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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駐青春永駐青春
六六

第一章 永駐青春

永駐青春

你對你殺人的事實是否有異議?

沒有。

你是在什麼地方殺死被害人的?

在我家。

你是怎麼殺掉被害人的?

用刀割開了她的肚子。

你與被害人有產生過矛盾嗎?

沒有。

被害人身中六十多刀,但她真正的死亡原因是中毒,那些刀傷是在她死後才留下的。如果你們之間沒有矛盾,為什麼要用這麼殘忍的手段在她死後繼續對屍體進行侮辱?

哈哈哈哈,她不過是我的一個玩具罷了,是我買回家的玩具......如果不是被你們發現,我甚至不用坐在這裏。不過也無所謂,你們最多判我八十年,哈哈哈哈。

審判長,我的問題問完了,被告人犯罪手段極其殘忍,社會影響極其惡劣,且法庭之上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仍在隱瞞,毫無悔改之意,應從嚴從重判處。

被告人,你有什麼需要辯護的嗎?

沒有。

好,現在休庭。

嘈雜,紛亂,糜爛,隨處可見肉體的碰撞與荷爾蒙的爆發。即便去過上成百上千個這樣的場所,但陸風依舊十分排斥這樣的地方。可他也沒得選擇,有時委托給他的是不能放到台麵上得事,自然而然這樣的地方就變成為了客戶的首選,即便是人類已經得到進化的23世紀,追求刺激與藏匿黑暗的地方大多時候依舊伴生在一起。不過今天的情況有些特殊,是頂頭上司宴請八方,為即將到來的生日慶祝,酒過三巡,沒成想生意卻突然上門了。

“陸記,我知道你除了是一名傑出的記者之外,還是咱們圈子裏有名的私家偵探。我有一事相求,麻煩你幫我找一個人。”滿身酒氣的李雲穿過擁擠的人群,一把攬住陸風的肩,手中的高腳杯還在不斷地晃動著,左手則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張照片,“她可是我最喜歡的女孩子啦,拜托一定要幫我找到她!”

陸風拿過照片,便算是接下了這一委托。他不在乎李雲還沒有提出的報酬是否豐厚,因為這是他最近為數不多能夠保持的愛好了,如果調查起來真的難度很高,甚至不收費都可以。

照片上是一個梳著高馬尾的女孩,相貌普通,衣不蔽體,她的四肢被粉紅色的鐐銬固定在床的四根立柱上,眼睛上也戴著小小的、粉紅色的眼罩,身體扭曲著,慘白的嘴唇微張,像是在說什麼。陸風不清楚空城四少之一的李雲為什麼會喜歡一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人,不過他也並不在乎。

“李公子不會隻有這張照片給我吧?你要知道我也不是萬能的。”陸風拿著照片在鼻子前扇了扇,李雲說話時的酒精味讓他想吐,接著在將照片收進衣服內測口袋的同時,陸風順勢肩膀一抬,將李雲的手臂從自己身上頂落。

“怎麼會呢?資料一會兒會有人發到你的ID卡裏,詳細的不能再詳細了,甚至連她身上有幾塊胎記,背後有幾個傷疤都能在上邊看得到,至於剩下的事就拜托陸記啦。當然,事成之後的報酬也肯定令你滿意。”李雲毫不在意陸風剛才看起來並不十分友好的舉動,向著他做了一個捧杯的動作,將高腳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留給陸風一個猩紅的笑容,轉身投入一片酒池肉林之中,隨之而來的是更大分貝的歡呼。

到家後,打開李雲發來的資料,陸風不禁有些詫異,李雲大費周章要找的女孩居然是一個舊民,雖然之前有些時候委托陸風調查的也會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這種委托在以往還從未見到過。一個新人類為什麼會在乎一個舊民,還是一百多年前就成為新人類的李雲,他進化前認識的舊民應該早就全部變成一壇灰埋在地下了。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陸風迫不及待地開始仔細查閱這份資料,確實如李雲所說,這份資料可以算得上是非常詳細,甚至這個叫孟月的女孩平常每天幾點回家,幾點吃飯,幾點睡覺都記錄在案,但關於她失蹤情況的描述卻很簡略:

“2232年11月23日22點26分31秒消失在孟城北海康納大街325號門口的監視器畫麵中,此後再未出現。”

在資料的最後時一段非常模糊的監控視頻,孟月看起來像是在躲避什麼,一路狂奔著消失在325號旁漆黑的小巷中。

“先生,到您休息的時間了。”王姨在陸風的桌邊放下一杯熱牛奶,輕聲提醒道,“明天還有公開記者會要參加呢。”

“知道了,王姨。”陸風收起ID卡,將杯中的熱牛奶一飲而盡,脫去外套後躺倒在床上,一旁的王姨則熟練的拿起身邊的工具,幫陸風將臉部、口腔以及手腳清理幹淨,一切結束的時候,陸風早已陷入沉睡之中。

“今天,我們將迎來第321批同胞的加入,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我們不能忘記前輩曾為我們所付出的東西,在往後的歲月中我們也要像曾經的前輩一樣,全心全意幫助新同zhi,最終與他們攜手並肩,相互扶持,為地球與人類的進步共同奮鬥......”

台上的康斯坦丁結束激情澎湃的演說後,在相機燈光的不停閃爍中回到台下,一群記者便已經蜂擁而至將他團團圍住,問題如暴雨般傾瀉而出。

“校長,請問在連續幾次的下跌後,第321批新人類隻有不到十萬人,之後新人類的新增人數還會不會越來越少呢?”

“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的新增人數能夠得到上漲的,現在隻是處在短暫波動期的低穀。”

“康斯坦丁先生,舊民生育率的降低是否是影響新人類新增人數的主要原因呢?”

