現,不是需要著急的事情。”

從耳機傳來虛擬的聲音,它給出了它的判斷。

“你們的文明進程比我們快多少?”

“到目前的階段沒有什麼差異。”它回答,“成長的速度是取決於災難的速度。在這之後我們的家園遇到了一些事情,我們的文明進程速度逐漸提升到了曾經的十倍、二十倍、三十倍。”

宋千知道他沒有必要再問下去了,因為他並沒有給出讓它感到任何驚奇的東西,也就交換不來什麼信息。但是宋千還是在它的話裏感受到了某種慰藉。

沒有關係,宋千永遠有P*L*A*N B。

他已經買好了飛出荒漠的機票,這一次他打算給它看看人類所生存的這個世界中,大自然最鬼斧神工的造化。

坐在飛機裏,他想起昨天他心中未開口的困惑。既然它隻是為了尋找新家園而存在的,那麼它在無法和家鄉取得聯係後,為什麼還要繼續流浪?為什麼還在執意地想要進一步了解地球這顆藍色星球?

想到這裏的那一刻他認識到他不能再把它看作是一個不具備感情的、僅僅是為了尋找家園的太空探索機器,而是真實存在於世界上的另一種生命體,是遠道而來的一位異國他鄉的科學家。它或許和他有某種極其類似的執著。有時候不為了任務也不為了使命,它隻是想要了解一切未知的東西。然後把這些東西一一記錄下來,這就是科學家的本能。

飛機降落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宋千在飛機上睡了一覺,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就開始了他的登山。不過登山並不是他的拿手好戲,畢竟人各有長,他一路攀登到山頂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他把背包裏沉重的器械安置好,和遠在大氣層以外的那個外星訪客發出定位信號,很快在他的耳機裏就傳來了回應:“收到。”

“在你的星球也有類似的環境嗎?”

“對。”

宋千拿著傳輸圖像的攝影機環繞四周,目所能見之處都是濃綠的山林,山林掙紮著向頭頂無垠的生長而去。這是屬於自然的創造,未加修飾的狂放的野性,至今存留著許多人類未曾馴化的土地,小心翼翼地留存著上億年地球的變遷痕跡。通過錯位的岩層人們就能知道這裏曾經有過一條奔騰的河流,通過土壤裏的化石人們就能看到一副萬年以前生機勃勃的生靈樂園,自然總是像永遠舍不得舊物的母親那樣,珍藏著地球嬰孩成長中絲絲縷縷的變化。

“水、光、熱、空氣、土壤,雖然結構略有不同,但相差不多。不過我們的植物吸收綠光,反射紅光。”

在地球的植物之所以是綠色是因為它們把綠光排斥在外,進入人的眼睛裏才是綠色的。倘若如它所說,那它的星球恐怕就是一顆所到之處都被紅色的植物所覆蓋的——紅色的星球。

宋千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一些不符合他科學家身份的幻想,那是他小時候不懂科學為何物的年代。在一次荒唐的白日夢裏,他夢到家門口的那座山頭長滿鋪天蓋地的紅樹林,像灼燒的火一樣熱烈,像無人看管的夜一樣狂放,肆意地在風中生長。等他醒來之後他去問大人:為什麼葉子不是紅色的?

為什麼葉子不可以是紅色的?

現在的他有了答案。

葉子可以是紅色的,大海也可以是橙色的,這個宇宙裏的星辰擁有成千上萬種存在的方式,總是會大相徑庭,卻難以真的和誰如出一轍。地球也是其中相差無幾但略有不同的個體,正因這些微小的不同才塑造出如今的人類文明。

“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尋找其他合適生存的星球的?”

“大概一萬年前。”

宋千開始下山了,因為他意識到了沒有繼續在這裏耽誤時間下去的必要。

“那時候還沒有誕生人類文明。”

“是的。”它說,“我們已經觀測到了地球是適宜居住的。除了地球以外,我們還對上百個類似的行星進行了監測。”

“也就是說還有很多探測器也去往了其他宜居行星?”

“是的。不過在我失去與家園的聯係之後,和它們的聯係也徹底中斷了。但是,地球是距離我們的家園最近的行星了。”

“你除了前進和信號發射的裝置以外,沒有攜帶其他的東西?”

