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庭審與正義

2289年10月10日，是個晴天，馬丁-曼德爾坐在輪椅上，在保鏢和家人的護送下，緩緩穿過中央大道，向法院的大樓行進著；陽光依舊，白雲依舊，藍天依舊，溫暖的陽光穿過白雲照射在他的臉上，但他的心情卻早已不複往昔；他安靜地環顧著，望向自己四周擁擠的人群，眼前的中央大道筆直的向前延申，宛如一把巨大的劍，橫劈下來，把周圍的人群切割成完全不同的兩個群體，但事實上，他們真的完全不同。

自己的左邊是一群群看幹淨整潔衣冠楚楚的人們，他們高聲呼喊，揮動著旗幟，支持著自己。他們中有的人高舉著等離子投影，在天空中映照著“清除異端，人類萬歲”，有的人則不斷的呼籲“要和平，不要暴力”。

而右邊是一群和自己一樣有著特殊膚色的人們，他們高喊著“打破剝削，堅持正義，清算邪惡”，這些個義正言辭的呼喊，總能讓他自己想起自己少年時的模樣。但可惜，除了膚色和些許可見的表情，這群人身上就再也找不出和自己相似的地方了，高大的身軀，蹄狀的四肢，還有那沒有完全退化幹淨的粗鄙的毛發，都宣告著他們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出身。

馬丁緩緩進入了庭審大廳，環顧四周，無數大小迥異的屏幕矗立在房間的各處；和數百年前的法庭類似，法官高高端坐在大廳中央，其他人員圍繞在四周。高聳的座位象征著法律的至高無上，環繞的人群象征的人類文明的“平等”與“團結”；大廳的裏除了忙碌的工作人員，充斥著無數飛梭而過的機器人。他們手中拿著各種精密的儀器：測謊儀，麵部數據分析儀，心理檢測儀；曾經的法官和律師們靠詢問、陳詞、邏輯等等方式尋找漏洞，檢測真假，如今則是依靠這些精密儀器的測量數據；“庭審”這個差不多由500年前就不斷延續改良下的製度，到今天看起來似乎已經和原來截然不同，但細細想來本質卻又相差無幾，仿佛變了又仿佛沒變。

隨著鐵錘的落下，庭審開始了

“你是否承認對於馬丁-曼德爾和他的工廠進行了暴力襲擊”

“是的”

“你對的這種違反協議，暴力襲擊的行為有什麼辯解嗎？”

“沒有，我做的都是正義的......”

隨著辯論變得越來越激烈，大屏幕上不斷閃現著各種圖像和視頻；飛梭般的機器人不斷的用各種儀器檢測著雙方的表情、心率、情感指數，旁聽的人們看著自己手中屏幕上跳動的各種測試數據，交頭接耳的討論內容。

馬丁目睹著這一切，但他早已對這些內容失去了興趣，早在庭審前，各種社交媒體上早已充斥著各種類型的觀點。他緩緩的將頭看向窗外，閉上眼睛，回想起曾經；伴隨著腦中芯片的刺激，那些模糊的記憶，又逐漸清晰起來。

馬丁-曼德爾；2201年出生於一個家境一般的家庭，出身普通，又是少數族裔的他過的依然不是那麼順風順水。雖然早在2160年聯合國就宣布消除了絕對貧困的人口，在2069年殖民月球，2164年殖民火星，但是星辰大海的浩瀚，並沒有完全消除在這個古老星球上種族之間的矛盾和不平等。不過，探索宇宙這樣遠大的目標，是足可以讓人們暫時放下那些不值一提的爭端。

馬丁雖然出身普通，但他在生物學和機械技術上，有著過人的天賦，在實施教育均等化的社會，他憑借著努力獲得了優異的成績，進入了名牌大學。在那裏他發明了一套生物電池的發電設備，並設計了一套無人化的外星農場。這個農場可以通過牲畜的身體本身產生的生物能源，提供電力維持農場自給自足的技術，通過圈養大量的牛、羊等牲畜建造生物農場，在當時解決了火星殖民地缺乏管理，資源和食物長期不足的問題。