“首先,我們的社會一直在變好,舊民生活的質量與幸福指數也隨之不斷在提高,他們的生育率並沒有明顯降低;第二,新人類的進化是自然選擇的結果,所以偶有波動的原因是多方麵的,並沒有什麼原因能對此產生重大的影響。”

“校長,您所說的進化完全是自然選擇的結果,那關於之前舊民通過長期服藥短暫獲得同新人類一樣的特征而通過基因測試一事,您的看法是什麼呢?”

“我要強調一點,絕對沒有人能通過作弊的方式通過基因測試,更沒有人能通過服藥來使自己得到進化,那隻是民間一則人傳人的謠言罷了。”

......

陸風並沒有第一時間加入提問的行列,而是在一旁點燃一支香煙,默默地抽著。他並不擔心今天的新聞稿沒有內容,同行肯定會把民眾想知道的問題全部問過一遍,那麼自己隻需問一些自己感興趣的問題就好了,康斯坦丁不光是眾多選拔學校的校長,還是孟月就讀的孟城第一中學的校長。

吸掉最後一口香煙,將煙蒂碾在一旁的大理石桌麵後陸風起身提問:“請問康斯坦丁校長,你所管理的孟城第一中學一位名叫孟月的女同學已經失蹤三天了,貴校有詢問過其父母具體原因或者有警察到貴校了解過情況嗎?”

話音未落,所有人的目光便已全部集中在陸風身上,沒人想到居然會有人在這樣的場合提出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不過當他們看到提問者是陸風後,大部分人也就釋然了,記者圈中大名鼎鼎的“陸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代表人物。

“原來是陸記啊!”康斯坦丁皮笑肉不笑地向著陸風點頭示意,額頭瞬間敷上了一層細密汗水做的麵膜,不知道這尊大神又要鬧出什麼幺蛾子。

雖然作為新人類,康斯坦丁的管理水平和記憶力都十分強大,但身兼數個學校校長,之前又處在新人類進化的特殊時期,康斯坦丁怎麼會知道一所普通學校的普通學生有沒有失蹤呢。

“校長最近公務繁忙,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向他說明近期各個學校發生的一些特殊事件,這個問題就由我來回答。”康斯坦丁一旁帶著金框眼鏡的男子起身拿著麥克風說道,“最近每個學校確實都出現了幾起學生離家出走的事件,這其中大多都是平日裏遊手好閑的學生,她們經常與當地一些地痞流氓廝混在一起,徹夜不歸都是常態,甚至有時幾天也見不到人。至於您提到的孟月,雖然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但之前同樣經常翹課,這次也隻是例行通知了她們的家長。”

就在人們都等著陸風問出更加犀利的問題時,陸風卻起身徑直走出了會場。

“小鬆啊,等會兒結束後,你聯係一下陸記,看看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麼。這可是個難纏的家夥,被他盯上,我們的事情很有可能會暴露。”雖然陸風的離開讓康斯坦丁長舒一口氣,但心中仍隱隱有些不安,趕忙叮囑一旁剛為他解圍的秘書去探一探對方的口風。

連片的黑雲壓在天空上,西邊緩緩下落的太陽已經無力照亮大地,借助著並不規律的閃電能夠勉強看到青磚路盡頭孟月的家,無法想象在23世紀依舊能見到如紙糊一般的房子,在狂風中搖搖欲墜。

這是空城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天氣,陰冷的空氣輕易地撕破了衣服的防守,不住地往裏鑽,陸風將大衣裹得更緊了些,一步步向著青磚路的盡頭走去。

“您好,有人嗎?”雷聲轟鳴,蓋過了陸風的聲音。

房間內並沒有人應聲,鐵皮搭成的房子被風吹的吱呀作響,顯然敲門不會有作用,陸風隻好繼續扯著嗓子喊道:“我是康斯坦丁校長介紹來向您了解情況的,鬆秘書之前應該跟您說過了。”

“原來是空城來的陸記者,快請進吧。”陸風話音剛落,一位滿頭白發的男人將門打開,留出一個隻有正常人一半大小的空隙。

雖然對方看起來並不如嘴上說的那麼友好,但陸風也並不在意,側身進入屋內。屋內的陳設看上去比從外麵看到的房子還要再破舊古老一些,甚至還有一百多年前就已經淘汰的液晶電視機。那是屋內唯一的光源,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在玩著一款槍戰遊戲,遊戲畫麵不斷閃爍,屋內的家具和人也隨之五顏六色地變化著。

“記者同zhi,學校早就和我們說過月月的事嘞。那個不爭氣的家夥,肯定是覺著上次沒考好,沒得臉回來,不知道跑哪玩去嘞。還麻煩您親自跑一趟。”孟月的母親說著話,從一邊拿起一個黑漆漆的圓球塞到陸風手中,“我們這窮鄉僻壤滴,也沒啥子東西招待您,您吃個烤紅薯驅驅寒,不吃也能暖暖手不是?”

孟月母親的謙卑與一旁的白發男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進屋後便盤腿坐在床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煙,臉上寫滿不耐煩三個字。

“我不知道學校是怎麼通知你們的,但我知道你們女兒的失蹤一定不是離家出走這麼簡單,我有一段視頻你們可以看一下。”

就在陸風掏出ID卡時,一直陰沉著臉的白發男子開口說道:“有啥好看滴嘛,她就是死外頭也和我們無關。就她在外頭和你們這些油頭粉麵的家夥做的那些不要臉的事情,我早就想和她斷絕關係了。”

“記者同zhi,孩兒她爹說的都是氣話,您別當真。”

“你閉嘴,要不是他們這些成天高高在上的人,我們至於像現在這樣嗎?”

