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宇宙中的幽靈傳說

宇宙一如既往的沉寂，唯有穿梭其中的星際飛船和量子信號能帶來一絲絲波瀾。在一個不起眼的暗紅色星球上，一片機械轟鳴的礦場，一個男性人類漫步其中，走向一棟簡陋的金屬房屋。

封閉無光的房間內，一個麵色凝重的男人性人類推開大門，使得外部光線在地板上折射出金屬的光澤，將房內的黑暗驅散。如同人類的足跡隨著宇航技術的爆發式發展，迅速遍布每一個資源豐富的星係，驅散著星空中的迷霧。可是，人類之間的距離也隨著不斷拉遠。而且，人工智能的快速進步，也讓人類不再需要太多同類的陪伴。房間外麵的機械中，已經看不到一個人類的身影。

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被人工智能所承載的各種機械不斷鞏固，人類的共同記憶也變得越來越少。但一個宇宙中的幽靈傳說，仍然在人類的社交網絡中飄蕩。這個晦暗不明的幽靈在大人物的觥籌交錯之間流傳，也在小人物的竊竊私語間揣摩著幽靈的形狀。

男性人類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被這個傳說中的幽靈盯上，隱隱覺得這個兩個字在最近被提到的次數多於往常。男人緩步走入房間，在最深處的屏幕旁按下開啟的電源鍵。隨著屏幕裏慘白光線的照射，房間內的物品也映入了男人的眼中。一間擺放著屏幕和金屬桌椅的狹小房間，隻有屏幕上麵的數字和男性人類存在生氣。屏幕上的數字不斷變少，像是某種倒計時。

男人關上房門，再轉身坐在屏幕對麵的金屬桌前，手指無意識地在布滿交錯而又細密劃痕的桌麵上滑動。倒計時歸零，屏幕裏白色的光線逐漸暗淡，一個人類女性的身影慢慢占據了屏幕。

人類女性一手拿著印刻著奇圖案的杯子，一手將墊在水杯下方的平板電腦抽離，平放在光潔如新的桌麵上。

“又見麵了，這次耽誤你幾個小時的時間，隻是任務結束後的例行問詢，我們隨便聊聊吧。”一個充滿磁性的女聲從屏幕內傳出。

男性人類像是驚醒般抬起頭，看清屏幕中美麗的女性臉龐後，回以微笑道：“好吧，其實我之前已經跟那個來救援的人說過了，事情經過就是那樣，你還想問些什麼呢？”

“所有的一切。你們這次遇到的是這個星球上百年不遇的沙暴，你們在出發探測前的一言一行都可能影響到你們後來的判斷，所以在整個事件的所作所為都是我們分析的一手材料，也將是其他人的寶貴經驗。”

“得得得，你說這麼多大道理，我也聽不懂。”男性人類用手揉搓著眉頭，漫不經心地回答。”再說一次也沒什麼，那我該從哪說起呢？”

“就從你們出發去新發現的礦場探測礦物儲量那個時刻開始，我們希望能知道你們都具體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這麼細？那我得好好想想。”男性人類用手指摩挲著下巴的胡渣，緩緩道。

“不必緊張“屏幕裏的女性人類露出了溫和微笑。”想到什麼說什麼就好。通信衛星還有4小時23分才會脫離這片區域，我們的時間還非常充裕”

“149個小時前，我接到一個接待任務，要求我帶領調查員到新發現的礦區調查礦場的情況。說實話，陸思球，也就是那個調查員，剛開始給我的印象不怎麼樣，非常冷漠，那書呆子樣讓我都快失去了說話的興致。”男性人類停頓了一下，手指在胡渣中摸索到了一顆不起眼的突起。用力一扣，疼痛感襲來，男人低聲罵道：“不會又長了一顆痣吧。”

“可是根據報告，你那段時間說的話可不少。”女性人類依舊保持著職業微笑，似乎完全不在意男性人類粗鄙。

“那是造謠！”屏幕前的人類雙手扶桌，聲調抬高道。“誰的報告，陸思球醒啦？”

男性人類想起那個站在礦區基地旁第27號山峰上的身影，在那保持著眺望遠方的姿勢已經很長一段時間，即使男人走近那個人的身邊，他依舊沒有轉頭。

男人記得當時山峰下是一條彎曲而狹長的深溝，扭扭捏捏地向紅色的地平線延伸。現在想起，那條深溝，應該就是那個人，也就是陸思球曾經提到過的江河幹涸後留下來的痕跡。也許在千萬年以前，這裏曾經有某種液體流過。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陸思球用手點擊頭盔上的聲音外放按鈕，眼睛仍然看著遠方的地平線，一段低沉的詩歌朗誦聲從頭盔中傳出，消失在稀薄的空氣之中。

