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完美寵物

2038年的某天晚上。

“爸爸，我找不到大白了，你幫我找找吧。。。”兒子的聲音帶著哭腔。

大羅心裏咯噔一下，暫停了在電腦上運行的仿真軟件，跟著兒子走出了書房。

大白是大羅家裏養的中華田園貓，約摸十五歲了，由於慢性腎衰竭，已經進入了喵生最後的彌留階段。

大羅和妻子很難過，這隻貓陪伴了他們有十多個年頭，早就是親密的一家人了。其實大白一開始並不是他們家的，那時候大羅的妻子剛參加工作，與帶著大白的室友合租，後來室友離開這個城市就把大白托付給她了。大白和大羅一見如故，順理成章的見證了大羅和妻子的熱戀，婚禮和生子，也陪伴了小小羅的整個童年。

小小羅今年五歲，沒有兄弟姐妹，大白就是他自嬰兒時期最親密的玩伴。這次大白身體不對勁還是他首先發現的，說為什麼大白以前愛吃的貓糧都很少碰了，隻是不停喝水。當時大羅心裏咯噔一下，之後看醫生果然證實了是腎病。

後來他們在家裏儲藏間的架子下麵找到了它，它趴在那裏，大羅摸了摸它，它虛弱的喵了一下，低到幾乎聽不見。

之前大羅和妻子，已經循序漸進地和兒子溝通了，說大白病的很重，可能不久就會離開我們了。五歲的孩子對死亡沒有什麼概念，連對離開的含義都很懵懂。他摸著大白的肚子，絮絮叨叨了好久，直到被媽媽催著上床睡覺。

大羅這晚上沒有睡好，他預感大白大限快要到了。早上起床後立馬就去了儲物間，大白身上還有餘溫卻已然沒有了氣息。他拿起以前準備好的箱子，鋪上大白生前最愛的墊子，輕輕把它放了進去。

他把箱子放到了客廳的一角，看到了眼睛紅紅的妻子。他柔聲道: “先別告訴兒子了吧？ 等下我約下寵物殯儀館，下午我們早點下班把它送過去。”

兒子起床後，先去了儲物間，又找了幾處大白經常休息的地方，然後很失望的問爸媽: “大白呢？” 妻子頓了一下，哄兒子道：“它回喵星了。”

“喵星是哪裏？是醫院嗎？”

“嗯，喵星是所有老貓的家鄉，那裏有它們最喜歡的食物和玩具。。。”

兒子滿腹狐疑，然而在妻子的刻意催促下，吃完了早餐，然後被送去了幼兒園。

大羅走進書房，開始在家辦公。大羅是智能機器人專家，從某工科名校博士畢業後，就進入了一家業內知名公司，從事機器人算法優化方向。

他打開電腦，看著今天的日程表，卻無法集中精力。 不經意間，他的目光停留在書櫥上的一張照片上，三歲的小小羅非常吃力的抱著大白舉在胸前，雙手緊緊箍在貓的兩條前腿腋下，長長的貓身垂下來，兒子笑得見牙不見眼，老貓卻是一臉的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他以前每次看到這張照片就會覺得好笑，現在卻有一股哀傷的情緒飄到心間。

白天的大部分會議都在神遊中度過。到了下午的約定時間，大羅關了電腦，把裝著大白的箱子放到了汽車的後備箱，然後去妻子的辦公樓下接了她，開車到了寵物殯儀館。他們一起給大白最後順了一次毛，感受著指尖殘存的皮毛的溫柔觸感。不久後他們收到一個小小的骨灰盒，他們把它埋在了家裏小花園的那顆冬青樹下。

小小羅這幾天懨懨的，一直追問喵星在哪裏，可不可以去接大白回來。大羅很頭疼這些問題，幸虧妻子很耐心地安撫兒子的情緒。

這幾天因為大白的事情，工作進度慢下來不少，大羅晚上不得不開始加班。這天他看到了一篇最新的業內報告，說機器人新材料研發有所突破。這是一種新的輕型複合材料，不僅有金屬的強度和硬度，而且兼具良好的延展性和柔性。