“既然二位對這件事也不知情,那我就先不打擾二位了。”陸風將烤紅薯揣進口袋,轉身想要推門離開。

就在陸風剛打開門時,電視機前的小男孩丟下手中的手柄跑到門口,一把抱住陸風的左腿,“他們都說姐姐去城裏賣肉啦,回來還會給我帶一大塊兒肉。叔叔你見到她一定要告訴她,我不喜歡吃肥肉,一定要帶瘦肉回來。”小男孩頭貼在陸風的腿上,聲音含糊不清,說話間口水浸濕了他的褲子。

“二娃,你這是幹啥呢嘛?”孟月母親一把將二娃從陸風身上拽下,本就滿是皺紋的臉此時像是一顆蔫苦瓜,沒有脂肪的皮膚堆疊在一起,勉強擠出一個表示歉意的笑,“這孩子有點兒癡傻,您別往心裏去,別往心裏去。”

“我不傻,姐說我聰明著嘞。她上次叫我背的我全都背下來了。”二娃掙脫開母親的手,擦擦嘴角的口水後身體站得筆直,背誦起孟月曾一句一句教給他的話,“2098年8月22日,舊世界的聯合國開始了破碎計劃,計劃用全世界所有核武器以及火藥製作出數百枚火箭彈用於摧毀飛向地球的愛神星。2099年8月23日,破碎計劃完成,愛神星被擊碎,但澳洲被殘存的隕石夷為平地,同年10月,號稱得到永生的新人類開始對舊民宣戰,在熱武器幾乎耗盡的情況下擁有更強體魄和智商的新人類即便人數較少,卻依舊有著巨大優勢。”

陸風沒有再聽下去,他一推門向外走去,剛邁出一步便覺剛才被二娃口水打濕的地方更加冰冷刺骨,不由地小跑起來,此時與停車的地方之間這幾百米的距離看起來是那麼遙遠。

二娃從屋內鑽出,跟在陸風身後踉踉蹌蹌地跑著,仍大聲背誦道:“2099年11月31日,新人類聯盟建立共和國,宣布世界統一......”

陸風駕駛車輛飛馳在時有坑窪的路麵上,雨點肆意拍打車窗,二娃的聲音慢慢被雷雨聲吞沒殆盡,再也聽不清楚了。

“王姨,早。”

“先生早,您今天的睡眠時間比之前延長了1分鐘,現在所需要的睡眠時間增加到12小時13分鐘了。”

陸風清楚,昨天之後自己便已經成為新人類253年了,他依舊清晰地記得當年在進化會上,感受到自己身體發生變化時那一刹那的驚奇,一切都像近在眼前,卻早已恍如隔世。

電視中正播放著昨天世界各地新人類集體慶祝生日的視頻,餐桌上,一個雙層蛋糕擺在上邊,蛋糕上有一行字:“祝陸風同zhi生日快樂。”

“先生,這是昨天社區人送來的,您那麼晚回來,一進屋就睡著了,我都沒來得及跟您說一句生日快樂,實在是抱歉。”餐桌旁的王姨有些緊張地兩手揉搓著圍裙前的口袋。

“沒關係,昨天是我回來太晚,讓你受累了。”陸風將蛋糕推到一旁,端起一旁的白粥一飲而盡,“這蛋糕我不愛吃,你拿回去給孩子們吃吧。”

“先生,這是您的生日蛋糕,多少也要先吃一口吧,討個彩頭。”

“你也知道,我很長時間不吃這些東西了,再說,誰願意吃別人吃剩的東西呢。你小時候不是也最期待這一天嗎?有大大的蛋糕吃。你肯定也不願意你媽媽拿回去的是我吃過的吧。”陸風將蛋糕重新裝在盒子中包裝好,“你媽媽和我說過的,說你是你們兄弟姐妹中最能吃的,一次要吃兩人份的蛋糕才行。”

“謝謝......謝謝先生。”五十多歲的王姨此時看起來像是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淚花衝刷著渾濁的雙眼,陽光下一閃一閃,像是回到了二十多歲時的清澈,“為您工作是我們一家的榮幸。”

“有自己的孩子是一種什麼感受呢?”沉默片刻後,陸風突然開口問道。作為新人類,陸風不光為永生犧牲掉了清醒的時間,同時也失去了孕育新生命的權利,昨天的事情讓他有些不解,為什麼會有父親對女兒那般厭惡。

“孩子是大自然的饋贈,在生下他的那一刻,能感受到生命的傳遞。”王姨有些錯愕,不知道陸風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問題,但想起自己的兒子女兒和幾個小外孫,便本能地回答道,“當看著孩子們一點點長大,幸福感就像是一個被越吹越大的,能將你包裹起來的泡泡糖。”

“如果他們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你會討厭他們嗎?”

“我會教育他們,告訴他們要做一個怎樣的人。”

“你希望你的孩子進化成新人類嗎?”

“無時無刻不這樣想。”

“那如果他們最終還是沒有成為新人類呢?會討厭他們嗎?”

“不會,我永遠愛他們!”

愛,一個明知含義卻又十分陌生的字,在進化成新人類後的歲月裏,父母、愛人、朋友都相繼老去,陸風已經失去了愛的能力,甚至再回憶起與父母相擁,同愛人相吻時的場景,也如觀看一部別人作為主角的電影,漫長的時間將愛從他的身體一點點抽離,內心早已成為一片不毛之地。

陸風將自己蜷縮在椅子上,閉上雙眼慢慢倒向王姨。王姨有些驚恐,陸風雖然從外貌上看隻有二十多歲,但卻是一個活了將近三百年,比自己要大兩百多歲的男人。此時他竟像小孩子一樣依偎在自己的懷中,短暫的不知所措後,王姨用手溫柔地拍打著陸風,輕輕哼唱起小時候從媽媽那裏學來的童謠: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會唱歌,想家的夜晚,它就這樣和我一唱一和,我知道午後的清風會唱歌,童年的蟬聲,它總是跟風一唱一和,當手中握住繁華,心情卻變得荒蕪,才發現世上一切都會變卦......”