這是宋千最後的幾個疑惑。既然是尋求文明與生命的延續,理應攜帶它母星的樣本,甚至生命體的基因。因為人類就有過類似的計劃,他們試圖把人類的千年文明,那些曆史、那些藝術,和自然界的聲、光、影,全都壓縮成碟片記錄,再把地球上生物的基因資源分門別類地貯藏起來,等到有朝一日迫不得已的時候就把它們放飛到宇宙中去,等待著誰再把這顆小小的藍色行星上的文明再次喚醒。

那為什麼它事到如今卻還兩手空空?關於它口中紅色的家園,為什麼它沒有攜帶關於它的任何訊息?

“在我出發的時候攜帶了,但是在宇宙航行的意外裏它們大多數都遭到了破壞。為了減輕前進負擔,我清理了一些沒有意義的攜帶物。”它回答道,傳來的依然是虛擬的機械人聲,宋千卻聽出來了一絲鏗鏘,鏗鏘的背後要有多少落寞,“很多東西都沒有意義。”

對話到這裏就結束了,宋千也站在了山的腳下。山在他的麵前聳立,像巨人般凝視著蜘蛛似咬著山路攀登的人群。但是人類仰望山巔的時候,總是想著如何征服。

宋千突然覺得很累了。

第三天的時候,宋千又帶著它去看了鄉村風吹的稻田、城市林立的高樓,這些人類文明中不可或缺的創造;也去了圖書館、博物院,這是人類文明裏用於貯藏和紀念方式。但是無一例外沒有得到它的什麼回應。

是的,文明雖然各有不同,進程總有相似之處。對於紅色星球的居民來說,這些都不過如此。相似的經曆、雷同的過去,不必贅述。

宋千也感到乏味了。在它的麵前,他們的智慧、他們的文明還處於繈褓之中,而紅色星球的來客就像是沉默的老者一樣,凝視著他們不動聲色。他意識到了這一點,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最後宋千很想回一趟家鄉。

所以他就立刻這麼做了,他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說走就走了。

他買了一張機票,落地後又坐了很久巴士,來到了他多山的故鄉。彼時已經天色漸暗,黑色的森林在夜空中茁壯成長,又在一陣晚風後開出銀色的碎花。這座三線建設帶來的縣城人不多,但也不缺人。隻是這裏的人都分成兩半,白天的是一個,夜晚的是一個。等到了太陽的燈球一滅,就會有更多的燈球升起來。

集市的商戶在紛紛撤去,卻有很晚才關門的臨街小店,路邊攤的時代才剛剛揭開帷幕。他找位置坐下,沒有想好吃什麼,老板比他還熟悉他的口味。他說好久沒來啦,還跟以前一樣?

宋千點點頭,還跟以前一樣。

還跟以前一樣。沉默在夜色裏釀造出一壺渾濁的酒,見者有份的慷慨讓街上的人都有些醉了。風送來小吃攤的味道,滾滾的熱氣和白煙裏藏著另一種生活。宋千住在這座縣城的時候沒有留意過,等到回頭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離這種生活很遠了。等腰間掛著鑰匙鏈和指甲剪的中年人路過他時,等老板端著一碗裹著層塑料膜的混沌擺在他的麵前時,他才發現他竟然無比熱愛這裏的人們。熱愛這裏頭頂圓滾滾的群山,熱愛煙火裏的生活氣息,他永遠也忘不掉的家鄉。

不過明天宋千就要回到戈壁裏去了,否則那顆跳動的機械心臟沒有他們維係就會停擺。不一樣的是,他如今已經可以確定了在距離地球很遠的地方外,紅色星球的存在並非一紙虛妄,UFO或許不是上世紀人們的奇思妙想,現實說不定更加驚奇與致幻。

說起來,它很久都沒有發出聲音了。

“喂?能聽到嗎?”

耳機裏沒有任何的聲音傳來,宋千再次發送了定位,檢查了接受裝置,確認無誤後,四周依舊是沉默,然後是一段微弱的雜音。

“這是我目前還攜帶著的有關我的家園的資料。”它解釋道,“這是一段在我們先鋒隊出發時錄製的音頻。”

緊接著,他聽到了陣陣海浪般的聲音,如同潮汐一般,如同光流一般,將他吞沒。

那是從耳機裏傳來的,更是從數不清的光年以外的那顆紅色星球傳來的——它要拿給他聽的聲音。

他正站在聲流風暴的中心,那些川流不息的聲音推著他,抬著他,將他送進了一個遠方的世界。從那些聲音裏,他好像能聽到那遙遠的星球上正在熱烈地慶祝著什麼,因為他能聽到類似鼓掌的聲音,接著才是呐喊,最後竟然一齊開始唱歌了。那裏的人們唱著他一字不懂的歌,而且聲音越來越大、音調越來越高。