“這算新突破嗎？終結者裏的液態金屬機器人終於實現了？”他自言自語道，思緒開始漫無邊際地發散開來。目光飄過書櫥，上麵擺放了一隻迷你版的機器大狗模型，那是他讀博士期間去某龍頭企業實習時候的紀念品。

他漫不經心地擺弄著大狗模型，眼角餘光看到了那張兒子和大白的合照。公司當初為什麼不先設計一隻機器貓呢？是怕和不二雄有版權糾紛問題嗎？

刹那間，他的腦子似乎有一股電流通過，一個絕妙的想法閃現出來。柔性材料，機器狗和大貓！

經過幾十年的發展，機器狗的功能性開發已經接近極致。大到極端環境下作業，小到家裏打掃衛生，應用場景極為廣泛。如果非得說它有缺點的話，就是它的外形和真實的狗相差甚遠。但在功能為王的時代，沒有太多客戶在意海底數據收集由一隻長滿機械觸角的機器章魚還是一條流線型的仿生抹香鯨來完成。整個機器人行業的設計趨勢，是往更深的功能性上拓展。而外觀設計的需求相對次要，更受製於很多技術之外的原因，一直不是主流研究方向。

但是新材料的興起給外觀設計指明了另外一條可行的道路。

假如設計出一款外形酷似真實寵物的仿生機器呢？把它當成一隻純粹的寵物，會叫，會吐舌頭，會伸懶腰，會翻肚皮撒嬌，會搖尾巴，不需要它去負重前行拯救世界。

大羅想著想著便入了迷。假如設計出一款寵物版機器大白，是不是就可以送給兒子，讓他從此不再難過了？

和其他類型的機器人研發一樣，這款仿生機器寵物需要完成相應軟件和硬件的設計。軟件部分相對容易完成，在動物行為模式方麵，公司數據庫已有很多成熟的模型。他隻需要提供足夠多的視頻數據，就可以運行深度學習算法然後自動生成大白的行為模式了。

產品的創新主要體現在硬件和交互式設計部分。機器寵物的骨骼可以用柔性金屬，輔以傳感器和電路設計，而外表可以采用貼近現實的生物材料。交互式設計將會帶來全新的用戶體驗，它會讓用戶覺得自己在和真實的寵物互動，而不是僅僅對機器發出指令。這些創新將成為產品的賣點，也是當前需要解決的難點。

想到這裏， 他興奮不已，一掃因大白離開帶來的陰霾，年輕時那種鬥誌昂揚的精神再次回歸。 當天晚上，他就充滿激情地完成了一份名為仿生智能機器寵物的新產品研發計劃書，並在第二天一早提交到公司的創新部門。

不得不說，大羅供職的這家公司，確實符合業內最富有創意的孵化器之稱。員工的每個新點子，都可以提交，由各部門的大佬（市場，研發，生產和供應鏈等）組成的創新評審委員會審核。如果審核通過，會提供不同級別資源的支持，比如說A級就是公司戰略級支持，會成立專門的部門跟進，B級就是區域性的支持，最低限度的支持是E級，即允許一位員工用不超過50%的工作時間去做為期不超過一年的探索性研究。

當月評審會上，大佬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但是覺得市場化前途不很明朗。這年頭一台定製智能機器人的價格可以頂得一個普通三口之家兩年的開銷了。而且柔性金屬目前還在實驗室生產的階段，單價很貴。誰會為了一隻機器寵物花上巨資呢？雖然公司在支持員工的想法上以慷慨著稱，但是商業化運營必須要考慮投入產出比。經過討論，公司的創新評審委員會給出了E的評級並做出如下總結：“想法具有一定的創新性，但是市場受眾小，原材料成本太高，缺少規模效應。不建議大規模投資” 。

這不符合大羅的目標啊，他希望至少可以拿到C的級別。根據公司規定，提案還有再次申請的機會。

大羅不死心，於是請了市場部的哥們重新寫了一份頗為專業的市場前景分析，提供了各種估值模型，還重點挖掘了幾個代表性的細分市場。同時，他又找到了自己在公司的導師請他幫忙遊說，導師在研發部門具有相當的影響力。

在第二次評審的時候，大羅進行了充分的準備，並且幸運地得到市場部主管品牌推廣的老總的助攻，說公司最近因為研發戰爭機器人搞得口碑下降，這個新項目對於提高公司形象大有好處。