前一夜的疾風驟雨將天空洗刷的分外明亮,微風卷起的幾片落葉像是街角追逐打鬧的孩子,陸風走進名為“妙事屋”的咖啡店時,門口的風鈴叮當作響。

陸風知道孟月母親在昨天是有所隱瞞的,孟月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根本沒有可能是因為沒考好才離家出走,而孟月母親幾次都欲言又止,想必是因為孟月父親的態度,於是便約她在二娃學校旁的咖啡店見麵,趁著二娃還沒放學的空當。

“一杯檸檬水,給這位女士一杯咖啡,多糖。再拿一個抹茶蛋糕帶走。”陸風掏出一張鈔票放在托盤上,待服務員走遠後才繼續開口,“孟女士,我想你應該知道你的女兒去哪了吧?”

“我不知道。”孟月母親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神飄忽。

“這件事你也有參與,對不對?”

“我沒有。”

話音剛落,孟月母親便看到陸風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掉進他設下的圈套中,她幾乎要下意識地尖叫出來,卻又馬上用手捂住大張著卻還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嘴,不一會兒整個人弓著背趴倒在桌上,將整張臉埋在兩隻手中,盡量掩蓋抽泣的聲音。

“如果我沒猜錯,孟月並不是離家出走,而是被你們賣掉了,對嗎?”

“我沒有,我沒有。”孟月母親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她是我的孩子啊,我怎麼舍得?我怎麼能舍得呢!”

“孟菲,我想你作為一位母親,肯定是愛孟月的,但是你要更愛二娃一些,為了二娃,即便犧牲掉孟月也沒有關係。”

“你們這些生不了孩子的怪物懂什麼?你們知道什麼是愛嗎?” 孟菲漸漸停止了抽泣,緩慢地抬起頭,剛才遊離的眼神此刻變得犀利,“我怎麼會舍得犧牲我的孩子,她去那邊會過的比現在好得多,我們也能拿到一筆錢,這足以讓二娃吃到特效藥,到時候沒有人再會說我的娃兒是傻子。”

陸風眉頭一皺,對孟菲的辱罵有些不悅,不過他並不打算和她計較這些,抿了一口檸檬水,用波瀾不驚的語氣問道:“二娃是天生就那樣嗎?她姐姐大概是最接近新人類的舊民了吧,基因完成度在99%,二娃按理說不會太差才對,起碼不會是個智力不健全的人。”

孟菲冷冷地看了一眼陸風,伴隨著指甲和桌子來回摩擦發出尖銳的響聲,她給陸風講述起自己曾經的故事。

在這個沒有人不想成為新人類的年代,成為新人類不僅僅代表著永恒的生命、聰明的大腦,還代表著可以擺脫貧窮,能夠擁有上層身份。每個人在十六歲都會被送去檢測基因,隻有基因完成度在100%才能在二十歲時進化成新人類,通過檢測的人會被送到專門的學校集中生活學習,以便將來更方便的融入新人類的社會。

孟菲和女兒孟月一樣,都是隻差一點點就能進化成為新人類,擁有著99%的基因完成度。當她自己知道永遠也沒有辦法成為新人類後,雖然消極了一段時間,但很快便調整好心態,雖然沒有進化的可能,但99%的基因完成度也讓她在智商方麵優秀不少,隻要考一所好的大學,起碼可以把生活過得越來越好,但一件意外徹底將她的家庭摧毀。

高考結束的第二天,原本與同學相約在空城旅遊的孟菲接到警察的電話,一個喝醉酒的新人類與服務員發生衝突,便一把火將整個飯店點著,她的父母沒能從裏邊逃出來,而因為羅德曼條約,那個人最終隻被判處關押170年。

這件事極大的刺激了孟菲的內心,她暗暗發誓自己成為不了新人類,就讓自己的孩子成為新人類,於是她沒有去大學報道,而是聽從家中長輩的安排,與表哥孟東結婚。按照民間的傳言,近親之間能夠進一步提純基因,而孟東也恰好擁有著99%的基因完成度。

孟月從小就展現出與常人不一樣的天賦,無論是智商還是體質都遠超同齡人,這也給了孟菲一家極大的信心,可當二娃出生後,直到三歲才學會走路,五歲才第一次開口說話,不用說有進化為新人類的可能,就連舊民的正常水平都達不到。更為棘手的是孟菲沒有辦法出去工作,因為要有人照顧二娃,一家人的日子慢慢變得捉襟見肘,唯一的希望落在孟月的身上,但上天似乎有意捉弄這一家人,孟月最終也並沒能通過基因檢測,即便她比常人聰慧,力氣甚至大過同齡男生,但也永遠無法進化成新人類,這是來自基因的限製,是大自然的選擇。

孟月無法成為新人類這一結果成為壓垮孟東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從此開始酗酒,沉迷於賭桌,這無疑讓整個家庭雪上加霜,直到有一天孟月開始頻繁地帶錢回家,而學校也總會傳來她翹課逃學的通知。

“你以為我不知道她在外邊做什麼嗎?我想勸她,可孟東不同意,他甚至和人談好價格,要把月月嫁給別人,11月23號的晚上兩個人因為這件事大吵一架,月月便再也沒有回來,我當時追出去想把她拉回來,最後也跟丟了,我一把老骨頭,跑不過年輕人。”