“你唱的是什麼玩意，我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男性人類稍稍挪動腳步，稍微向前超出陸思球半個身位。

“另一個版本你應該聽過。”手正緩緩放下的那人抬起頭，麵朝遠方的星空，悠悠說道。“星球與星球之間沒有鳥類能夠飛越，星係與星係之間沒有人類往來行跡。孤獨的飛船在星空中逡巡，找不到可以休整的星球。”

男性人類輕笑起來。“這個我有印象，好像是初級課本上的詩歌。怎麼和你說的版本感覺完全不一樣啊。”

“我說的是很久以前的版本，在這個時代怕是沒幾個人聽得懂。”

“的確，山和鳥什麼的還能理解，那蓑笠翁和寒江雪都是什麼？”

那人的頭盔輕輕搖動，隨後轉身向一輛遠看如同螞蟻一般，六足卻換成三對巨輪的車輛走去。“我們出發吧。”那人的聲音傳來。

兩個人類身影逐漸靠近，巨大的車輪越發顯得人類渺小，螺旋狀的鑽頭如巨蟻的腹部般垂掛在車輛後部，頭部的駕駛艙在兩人進入後緩緩閉合。“這輛探測車自帶的二型鑽頭太小，鑽探效率不夠，呼叫基地將探測用四型鑽頭運送到探測點A處待命。”陸思球吩咐車輛智腦道。

“收到，指令已完成編輯，請確認發送。”毫無感情波動的聲音回答。

同樣毫無感情起伏的女性聲音在男性人類的麵前響起。“的確是他的報告，不過是他到這個星球後第7個小時的簡報。”

“讓我看看，他寫的是什麼？嗯.......接待我的這個人不知道是在這荒涼的星球待得太久了還是他的基因問題，一見到我就東拉西扯地說個不停，我真想把他的嘴巴堵上，好讓我能安靜地完成這趟差事。”女性的聲音稍微有了寫變化，似乎帶著一絲笑意。

“這家夥，表麵一套，背後一套的。我哪有那麼話癆？如果他真的覺得我說話多，幹嘛還開著廣播頻道。再說了，在這個星球隻有我和另一個同事。這麼多年我們已經熟倒沒什麼好聊的了，碰到個陌生人，難免會說得多一些。”

“已經不是多點而已了吧，你能具體說說都有哪些內容嗎，還有陸思球的反應是怎麼樣的？”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為什麼老是問些零碎的東西？”男性人類雙目緊盯屏幕裏的女性麵部。雖然她行為有些讓人討厭，但是這張臉真是讓人挑不出刺。

“無意冒犯，我隻是想詳細了解你們在整個事件過程中的心理狀態以及變化。這樣才能在之後的分析中更為準確。”說完，屏幕中的女性拿起手邊的水杯，輕輕抿了一口杯中的清水。

男人的目光從女性的臉部移開，盯著水杯看了好一會，手指輕輕動了動。“好吧。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有些零亂，我自己都不太記得那些細節了。”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再次陷入了回憶。

還是那一望無際的暗紅色荒野裏，偶爾出現的深溝也失去了行跡。平原上一片飛揚的塵土格外突兀，近看才發現其中一個圓形深坑中有台無頭蜘蛛似的機械慢慢向下蠕動，側邊似尾部的管道正不斷向高處噴吐著砂礫。

陸思球站在一個巨大的坑洞旁，靜靜地看著手上的儀器的數據不斷變化，毫不在意坑底的機械蜘蛛裏，有個男人正坐在駕駛艙內喋喋不休地抱怨。坑洞裏的巨型機械雖然發出轟鳴聲，但是卻隻有少部分聲音能通過振動傳入陸思球的耳中。持續而低沉的嗡鳴聲中，男人的聲音依然清晰。

“你知道我在星球最喜歡幹的事情是什麼？”

“不知道。”

“就是利用核聚變放出的高能量光子流通過天文單位級別的距離，用強大火力直接覆蓋擊殺這個星球上的大量微生物。你猜我是怎麼做到的？”

“你說的是曬太陽嗎？”

“你聽過這個笑話啊。”

“嗯。”