最後，大羅的項目被定為D級，委員們還額外批準了兩公斤的柔性材料供項目實驗。按照規定，大羅擔任項目經理，可以在公司內部自行組建不超過五人的小型團隊，公司提供半年的經費支持，且開放各種資源。

作為一個算法優化工程師，大羅並不是專門的項目經理出身。但是他在公司就職多年並參與過多個重要項目，已經對各種流程很熟悉了，於是很自然的轉換了角色。

由於他是這個主意的提供者，他也同時擔任產品經理的角色。交接了手上的其它項目，大羅開始了苦逼的產品經理生涯。在緊鑼密鼓地招募合作團隊的同時，他也開始定義產品的詳細需求。

這款產品的核心思想是模仿一隻真正寵物的行為。一些基礎或者通用的功能，比如走路，負重，攀爬等常見的行為，受益於公司長期的技術積累，很多模塊都可以在動物行為數據庫裏找到。

產品開發主的重點應該放在個性化的功能實現上。以寵物貓為例，需要重視兩個問題。一個是貓特有的習性，另外一個就是貓和人之間的互動。

愛貓人士都知道，貓是液體做的。很多貓特有的行為，比如縮成一團，伸懶腰，匍匐前進等等，之前由於硬件材料的限製或者因不能帶來實際利益而被列為不重要的需求，都沒有被程序化。現在有了柔性金屬的幫助，這些功能就可以進行手動編程了。

作為一隻真正的動物，貓的進食和排泄行為不應該被遺忘。這點讓大羅很抓狂，如果完全複製這些功能，相當於再造一個消化係統。雖然有些飼主非常享受寵物進食的樣子，但是絕大多數都不願意去鏟屎。想來想去，大羅決定取消這些功能，僅僅保留喝水的行為。小的進出水口可以設計在舌頭上，這樣可以最大限度模仿貓的濕 潤的舌頭，而水箱可以安裝在腹部。

人貓互動這部分，需要有別於以往的人機交互式設計。在當下的風格中，使用者和機器之間，更傾於與給出指令和得到反饋，確定性高但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

作為仿生版的寵物，必須要讓用戶覺得，我是在和一隻真正的寵物互動。互動是模仿現實中情形，即給出一些常見的寵物指令，比如當大羅發出“大白，過來抱抱！”的語音指令，伴隨著手勢及表情配合，機器大白會自己走過來。

但是，機器寵物是不會對 “大白，一加一等於幾呀？” 這種類型的指令做出反應的，因為真實的寵物也做不到計算和語音回答。係統規則會判定這不屬於自然的指令。

如何讓它做到像真實的動物與人相處那麼自然，這方麵還有巨大的提升空間。還有其他很多細節，需要一條條定義。大羅感覺自己的頭都禿了。1.0版就先暫定這些，其他功能就等2.0版繼續改進吧。

在需求定義和概要設計方案完成後，按照項目流程，下一個步驟是技術評審委員會進行評估。

大羅在會上展示產品需求和設計方案的時候，負責研發的副總非常不屑一顧，“為什麼不安裝語音翻譯的功能？這樣機器貓就可以更容易和人類對話了。側麵的攝像頭也要多加幾個。還有貓爪按摩功能也可以考慮一下嘛！”

老羅一臉白癡的看著他：“這是麵向人類的寵物啊。。。如果貓會說人話，那它還是貓嗎？”

“那它僅僅是實現複製現有活體樣本的功能嗎？那產品創新體現在哪裏呢？”副總侃侃而談，“這種非常基礎的設計會讓我們公司的產品毫無競爭力，不符合我們高科技公司的定位。我們要比其他智能機器人廠商提供更高級的功能，加入更多的模塊，賣出更高的價格！”

大羅的執拗勁兒也上來了。他據理力爭：“公司的宗旨不是為了幫助人類更好的生活嗎？為了高科技而強行加入科技元素不可取。這款產品的核心是為了滿足用戶的情感需求而不是堆徹一堆沒有意義的技術！”大羅覺得自己向成功的產品經理又邁進了一步。