短暫的寂靜之後,孟菲的銳氣消退,又變回之前處處小心的市儈模樣,小聲嘟囔道:“這麼好的東西,二娃還沒嘗過嘞。”她拿起用毛線套包裹的破舊保溫杯,將一口未喝的咖啡倒了進去。

“我不知道你一個新人類為什麼會關心我們家的事情,但這都和你沒有關係。”孟菲起身拿起桌上的保溫杯和蛋糕,向著門口走去,出門前她扭頭向著陸風說道,“我的娃們有他們自己的命。我對不住月月,也對不住二娃,現在我隻想好好的照顧二娃,請你不要再打擾我們了。”

窗外,穿著破衣爛衫的二娃飛快地跑向孟菲,鼻涕被甩得左右搖擺,臉像是一個剛烤熟的地瓜,暗紅的皮膚上分布著並不均勻的黑灰色汙漬。孟菲右手抱起二娃向著夕陽的方向走去,左手把蛋糕和保溫杯舉起,向二娃炫耀,引得二娃像蠕蟲一樣擺動身體想要去抓,結果孟菲一個趔趄,兩人摔倒在地上,卻同時放肆的笑起來,互相攙扶著站起身,手拉手繼續向前走去,影子被落日的餘暉越拉越長。

直到孟菲母子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上,陸風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盯著孟菲在木桌上用指甲一點點扣出的幾個字。

當“願望典當行”幾個字出現在陸風視線裏時,他踩下刹車,青磚上的門牌標注著:海康納大街325號。這是孟月消失的地方,而孟菲在咖啡館留下地址也正是這裏。。

願望典當行從外邊看起來和視頻中一樣,冷灰色的牆磚壘成的院牆後邊,一棟二層的小樓矗立著,幾麵巨大的單麵鏡落地窗組合在一起,讓整棟樓看上去像是對麵建築的拷貝。

陸風發動車子,拐進一條偏僻的小巷,放下化妝鏡,裏麵映出他英俊的臉龐,鼻如俊峰挺拔,眉如柳葉彎彎。他對著鏡子,用手輕推鼻子,鼻梁變得低矮,活動幾下嘴巴,顴骨被推向兩邊,下巴抬高三公分,接著用手把臉揉搓幾下,皺紋瞬間爬滿整個臉頰,十幾秒內將整張臉變成於之前完全不同的模樣,從意氣風發的小夥變成了風燭殘年的老人。這番操作都得益於新人類對於自己身體的完美掌控。

換好衣服從車上下來,陸風已經徹頭徹尾變成了一個弱不禁風的老頭,被壓彎的後背讓他即便拄著拐杖依舊隻很艱難的才能邁出一小步,開車隻需三分鐘的路程,陸風走了一刻鐘才回到典當行的門口。

“老先生您好,我是瑞克,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陸風剛走進典當行,一個留著卷八字胡,戴著和臉極不相稱的小圓框眼鏡的矮胖男人迎上來,他的笑容職業,目光熱情。

“一個......一個朋友推薦我過來的。”陸風答非所問,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

“老先生是需要典當些什麼嗎?您沒有帶東西來,難道說您是想當掉手腕上的這塊手表?我的上帝,它至少價值四十五萬元,您的大衣最少值三萬元,而這雙皮鞋也值一萬五千元。”最近店裏都沒有什麼大生意,今天終於遇到一位看起來就十分闊綽的老頭,瑞克顯得有些激動,“老先生,希望您別介意,這是我的職業病,看到別人就忍不住估算一下對方物品的價值。”

“沒關係,你很專業,不過我更欣賞你的幽默。”陸風緩慢抬起手,拍了拍瑞克的右臂,看起來絲毫不介意他的話有些冒犯,“我不是來賣東西的,是打算給我兒子找個媳婦。”

瑞克詫異地看著陸風,“老先生,我們這裏是典當行,不是紅娘婚介所,您找錯地方了吧?”

“我的要求是,年紀要在18歲左右,基因完成度97%以上,身高1米70以上,我那個傻兒子有將近1米9,要保持住這優秀的基因,體重最好不要超過50公斤,還要會做各種家務,擅長烹飪。”陸風沒有接話,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瑞克低下頭,拉近與陸風耳朵的距離後說:“老先生,我們這裏不是婚介所,是典當行。”

“啊,抱歉抱歉,你看我這老糊塗,忘記這裏是典當行了。”陸風側過臉,衝著瑞克擠出一個抱歉的笑,臉上變得溝壑縱橫,接著十分自然地說道,“五十萬,我出五十萬。”

麵對這個不明來曆的老頭,瑞克有些犯難,看上去陸風像是一個前言不搭後語,神經錯亂的老頭,但瑞克明白他真正的意思,雖說自己的店裏確實有這種黑色產業,但是誰知道這老頭是不是警察派來收集證據的細作呢。

“老先生,您可知道您說的是非法的買賣?”瑞克雖然有些擔心,但也不願意真的錯失掉一單五十萬的生意,一邊給主管發消息,一邊試探道。

“給我兒子娶媳婦,也違法嗎?”陸風看上去有些生氣,眉頭擰在一起,用拐杖猛敲幾下地麵,“我們又不偷不搶。”

“老先生您別急,咱們先到貴賓室坐一坐。”瑞克主動接過陸風手中的拐杖,攙扶著他走進一邊的貴賓室內。坐定,主管也三步並作兩步地趕了過來,手中還帶著一台掃描儀。

“這位先生,我是這裏的主管王峰,請問您說您有介紹人,可以告訴我們是誰嗎?”王峰比瑞克要冷靜許多,他深知事出反常必有妖,雖然暫時不知道對方底細,但他相信無論對方是真的隻為買一個女孩回去,還是作為警察的探子來摸排,自己都有辦法讓對方自己說出來。

陸風任由掃描儀在自己身上反複穿梭,開口說出一個名字:“龍德爾。”他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此時內心也有些許緊張,龍德爾是幾天前自己采訪過的被秘密抓捕的人販子,此時說出他的名字,隻能寄希望於對方與他有過生意的往來,或者說至少聽過他的名號,而且千萬不能知道他已經落網了。

“原來是龍德爾介紹你來得,那您為什麼不幹脆從他那裏買一個呢?”王峰的眼神變得銳利,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

“他那裏的貨早就玩膩了。”

“是嗎?這麼說不是買給貴公子的咯?”