聲浪像戈壁的黃沙般滾滾而來,不斷蔓延,將他吞沒。那悠揚古老的歌聲中,他聽到了萬年以前屬於另一個文明市井的鄉煙和城鎮的燈火,榮耀的狂喜和毀滅的陣痛,它們全部堆積在他因過度飽和而快要離解的軀體裏。

他的眼前好像也出現了一片光明的、紅色的世界,明媚到他雙目失明。而那寂靜的光熱快要把他殺死。在這溫良的夜色裏。

然後,就在那時,一切戛然而止。

所有的聲音仿佛都默默遵從著一個看不見的指揮棒,在一瞬間收束殆盡,頓時世界寂然,空落荒涼。

耳機裏沒有了聲音再傳送過來,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這就是那個紅色星球的來客所背負著的最後的東西——沒什麼用途,等它消散後就再也沒有誰能聽懂了。但他把它毅然背上,開始了長達上萬年的宇宙航行,又遠道而來給一個陌生人聽他們那顆紅色星球的心跳。這是一份被時間沉澱過、被距離打磨過,依然厚重的情懷。

在街燈一一陷落之後,他們通通掉進了一種沉重的時刻。

屬於夜晚,屬於家鄉,屬於千千萬萬人的時刻。

宋千買的是夜班的機票,第二天清早就趕回了基地。經過幾天的奔波,雖然在中途並未察覺,等到真結束了,宋千才感覺到渾身像散架了一樣。不過他明天就會恢複尋常的工作,他依舊會躲在哪個冷清的研究室裏,比昨天堅定、比上個星期堅定、比從前的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堅定地繼續他的研究。因為他始終相信著,人類不會止步於勘探這顆藍色的星球,他們最終的方向永遠是宇宙的深處。

不過,今天宋千要向他的一個朋友道別。也是從昨夜開始,宋千決定把“它”叫作“他”。

通過宋千的研究,他大概明白了那個來自紅色星球的飛行器之所以能航行萬年,可能是使用了一種能與周圍宇宙空間交換能量的技術。

除此之外,他的朋友還告訴了他一個鮮為人知的細節。那就是在出發之前,飛行器裏還裝載了一條凱旋時才用來播放的語音信號。飛行器會載著它,像個無知無畏的家夥,在宇宙裏呐喊他們的喜悅、訴說他們的歡欣,一路凱歌、榮歸故裏。現在他終於可以播放那條信號了。

盡管誰都知道他的家園早已不複存在,淹沒在煙波浩渺的世界中,再也不會向外發出聲響。曾經居住在那裏的生命化作了看不見的宇宙物質,構成了支撐宇宙不會崩塌的空間。他也毅然決然地要回到他的家鄉,因為盡管宇宙再怎樣廣袤,他也難以找到第二條其他的路流浪。

在長達一萬年的宇宙航行裏,他的思維在孤獨中進化了、在沉默裏蛻變了,他終於知道再傲人的科技也會成為文明的殺手,再瑰麗的自然也會化作文明的遺物,真正有意義的事情唯有生活在星球裏的人們,那才是支撐起一個文明最本質的特征,隻是身處其中的人們從未意識到自己的偉大。

那不是璀璨文明裏微不可查的一豆燭燈,那是證明存在的炬火。

正是這炬火照入了紅色星球的來客眼中,他才汲取了足以與一萬年絕望和解的力量。他才如此肯定他必須要回去,隻不過這一次的他已經不會絕望了,不會僅僅把這當作一個必須執行的任務,因為他找到了他做這一切的原因。

何況在無盡的絕望與確鑿的結局裏,希望依舊有被信仰的權利。

“你現在就出發?”

“現在出發。”

宋千站在戈壁灘上,大漠的長風依舊滾滾,西部的天藍得透亮。沒想到等到旅行該落幕了,一期一會的結局要上演了。

他的朋友即將重新踏上旅途了,向著一顆紅色的行星,向著他遙遠的家鄉,登程上路。

他要向他的朋友,送上來自地球的道別。

“我的朋友!一路順風!”

宋千向空中呼喊著,在水洗的天空背後,衛星運轉的軌道中間,他知道他的朋友已經聽到了他的祝福。而在那不會熄滅的紅色星球上,想必那裏的人們已經找到了永遠活下去的方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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