需求設計吵了好幾輪。最後妥協的結果是，可以不輸出人類語音，但是要保留各種信號處理能力 並預留接口。也許以後有用戶喜歡會說人話的貓呢？

這是他能拿到的最好結果。

一個月後團隊成員基本確定。大羅一人多崗，除了經理職責也肩挑軟件工程師職能。

公司在機器人方向深耕細作多年，儲備了很多各方麵的專家。大羅以前做項目的時候積累了不少人脈，在這時候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軟件部分他自己承包了，反正可以充分利用公司數據庫裏很多現有的算法和模塊，並且他有大量大白生前的視頻可以用來深度學習。

硬件部分由公司的同事來完成。關於機械和控製部分，大羅心裏有個最佳人選——老牛。老牛是公司的老員工，在運動模型設計和動力學分析方麵都非常擅長。大羅知道他其實是個女兒奴，他許諾可以讓她女兒優先使用這個產品，經不住大羅的軟磨硬泡，老牛同意加入了。傳感器和接口和硬件仿真由小馬哥負責。大羅以前和他合作過，小馬哥雖然年輕，但腦子特別機靈，非常好學又能幹。至於係統集成和測試他說服了那個熱愛小動物的同門師妹加入。

這些項目組成員結束了手頭上的其他項目後，就陸陸續續到崗。目標產品被命名為大白一號，口號有點兒另類，叫“設計一隻像貓的貓”。緊張有序的研發開始了。

但大羅還有一塊心病，那就是用戶交互接口設計部分。在外觀設計上，因為是麵向大眾的寵物，視覺效果要求很高，如何逼真和自然才是最重要的問題。但是公司缺乏這方麵的經驗和人才儲備，在尋找合適的生物材料這塊亟需專業人士的支持。

項目不等人。大羅團隊暫時把生物材料放在一旁，先開始了原型開發。他和老牛以大白的身體為原型，用普通材料3D打印出骨骼模型，然後輔助以電路版。至於外皮，他想起來小時候在某景區坐過一隻電動老虎，上麵蒙了一層人造虎皮花紋的厚布，而虎頭就是一個縫起來的大頭套。在找到合適的方法之前，就這樣先湊合一下吧。

但這種粗糙的手法，一看就知道假的，連小孩子都騙不了。怎麼選擇外觀材料呢？大羅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他想起高中的好哥們老何，他是學生物的，也許他可以幫忙。

老何目前在一家研究所做遺傳學方向的研究。十幾年前，市場上興起克隆寵物的風氣，由於商家為了提高成功率會消耗大量的胚胎，這種行為在社會上飽受爭議。老何當時為了買房湊首付也接過幾單生意，後來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就辭職了，回到高校繼續搞科研。

大羅跟老何說了下項目的想法。老何說有一種體外細胞培育活體器官的技術，目前主要在動物身上做實驗，這幾年技術已經日趨成熟了。尤其是皮膚器官的培育已經應用在了皮草行業，爭議比較小，廣受環保人士好評。

他直接給出了專業性的意見。貓的花紋和顏色是由相應的基因位點控製的。通過修改和控製這些位點，就可以得到不同顏色的毛皮。尤其是純白色的貓咪皮毛，相對容易完成。而更複雜的毛色，則需要更多的測試。

順理成章的，大羅把老何也拉進了項目組，以編外員工的身份工作。

老何本著科研人員的謹慎精神，訂購了許多實驗器材，在公司裏搭了個小型生物實驗室。

實驗第一步就是毛皮的附著。老何把3D打印出來的骨骼放在培養皿裏，利用皮膚和毛發再生技術， 讓細胞自己生長複製。這個過程需要用催化劑加速，不然一年半載都看不到結果。為了保證效果，他一口氣用了十個培養皿，計劃使用發育最好的那塊作為最後成品。

他花了很多功夫在細節處理上，比如用細胞生成一個中空的尾巴內壁用柔性金屬支撐，比如牙齒，肉墊和指甲這塊兒就沒有必要用細胞培養，可以用現有的仿真材料代替。同時，在五官和傳感器的搭配上，他和點子很多的小馬合作，給出了很多巧妙的設計。例如，光線傳感器和相機就在貓眼裏，壓力傳感器埋在胡須根部，麥克風裝在口腔上顎， 喝水的水囊收集器在舌頭裏，數據接口藏在尾巴根上。