“年輕人,有些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不好擺在明麵上說,我多少還是要點臉麵的。”

王峰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轉身將一疊資料簿交給陸風。十多頁的資料簿上是幾百名年輕男女的信息,陸風靠在沙發上,裝作不經意的樣子隨意翻閱著,卻並沒有找到屬於孟月的信息。

“隻有這些嗎?我都不是很中意啊。”

“老先生,龍德爾介紹您來的時候,沒提我們店的規矩嗎?”王峰把玩著匕首,“隻要看過名單,您就必須要買下一個。坐上同一條船,你好我好大家好。有特殊需求,以後我們可以再為您定製幾款,保證讓您滿意。”

“你們這是強買強賣啊。”陸風一皺眉,表情嚴肅。

“老先生,快選一款吧,現在您還有權利挑一個。”王峰話音剛落,門外走進幾個身著黑色短衫的精壯男子,他們手持著明晃晃的長刀,耀武揚威的站成一排。

屋內的緊張氣氛讓空氣似乎都凝固了,陸風冷眼掃視著屋內的每一個人,不見絲毫怯意。真動起手,屋內的幾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當年人數處於劣勢的新人類之所以能在戰爭中獲得勝利,靠的就是白刃戰中以一當十的能力,對於身體的絕對操控和強大的恢複能力讓他們與舊民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瑞克,你幫老先生選一個。”王峰用匕首將桌上的資料挑向一邊的瑞克,雙目如鷹眼般死死盯著陸風。

“老先生,這個女孩除了體重外全部都滿足您的要求,咱們回去可以餓她十天半個月的,到時候也就滿足條件了不是?”瑞克將資料重新推回給陸風,“實在不行我們用些手段,讓她早點兒瘦下去再給您送去。”

陸風不語,幾個壯漢此時已經將他圍在中間,刀幾乎要夾在他的脖子上。

“老先生,我們沒必要把事情鬧得難以收場吧?”

“讓你的人出去,反正也隻是玩幾天的東西,我買一個。不過以後我再也不會和你們交易了,你們是一群蠻不講理的強盜。”

“你們這些人怎麼那麼沒規矩,都躲一邊去,這是咱的貴客。老先生,您把錢打到這個賬戶,一周內送貨上門。”王峰有些想笑,他總是很難理解來他這裏做非法交易的人,為什麼都不肯拉下臉來,即便做的事情違法又下流,卻仍然要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姿態,甚至反過來說自己是強盜,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的道理他們難道不懂嗎?雖然自己也是社會蛀蟲,但卻從來不排斥自己這樣的身份,在他看來隻要能賺到錢,做什麼都無所謂。

“收到貨款,送客!”王峰起身準備向外走去,貴賓室的門卻突然被踹開,一群身穿特警製服的彪形大漢魚貫而入,他們全部帶著特製的黑色麵具,手持槍械將屋內的人團團圍住。

為首的人率先開口,“人贓俱獲,全部帶走!”

陸風再次恢複光明時,眼前是兩名警察,“說吧,去願望典當行幹什麼?”左邊的女警率先開口問道。

“我要見我的律師,在我律師來之前我有權保持沉默。”

“敗類!”右邊的男警起身將一疊照片扔在陸風麵前,“你們這些惡魔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你自己看看,多少男孩女孩被你們這樣的人帶走後都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陸風看著麵前的照片,有的人肚子被刨開一個大洞,裏麵塞滿了棉花;有的人後背被cha上一對帶有羽毛的翅膀;有的人套著華美的衣服被擺在貨架上,一根立柱貫穿她的身體。陸風扭過頭,不忍再看。

這些照片讓他想起曾經的戰場,在他成為新人類的第二十年,新人類聯盟從地下轉到地上,高調宣布組成新世界軍團向全世界宣戰。這個組織蟄伏了數百年,無數擁有高智商的新人類早已占據舊世界大半的軍政要職,他們推動了幾乎耗盡所有熱武器的破碎計劃,這讓整個戰爭幾乎全部變成白刃戰。每一次交戰,新世界軍團幾乎能將對方全殲,屍橫遍野下是建立更加美好世界的向往支撐著陸風和戰友們不斷前進,可一百多年過去,這個世界似乎與當初並沒有多少改變。

“這些都與我無關,我不過是一個買東西的客人罷了。”

“東西?這些人在你們眼中看起來隻是東西嗎?”男警一拳砸在陸風麵前的小桌板上,“我勸你老實交代,隔壁的王峰都已經撂了,你的介紹人龍德爾也被我們抓了,我們零口供都能判你。你如果交代了,我還可以讓你去當汙點證人,爭取寬大處理。”

陸風沒有回應,審訊室內播放起一段視頻,視頻中一個短發女人被反綁在木椅上,她的頭歪向一邊,有氣無力地shen吟著,胸腔的肋骨一根根刺破肌膚露在外,粘稠的血液緩緩向下流淌。

