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日落時分

“...那麼由此可以推導出，在保持聚變條件成立的前提下，我們在工程實現上可以將聚變堆的尺度再壓縮一個數量級，甚至更多...當然，僅僅是從數字的角度而言...”

“...如果說當下的托卡馬克是以空間換取聚變條件的成立，那麼我們正在談論的這個新模型能夠做到的，則是將聚變反應對於空間的要求大幅度壓縮...當然，取而代之的是對材料的苛刻要求...”

“...因此，我們愈發期待，在條件具備——特別是在材料學層次取得新的突破後，我們能夠在現實的層麵對這個理論模型進行驗證。”

自從不久前在著名核心期刊《天道》發表了名為《有限工程條件下聚變反應的若幹分析》的論文後，青年教授陸光一夜之間成為了物理學界的新星，得到學術界的強烈關注。不過他本人出名以後，似乎比以往更加醉心於學術研究。雖說談不上深居簡出，但確實很少參加社交活動，至今也還是單身漢，甚至連試婚申請也沒提交過。此時單身教授陸光剛剛結束了他的講座，回到他在羲和大學堂的辦公室。

一道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斜射在地板與牆壁上。辦公桌前，陸光凝視著對麵牆壁上僅有的一點裝飾。那是一幅數字書法：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欄兮扶桑。這是書畫院的朋友在陸光著手研究時送給他的，還特地申請了區塊鏈認證以示鄭重。

房間驟然陰了下來，剛才的陽光消失了。但很快，感光玻璃自動調節了透光率，室內的亮度漸漸恢複。陸光望向窗外，一座高到似乎望不到頂的巨塔擋住了陽光，夕陽的餘暉從塔身兩側透出。盡管沒有直麵太陽，但仍然有堪稱輝煌的陽光散射而來，與周圍建築的幕牆反光混合一道，讓人不由自主想要眯起眼睛。天空晴朗無雲，此時呈現出一種柔和的鵝黃色。

陸光看了看時間，可以下班了。於是他走向身旁的小門，那是他的辦公車位。隨著氣密門無聲地滑開，門後顯現出一個不大的房間。房間的中心是一輛“車”，乍看之下似乎與卡爾本茨及其繼承者們的造物差別不大，隻是整體車身輪廓呈現出更接近圓筒的形狀。隨著陸光接近，車身響起輕微的嗡嗡聲並稍稍抬高。在直覺上應該有車輪的地方，卻是與車身渾然一體的光滑曲麵：如今在這樣一個全麵普及了個人磁懸浮交通的城市，想要找到近代的汽車輪胎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陸光坐進車裏，伴隨著提示音，投射在麵前的全息界麵彈出圖標，代表著車輛已經獲準接入城市交通。

羲和城是人類掌握可控核聚變技術後，首批專門規劃建設的聚變城市之一。所謂聚變城市，即是以可控核聚變作為核心能量來源的城市。百餘年前，人類終於在探索可控核聚變的道路上實現了突破。而後隨著化石能源漸告枯竭，原本以化石能源為基礎的人類工業體係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世界人口開始了新一輪的遷徙與聚居過程。現在，世界上接近八成的人口都聚居在專門規劃新建的聚變城市當中。每個聚變城市的規模放在21世紀初都堪稱冠絕一世。而羲和城目前城市人口足有八千餘萬，即使放眼當今世界也是名列前茅的大都市。

聚變城市的公路不再是由軋路機軋過的柏油瀝青平麵，而是若幹層敷設在建築構件下的磁懸浮高架軌道。如今的高樓大廈都附有車輛軌道聯通高層車庫與公路匝道：無論你家住100層還是300層，都能實現泊車到戶，因此當代摩天大樓的地麵大門更多意義上隻是鐵路廣告一類的存在。隨著人工智能的發展，人工司機這一職業也逐漸消失於聚變城市。交通控製中心AI會引導城市車輛以整體最優方案自動行駛。作為出行者你所要做的就是進入車輛，設定目標並想好怎麼打發途中的時間。得益於AI控製，道路行車不再需要為人類的反應時間留夠車距，公路行車密度得以大大提高。而截麵形狀相對統一的圓筒車身則有助於道路車流擁有更優良的整體氣動外形。

車輛沿著建築外牆的電磁軌道緩緩降下，其中的陸光逐漸放空了思想，任車內的AI隨意播放著音樂。他的目光透過車窗外不斷伸展變高的高樓剪影飄忽不定，時而又凝視著虛空中的某個點。陸光喜歡在路途中發呆，而不是像大多數人一樣習慣做一些特定明確的事情。看著頭頂的建築輪廓曲折蜿蜒，路邊逐漸亮起的的電氣霓虹，陸光感到很放鬆。又是羲和城裏喧囂又寂寞的一天。

行駛了十多分鐘後陸光注意到，今天的路線跟交通AI往常規劃的路線不太一樣。起初他以為是以往常走的主幹道在搞維護。雖然不常見，但發生這種情況也在情理之中。然而陸光查詢了下雲上羲和的交通板塊，發現今天全城並沒有需要交通管製的道路維護。他甚至懷疑是不是發生了堵車，但轉念一想，這又不是在21世紀初，哪還有堵車這種事呢。直到自己的車駛過承華大道，陸光才確認是自己車的路線規劃出了問題。他試圖重新規劃回住處的路線，然而係統一直提示實時路線已是最優路線。緊接著他聯係了交控中心，然而通訊似乎也出了問題，呼叫失敗，呼叫失敗。再次呼叫，失敗。

陸光突然間想到了什麼，感到一陣慌亂。車窗玻璃堅固且隔音，更何況他也無法從高速行駛的磁懸浮載具上跳車。陸光把臉貼在車窗玻璃上，驚恐而無助地看著永不停歇的車流把自己送往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