在軟件方麵，大羅也沒有閑著。他開發了更多適合人類的功能，比如安全等級設定和兒童保護功能等等。仿生貓同樣具有尖利的爪牙，這些額外的安全控製可以讓它做到呲牙但是不咬人，指甲收縮等等。

在老牛這邊，經過幾次試驗，大白一號的骨骼模型最終確定，這次3D打印使用了柔性金屬原料。他們沿著骨架鋪好各種電路板和傳感器，安裝好電池，率先開始了硬件測試。調試成功後，就可以安裝外表皮毛部分了。

老何從他的一堆培養皿裏，挑出他最為滿意的那塊皮膚進行縫製。這種生物細胞培養的皮毛，摸起來果然和實物有一樣的質感。

他們請來了最手巧的毛絨玩具手工師傅，縫製了外部的皮毛並安插上各種附件。成品看起來渾然一體，電池接口和進出水口都被巧妙的隱藏起來。成品的視覺衝擊力相當不錯，靜止狀態下都有些以假亂真了。

這時候，大羅的項目預算和時間都已經用光了，但是看了他的半成品，創新委員會覺得這個產品很有潛力，破天荒又延長了三個月的期限，並且追加了部分經費。

緊鑼密鼓中，最後的優化和測試也即將完成。

當大羅按下藏在大白一號的肚皮中間的按鈕，大白似乎就活過來了。

它靜靜的站在那裏, 像極了壯年時期的大白，優雅又有力量，大羅的眼睛濕 潤了，輕輕的喚了一聲“大白”！

它可以對不同場景做出反應。老牛向它招招手，它就可以準確的跳到他的膝蓋上。小馬拿根逗貓棒逗它，它玩得不亦樂乎，翻騰，跳躍，非常興奮。調皮的小師妹甚至還放了一隻小白鼠在籠子裏，試探它的反應。大羅摸摸它的腦袋，然後把手伸到它嘴邊，它於是伸出濕濕的帶有倒刺的舌頭舔了他的手一下。

隨著一聲軟軟的貓叫，師妹驚呼：“它好像真貓啊！”當場就感動得哭了，還不忘提醒大羅，“給這款產品起個正式名字吧。之前一直叫它大白，現在要麵向市場推出，一定要起一個響亮的名字。”

大羅看著大白思緒起伏，脫口而出：“完美寵物！”

經曆了兩周的調試和細節完善，仿生智能機器貓大白一號成功麵世。

根據公司宣傳計劃，它將在公司年度新品發布會上，和其它智能機器人拳頭產品一起展出。作為一個D級項目的非核心產品，它隻是當做點綴放到了一角。

大羅也拿到了兩張貴賓入場券，於是他邀請妻子帶著兒子一起來參加。他要給家人一個驚喜。

發布會上，公司CEO重點介紹了新研發的太空機器人III型和高達戰士機器人，卻沒有隻言片語留給這個小小的貓咪。

發言結束後是自由參觀時間，大羅妻子牽著兒子的手，把他帶到了大白的展桌麵前。離桌子還有老遠，兒子就驚喜的叫出聲：“大白！大白回來了！”

這時候大羅悄悄按下了大白的開關，大白發出了喵喵的歡迎聲。兒子跑到桌前，直接抱起了白貓，不停地撫摸它的頭和脊背。然後他托住貓的兩條前腿，和它碰了碰鼻子。大貓張開了嘴，用長滿倒刺的澀澀的舌頭，溫柔地舔了舔他。

展會上充滿了各界大佬，並沒有太多人關注這邊小小的一角。也許與其它更為科幻和炫目的產品相比，大白一號真的就像大街上的一隻中華田園貓那麼普通。

熱門產品被各路記者和媒體包圍的水泄不通。擠不進去的記者就隻好去其它展位尋找機會。

然後，就那麼恰到好處地，兒童和大貓親吻的這一幕，正好被一個年輕的女記者抓拍到，放到了社交網站上。標題是“真假美貓王”，還放上了一隻大白生前的圖片作為對比。這些圖片和視頻被幾個頂流科技娛樂網站轉載後大火。