“都是因為你們,我們的同事才會犧牲,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甚至還沒有死,肋骨被折斷七根,生生從皮膚底下被拽出來,指甲裏插滿鋼針,牙齒全部被敲碎。這一切似乎都與你無關,但正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人,黑暗才會肆意生長。你現在隻要交代出和他們的交易,就能在餘生中得到贖罪的機會。”

陸風仍舊閉口不語,端坐著,如一尊雕像,半小時後審訊室的門被推開,“看來老先生您是誠心誠意來買東西的,我們再演下去可就是待客不周了,還不快給老先生把手銬打開。”王峰從外邊走了進來,“老先生你也別怪我們,我們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您又是生客,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原來在此之前所有都是王峰安排的一出戲,他認為如果陸風真的是警方的線人,那麼進入警察局後他必定會亮出自己的身份。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陸風早就看出了其中的破綻,隻是在配合他們演出罷了,畢竟當時的情況下,明明隻付過款卻沒看到貨,那個為首的人居然大喊“人贓俱獲”,很難不相信是專門說給自己聽的,而且除非他們在空城劫獄,不然龍德爾現在應該正踩縫紉機呢。

“先前給先生的不過是一份公司麵試的信息表,這一份才是真正的貨物。”王峰特意加重了最後兩個字地語氣,他此時已經深信不疑陸風變態買家的身份,畢竟隻有變態看到那些照片和視頻才會毫無反應,如果是一般人看到,說不定當場吐出來也有可能。

陸風活動活動被手銬弄得酸脹的手腕,打開麵前的資料,直到最後一頁才找到孟月的名字,一旁寫著待售二字,假意前後又翻看幾遍後,陸風伸出一根手指點在孟月的名字上,“就她了。”

回到家中已經接近八點,馬上就到必須要睡覺的時間了,陸風放空自己,肆意地躺在鬆軟的沙發上。在回來的路上他順道去見了李雲,告訴他自己已經找到孟月並且將她從典當行買了回來,李雲卻突然大笑起來,說如果陸風不提起孟月,自己早就將她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並且表示雖然自己已經不在乎這個人了,但報酬和陸風支付給典當行的錢會一分不少的打到他的賬戶上,至於孟月就當時自己送給他的禮物。在李雲身後的別墅裏,人頭攢動,赤luo的肌膚相互碰撞著,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先生,您回來前有人給您送來一件快遞。”

“先放在那邊吧。”十分疲憊的陸風沒有聽出王姨聲音中的顫抖。

“先生,她是......是一個人。”

陸風幾乎從沙發上垂直蹦起,這時他才想起交易的時候留下的是自己的地址,忘記自己雖然孑然一身,但家中還有王姨在,買一個大活人回家,肯定把她嚇得不輕。

“先生,如果您覺得我做的哪裏不好,我可以改,請您看在我們一家三代都曾為您服務情份上,別辭退我。”

陸風本以為王姨是被這有違法律的事情嚇到了,沒想到她是在擔心孟月是自己找來代替她的新保姆。

“王姨,你可以永遠為我們家服務,而且你的女兒、你的孫女她們也都會像你一樣,在之後繼承你的這份工作。至於她......”陸風有些尷尬地解釋道,“本來是我受人委托買來的,現在人家也不要了,就暫時先留在家裏吧。不過這件事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件違法的事情。”

“先生您放心,我肯定不會說出去的。”王姨連連搖頭,麵露真誠,她知道這雖然是一件違法的事,但聽說很多位高權重的新人類家中都或多或少存在著這樣的現象,很多舊民被買來作為伴侶,或者為新人類打雜,甚至有些新人類直接將舊民當寵物養在家中,他們認為這和曾經的人在家中養貓狗一樣正常。比起擔心陸風有這樣奇怪的癖好,保住工作顯然更加重要。

陸風看著被麻醉的孟月躺在床上,一時也想不出該怎麼處理這件事情,本以為到時候將孟月送給李雲就算可以結束這件事了,可李雲的態度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孟月像是一個皮球被所有人踢來踢去,不被任何人需要。

“先生,馬上就到休息的時間了。”王姨在身後輕聲提醒,陸風無奈地搖搖頭,如果明天孟月醒來後想要回家,就讓她回家去,也算是好事一樁,前提是她絕對不能和別人透露是自己將她買下的。

“王姨,今晚你辛苦你看著點,這件事等明天再解決,晚上千萬不能出別的岔子。”

八點的鐘聲敲響,陸風如往常一樣睡去,王姨幫他清理過後便守在孟月的床前,她的雙手被反銬,蜷縮的睡姿讓她看起來像是一隻被拎著翅膀被提起的小雞。看起來和自己孫女一般大的女孩卻要承受與家人的分別,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憫。

陸先生是個好人,他大概是不會對你做一些出格的事,可誰有說得準呢?人是會變的,更不用說他們這些活了幾百年的人,單調乏味的生活讓他們更容易突破道德的底線去做一些尋求刺激的事情,王姨心裏想著想著,不由地又開始擔心起自己的未來。

飯桌上,三人默默地扒拉著自己碗裏的飯,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默契的像是一家人。飯後王姨將鍋碗瓢盆拿到水池,孟月自然而然地洗刷起來,她以為王姨是陸風的媽媽,吃過別人做的飯,當然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王姨還摸不清陸風對孟月的態度,是把她當作傭人,還是說把她當作伴侶,一時間進退兩難,站在原地,用圍裙不停地擦手。

坐在沙發上的陸風率先打破沉默,“王姨,昨晚你辛苦了,就先回去吧。”