他隨後還發明了可以快速培育“和牛”一般口感的牛肉品種而獲得商業成功，讓每一個老百姓都能實現“和牛自由”是當時流行的口號；他還創造了一套可以無痛快速宰殺牲畜的係統，創辦了高水平全自動的和牛肉生產廠，並利用這個廠的利潤扶持和幫助了大量少數族裔人群，因此他也被人認為是個仁慈而博愛的人。

成名後，他進入政壇進入教育界，成為大名鼎鼎的慈善家和政治家，為少數族裔的謀求更多的政治地位而獲得了人類和平勳章。在他臥室的牆上，至今都懸掛著他一生的經曆和傳奇。曾經的自己是人人敬仰的英雄，是革命者、政治家的典範，每當回想這一切，他都無比自豪。但這一切直到20年前某個意外的發生，全部被打破了。

隨著痛苦的回憶襲來，馬丁回過了神，望向了對麵的那個正在陳述的“人”，他正帶著語音翻譯器做著慷慨激昂地說著：

“我們牛人，也許是一個新的智慧種族，但存在的曆史，比人類，要漫長，人類的農耕文明是建立在，奴役我們耕地之上，工業文明是建立在，食用，我們的，肉體之上；因此我們對你們進行清算和攻擊，都是正當的，攻擊造成的損傷不應當由我們承擔。我還要提議，人類應該毀滅所有用牛的骨頭所創造的藝術品；同時要毀滅所有牛肉場，停止圈禁牛來發電；對於所有吃過牛肉的人，我們都保留申訴、索賠、甚至複仇的權利，因為我們代表著正義！！”

他義正辭嚴的表情和各種機器讀數上閃耀的綠色、藍色的指標，無一不在表示著他內心所知所想都是無比的堅定，相信自己是正義的。

“戰爭的發生往往不是因為一方是正義，而另一方是邪惡；是因為雙方都有一個可以被自己稱作正義的理由”

-《銀河英雄傳說》

看著這幅畫麵，不禁又讓馬丁想起了久遠久遠的從前；當年，有色人種和少數族裔也是在台前慷慨激昂的陳述自己受到的不公，要求清算著某個時期留下的所有。曾經的他們也曾偏激的要求這毀滅舊時代的一切文化遺留，批判著剝削階級的假仁假義。即使最終使得他們擺脫自我奴役的也是同樣的東西。他的“正義”，在現在的人們看來何其偏激，但曾經人類本身也是在偏激的動亂、革命、推翻、打破舊社會的進程中不斷向前才走到今天，又如何能指責他如今堅持的正義？

“打破傳統的神聖性，人類才走的更高更遠，但神聖的外衣就真的消失了嗎？”，馬丁不禁自問。也許社會階層的神聖從來就沒有被打破過，它隻是轉移了。平等、自由這些理念，在打破了封建社會和帝國主義社會的神聖性的同時，也暗中地、悄悄地、不為人知地，讓被壓迫者給自己套上了一層無與倫比的聖衣，而它也被賦予過很多名字。“政治正確”“清算論”“複仇主義”。可是，當有個比自己更底層，收到更加不公的族群出現的時候，這層“被隱藏的神聖”就會突然顯現了出來，而就在顯現的同時它就被劇烈的動蕩和反噬打破了。

也許未來，站在對麵的這個人和他的後代，會不會也會像自己一樣麵臨如今的窘境？

馬丁不知道，也許沒有人知道，又或者在星辰大海的另一頭，有著更多這樣的矛盾和爭端。

“一切固定的古老的關係以及與之相適應的被尊崇的觀念和見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關係等不到固定下來就陳舊了….一切神聖的東西都被褻瀆了”

-馬-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