於是陸續地有很多人向公司的市場部打聽這隻貓的來曆。

接著，幾家主流媒體也都跟進報道了完美寵物。令人驚訝的是，各路組織協會也在自家網站上給出了大幅報道。標題相當搶眼球：

“鏟屎官的福音！它不需要喂食， 不需要鏟屎，不需要洗澡，不生病，不掉毛！” —— 懶人之家

“想複活你的貓嗎？完美寵物帶給你全新選擇！殘忍的克隆技術應當馬上取締！” —— 反對克隆動物組織陣線

“仿生寵物， 完美解決你的情感需求！” —— 失獨寵物家庭關愛委員會

“不耗糧食，沒有排泄，維護世界美好環境，從完美寵物開始。” —— 綠色與環保組織

當然抱有懷疑態度的組織也不少。

“仿生機器貓能取代真正的寵物嗎？有研究表明，在情感撫慰方麵，機器並不能取代寵物。” —— 動物關愛組織

“生命應被尊重。流浪寵物依然需要你的關懷。” —— 小動物保護協會

對於社會上的這些討論，公司樂見其成。畢竟這帶動了一大 波市場宣傳，廣告費都可以省了。

麵對眾多媒體的采訪邀請，公司批準了大羅參加一期頗有影響力的時尚綜藝節目。

於是大羅帶著他的大白一號，來到了鏡頭麵前。他本來口才就不錯，簡明又不失生動的介紹了完美寵物的產品曆程，並現場表演了和大白的互動。

當主持人咄咄逼人，質疑機器貓算不算真的貓時，大羅難得的幽默了一下：“如果它看起來像貓，走起來像貓，叫起來像貓，那麼它就是隻貓。”最後，他總結道：“你們也可以像我一樣，定製自己的獨家寵物。”

大羅充滿溫馨的回答讓節目效果出奇的好，節目播放後，數千人都表達了對這款產品有興趣， 訂單如滾雪球般飛來。

公司對市場的熱情有點措手不及，在確認了現有的材料庫存和人力資源後，估算出半年內最多也就有100台完美寵物的產量。而且還必須要局限在貓狗這兩種研究相對成熟的類型，並且個頭不能太大。

即使公司宣布搖號購買，也並沒有抵擋住消費者的熱情，很多訂單都排到兩年後了。

這半年裏，大羅帶著大白一號到處宣傳，積累了不少人氣。

半年後，第一批產品送到了消費者手上。公司很會做廣告，選取了幾位有代表性的用戶參加產品使用心得在線分享會。

在互動環節上，一位年輕人說，他從小就喜歡狗子，可惜工作後天天加班，都沒有空遛狗，這下可解決他的麻煩了。

還有一位小朋友奶聲奶氣的說，他的貓不拉臭臭了，他好開心不用被老媽強迫鏟屎了。

一位老太太牽著她的仿生柯基犬，顫顫巍巍地拿出一張狗的照片，感慨她的小寶貝兒又回來了，可以陪伴她的餘生，她很滿足。

良好的用戶反饋又帶起了一波銷售浪潮。

這次公司做了充足的準備，提供的產品不再局限於寵物貓狗，其他的比如兔子，鳥，甚至還有猴子和蜥蜴都可以定製。竟然還有中東土豪要求定製等比例大小的猛獸，白色的獅子和老虎尤其受歡迎。

還有更多奇奇怪怪的要求也出現了。比如有人要求一隻藍色的橘貓，也有的要定製一隻和獅子狗一般大小的獅子，甚至有人突發奇想要合成的寵物，比如哈士奇的腦袋拉布拉多的身子再配上邊牧的智商。對於這些需求，理論上隻要不違反 動物倫理法律法規，公司都可以定製。價格雖然昂貴，但是很多客戶也是不差錢。

一年後，完美寵物已經成為公司銷量第三的拳頭產品。相關的產業鏈上遊，柔性金屬和生物材料供應商，都賺了個盆滿缽滿。

在公司內部，由於這款產品的強勁表現，生物材料部也作為一個單獨的業務部門成立了，補齊了公司的短板。很多外部生物器官，比如說五官部位，都可以用生物細胞合成而不是仿真材料代替。這給那些對生物材料占比要求極高的用戶提供了更多的選擇。