王姨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趕忙回房間換衣服,與陸風二人道過別後打開門準備離開,關門前順著門縫王姨看到,孟月將衣服一扯,瞬間變得一si不掛,接著像無骨的泥鰍,依著陸風滑坐在他的腿上,王姨不敢再多看,趕忙關上門逃走了。

“你其實不用這樣。”陸風麵無表情,語氣沒有一絲波瀾,“隻不過是有人委托我調查你失蹤的事情,我才把你買了回來,現在他說不在乎你了,如果你願意,可以回家去,你弟弟還在等你。”

“家?我已經沒有家了。”孟月撿起地上的衣服套在自己的身上,“我不知道你調查時他們會怎麼跟你說,之前我不過是在配合他們拙略的表演而已,他們以為是我被逼著跑向那條胡同的,其實我早就知道那裏,他們順利拿到那筆錢,就能永遠放過我了。”

“這麼說你是自願的?沒有想過後果嗎?”

“舊民最終的結局不都是死亡嗎?沒能逃離宿命的限製,怎麼樣走到結局都是一樣的,我的世界早就沒有希望了,二娃還有希望。”

陸風不明白孟月為什麼會說二娃還有希望,一個智力有缺陷的人絕無可能進化成新人類,這是大自然的選擇。從皺囊蟲進化至今,所有的生物都在為找尋基因中最完美的答案而不斷交配繁衍,人類率先從動物中脫穎而出,可依舊受到種種製約,最為重要的就是依舊被有限的壽命所桎梏。新人類代表著更高階段的基因表達,除了擁有永恒的壽命,智力也提高到舊民難以企及的高度,一個人如果智力超群,不能保證他一定會成為新人類,但智力低下隻能說明他的基因仍然屬於舊民。

“其實有時候也沒必要執著於成為新人類。”陸風語氣低沉,回憶起當初自己在進化之前的日子,作為全世界最頂尖的天才少年,十六歲便被招入為進化成新人類所預先準備的少年班,那時新人類的組織還潛伏在黑暗之中,人類對新人類還一無所知,學校為了讓他們在之後會更加容易接納自己的身份,對他們的教育便集中在為人類奮鬥的精神洗腦上,讓他們認為自己的誕生擔負著社會進步的使命。可一路走來,這個世界依舊滿目瘡痍,本該激勵社會進步的新人類躺在功勞簿上,慢慢變得腐朽。

“沒有人不這樣想。”孟月點燃一支煙,倚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纖細的腿配上蔥白的皮膚,看一眼便知何為秀色可餐,一隻手從腳踝一直滑至大腿,“誰不想永遠保持二十歲時青春活力的身體呢?”

“可心靈會變得蒼老,你要看著父母逐漸衰老,看著兄弟姐妹相繼離去,對任何事情都難以提起興趣,萬事萬物都將變得枯燥乏味,有時這比死亡還讓人難過。”

“新人類擁有史上最無恥的羅德曼條約,你所說的這些和它賦予新人類的權力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熟練地吐出一個煙圈,孟月一聳肩繼續道,“或許新人類真的會在重複單調中陷入無聊的沼澤,但他最終會發現可以通過對他人肆意的淩ru獲得愉悅,且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權力。而舊民的生活卻同樣單調,還毫無希望,她們甚至會變成新人類無趣生活中的調味品,去拿被任意踐踏的尊嚴換取報酬。”

陸風明白,孟菲父母的經曆一定讓她在教育子女時反複將這樣的觀念灌輸給他們,這或多或少會讓他們對成為新人類的渴望變得畸形,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當初新人類公投通過的羅德曼條約。條約廢除了舊社會所有法律對新人類的約束性,因為作為更有能力的新人類,他們對社會可能做出的貢獻遠超舊民,當生命價值出現高低,歧視與暴力便悄然而至。

“其實我當初在公中投了反對票,還做過幾篇評論文章,不過結果你也知道,少數終究要服從多數,在戰爭結束後加入的新人類大多都選擇了同意。”

“新人類從來沒有把自己當作人類,而是把自己當作了神,就像曾經的人類一樣。你有想改變這一切嗎?”陸風與孟月雙目對視,感覺她的眼中像是燃起一團炙熱的火焰,那團火焰蔓延到自己的身上,心中那片早已變成雜草叢的綠洲猛烈地燃燒起來,他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發現孟月正歪著頭衝自己露出少女獨有的甜美微笑,“青春是多麼的美好,真想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啊!”

十一

秋日午後的陽光為地麵貼上一層金箔,有些逃走了,順著離地兩米的小窗鑽進陸風的房間,被切割成好幾份。今天是舉辦公開記者會的日子,結束後難得有時間休假,短暫告別繁重的腦力勞動,陸風躺在堅硬冰冷的床上,享受著溫暖的陽光。

一名職業記者的素養讓他忍不住在腦海中開始構思明天要登上各大新聞頭版頭條的內容,思索到dong情時,不由地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近似癲狂。

哐哐哐!有人從外邊用力捶打鐵門,大吼道:“12504,閉嘴!”屋內的笑聲不降反增,竟也哐哐哐地拍起來。

次日,各大新聞媒體頭版頭條標題都奇跡般的相似:

“殺人狂魔陸風案撬動羅德曼條約,多地爆發舊民遊行,喊出‘舊民的命也是命!’”

陸風雙手捧著報紙,他昨天在記者會上癲狂的表情被放到最大,幾乎占據整個版麵的三分之一,旁邊標注著當時自己喊出的話:“舊民等同動物!殺他們不該是犯罪!”

你應該看得到吧,你種下了希望的種子,這世界正向更美好的樣子改變著。望著報紙上那張有著獨屬於青春的美麗笑容的黑白照片,陸風內心發出虔誠的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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