這款產品也改變了很多人的生活方式。很多用戶反饋，自從有了完美寵物之後，他們更多的享受寵物帶來的快樂，而節省了給寵物喂食，鏟屎，遛彎和看醫生的時間。

在大街上，各式各樣的仿生寵物已經屢見不鮮，和真實寵物有時候都難以區分。甚至公司的保安大叔都改牽著一隻仿生警犬到處巡邏。這隻特殊的工作狗增加了一些限製命令，比如從不撕咬任何物體，也加了一些新功能，比如要檢查有沒有安全隱患。

這種人寵和諧的美好生活，在某天突然被一個網上瘋傳的視頻打破。

打開視頻就可以看到，幾個年輕人抓住一隻貓，用盡各種令人發指的手段虐貓，最後還得意洋洋的發出挑釁。在人們的唾罵中這個視頻也狠狠收割了一波流量。接到舉報後，警察查到了那幾個年輕人，但是發現他們使用的是完美寵物，從理論上來說，虐待機器並沒有犯法。但是很多愛護動物人士還是很憤怒，呼籲立法解決此類問題。

但是由於漫長的立法過程，一直有人為了搏出位，私下傳播虐待動物的視頻，這類事情層出不窮。也有另外一種聲音說，他們這麼做，至少可以防止真的生命體被侵犯。

這也引發了很多社會學上的討論。比如可不可以製造一個仿生人，生命體的定義是不是要考慮人造材料和生物材料的比例等等，這個法律邊界在哪裏。

這段時間，公司的合規部門也很忙。配合法規出台了好多產品限製，比如說不可以定製人形生物，不能隨意修改物種，不支持故意暴力對待機器寵物等。

這事也給大羅這樣的科技從業者很多警示。正如每款破壞性創新，都會帶來對相關行業甚至整個社會的巨大變革。有些變化甚至連它們的初創者都沒有預料到。

時代的車輪繼續向前滾動。當人類慢慢習慣了完美寵物的陪伴之時，也出現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那些業務直接受損的行業，比如寵物食品公司，寵物醫院，寵物繁育組織等等，開始不斷的抵製完美寵物產品。他們憤怒的控訴，假的就是假的，不能代替真的寵物。但這些反對的聲音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浪，人類依然享受著完美寵物帶來的多巴胺刺激。

大羅榮升到公司部門副總裁的位置。項目其他成員也都得到了不菲的獎金和晉升，老何也拿到了生物材料部門首席專家的位置。

完美寵物產品持續被完善且為公司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利潤。公司承諾這些寵物的軟件版本升級是免費的，並對硬件維修和升級提供技術支持。

與新開發的版本相比，原版的大白一號確實不夠精致，但是大羅一家並沒有換一隻新的打算。他隻是不定期升級下大白的優化算法，提高響應速度。小小羅也是對它一如既往的喜愛，一放學到家就逗著它玩。

大羅某天下班回家晚了些，路過綠化帶，被突然躥出的黑影嚇了一跳。原來是一隻流浪貓。周末他帶著兒子去街心公園散步，又發現了幾隻在繞著人腳邊乞食的貓。

他家這片區域算是中高檔小區，平常物業管理不錯，很少會有流浪貓出現。目前這幾隻還保留著對人類的親近，一看就是剛剛遺棄不久的。

大羅想到了什麼，歎了口氣，回家在網上查詢數據，發現最近流浪貓狗數量確實有增加，動物收 容所都不夠用了。

兩周後，大羅就職的公司外麵出現了大批來自不同組織的抗議人群，舉著的牌子寫滿了觸目驚心的口號：

“遺棄動物的幕後黑手！”

“有組織滅絕動物的邪惡集團！”

“破壞地球多樣性的野心家！”

有部分人的口號相對溫和：

“把工作還給我們！”

“我的真貓快要餓死了！”

守在現場的媒體和記者異常興奮，沒有爭議就沒有好新聞，又一波流量創收啊！

周末大羅抽空去了下動物收 容所，簡單問詢之後，發現人類遺棄動物的原因各有不同，但很大一部分是覺得真實的寵物可以被完美寵物替代了，或者是意識到真實寵物竟然有那麼多缺點開始嫌棄它們了。

大羅心裏非常憋悶。這可不是他當時開發產品的初衷啊。他一開始隻是出於對自家大白的思念造就了這個小玩意兒，當時真的沒有預料到這款產品會風靡全球甚至會造成這麼大的社會影響。

他開始思考現象後麵的本質。也許人類真的隻願意享受寵物帶來的歡愉而不是付出吧。自私就是人類的本性啊。當人們覺得飼養真實寵物帶來的麻煩遠超過得到的快樂時，棄養現象也就出現了。

即便很多人以鏟屎官自居，他們也是更多在意自己的快樂，而不是寵物的幸福。就像好多人因為孤獨養寵物，但是當他們不能陪伴寵物時，寵物的孤獨有誰在意呢？也許有一小部分人會有點愧疚，但當寵物從真實的生命體變成了機器體時，他們心裏的內疚感就會大為降低，很少有人因為機器寵物獨自在家就心生難過。

想到這，大羅自嘲了下，自己又不是心理學家。創新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方式，又有誰能螳臂當車呢？

年尾，大羅所在的公司領導層製訂了下一年的銷售計劃，對完美寵物這款產品提出了更為激進的銷售目標。他覺得壓力山大。結束了公司的會議，他疲憊地回到了家。

剛剛上小學二年級的小小羅，抱著大白坐在沙發上，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想起最近一段時間忙於工作，好久都沒有和兒子好好談心了。於是大羅坐下來，用盡量輕鬆的語氣問：“兒子，今天在學校裏老師講了什麼？”

兒子說：“老師說要學會先照顧好自己，再照顧他人。照顧是什麼意思啊？照顧，就是爸爸關心我的意思嗎？我關心大白的意思嗎？”

大羅頗為欣慰的點了點頭：“是啊，乖兒子終於長大了！”

突然，兒子話鋒一轉：“我覺得這個大白不是我以前的大白了”，他努力組織語句，試圖表達的更清楚，“爸爸，我感覺少了點什麼。。。”

大羅心裏一驚，難道我還遺漏了什麼產品功能？

兒子摟緊大白，期期艾艾的說：“我也說不清。我就是覺得不像以前那樣了。以前，我給大白喂飯它會吃的好開心，我也很開心。它拉臭臭後，媽媽就會讓你趕緊換貓砂。後來大白生病了，我陪著它，我好難過。。。”

兒子慢慢比劃著，情緒很激動，小臉有點發紅，“現在的大白，它不需要吃飯，不需要貓砂盆了，也不要去看醫生。。。我覺得它也可能不需要我了。”

“那你不喜歡現在的它嗎？”大羅問道。

“它很好，但是它不是我以前的那隻大白呀。。。”他說著說著 哭了起來。

大羅心中有所觸動，他說：“是不是，那種被需要的感覺？你希望像以前那樣照顧它嗎？”

兒子點了點頭： “嗯，我可喜歡以前的它纏著我要小魚幹吃了，我要是不給它，它就看著我一直喵啊喵地叫。。。”

大羅問：“那我們再去領養一隻像以前大白的貓好不好？但是你要負責換貓砂哦！”

兒子臉上現出了猶豫的神色：“那這隻大白呢？可不可以也留下來？”

“當然了，它永遠是我們的家人。”大羅溫柔的看著兒子。

後來，他們去了收 容所去領養了一隻小花狸。

小小羅也努力踐行了自己的承諾，每天負責給小花狸換貓砂。有一次貓砂臭得他直皺鼻子，大羅開玩笑說：“要不我們把小花退回去吧？”

小小羅很生氣：“不行。它是我妹妹，我不能扔下它。”

這一刻大羅真是老懷欣慰，兒子好懂事啊！要不要讓他把打掃掉落的貓毛的工作也做了？嗯，估計會被老婆罵的。那就等他長大一點再說吧！

大羅看著小小羅和兩隻貓一起嬉戲，心裏升起一股難言的幸福。

是啊，這兩隻貓是有些不同，但這不是什麼大問題。他們 會一直陪伴著這個家庭。

公司的完美寵物銷量依舊驚人。隻不過，在大羅的建議下，每一隻寵物產品的使用說明書首頁上都加上了一句話，“請不要忽視那些真實的寵物，他們也需要你的愛心。有時候，付出會讓你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