“你們在星空城看電影嗎？”

“嗯。”

“唉，其實早期2D和3D電影的創作方式很有意思，作者能直接就把想要的表達的意思通過鏡頭傳遞給觀眾。不像後來的電影，太注重特效和觀眾的參與感。作者不用花費太多精力在如何設置彩蛋，引導觀眾的參與度，可以專注於內容，可以在深度上不斷探索。後來逐漸往廣度上發展，丟失了深刻的內涵。實在是太可惜了，你說對吧？”

“嗯，夠深了”

“什麼？”

“你挖得已經夠深了，這個深度已經足夠探測器收集到完整信息。”

“我還以為......行吧。智腦，啟動安裝礦物分析探測器C型，確認。”男性人類在鍵盤上操作的同時，解開了束縛住室外工作服的安全帶。

無頭機械蜘蛛停止了向下蠕動，但尾部的砂礫噴湧得更為凶猛。

男人不再理會智腦控製的巨型機械，爬出駕駛艙，通過升降繩開始向洞口移動。

“現在星空城中已經沒什麼人看電影了，現在的主流文化認為，越能讓觀眾擁有參與感的作品，才越能讓人觀眾感受到深刻的情感。”陸思球收起手中的監測儀器，坐在探測車上等待著男人。

“參與感，又是個我不知道的詞彙，不過聽起來很有深度。我在這個星球工作了十幾年，如果不是偶爾能和你這樣的外星人接觸，我覺得自己是個脫離人類社會的猴子，對整個人類沒有一點參與感。”男人得意地笑了，覺得自己使用“外星人”這個詞彙，簡直太有深度了。

“你指的應該是歸屬感。”不合時宜的指正讓男人笑容凝固，半晌沒再說話。

“為什麼我這裏不能安裝接入元宇宙的設施？之前打了好幾次報告申請，回複總是說：現有條件不足，建議擴大礦場規模後再行申請。到底什麼規模才配擁有足夠的條件啊，再這樣下去，我真要變成猴子了。”男人拍了拍背上的升降裝置，開始嫌棄這把他身體吊起來的東西，它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愈發讓他看起來像動物園裏蕩秋千的猴子。

“因為在這顆偏遠的星球上沒有足夠的經濟價值，不可能花大價錢架設大流量的星際通訊。”陸思球冷酷的答案讓男人垂頭喪氣。

“好吧，看來隻有等我退休回到星空城才能好好享受了。”男人學著陸思球的樣子，抬頭看向遠方的恒星悠悠說道。

“也許。”

“什麼叫也許，應該說必須的。不然我在這小破星球關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以後退休了能好好享受幾年人生嘛！”男人憤憤看向越來越近的坑洞邊緣，聲調控製不住的略微升高。

“你們這些高學曆的家夥是不會懂的。我這樣從私人孤兒院裏出來，一無所有的人，唯一的夢想就是能夠組成自己的家庭，最好還能安度晚年。可是你看這個破星球，別說雌性哺ru動物了連個雌性昆蟲都難找到。我早就想好了，等接到退休報告那一刻，就把早填寫好的生育申請提交上去。就算我一個人，我也要享受一下傳說中的含飴弄孫。”

“嗯。”陸思球的情緒沒有任何變化。

“你看，你也覺得這個計劃很棒，對吧？”男人再次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快上車吧，我們要換個地方安裝檢測器。”不合時宜的聲音也再次響起。

男人嘴裏碎碎念著，解開了升降器的繩索，麻利地爬出了洞口。瞥見遠方一望無際的地平線，頓時感到一陣無力。走向那拍巨大的車輪，想到車上那個令人討厭的身影，心中的氣悶和無力感也漸漸消散。有個人陪著，總比一個人好多了。

爬上駕駛位後，男人習慣性地轉身向還在深坑底部慢慢向上爬動的巨型蜘蛛揮手告別，然後丟下那不知疲倦的機械，駕車離去。

“後來你們在車上說了什麼？”

“為什麼你會這麼在意我們說了什麼？每次都是問我說了什麼，說了什麼。這些細節不像是為了分析那場超級沙暴而收集。”男人挺直了因久坐而逐漸彎曲的後背。

“其實，我們是懷疑陸思球是懷舊者的成員。所以公司要收集他的一言一行，判斷他是否可靠。”屏幕裏的女人也同樣向後伸展自己的肩膀。

“什麼是懷舊者？”男人的頭微微左側傾移。

“一些泥古不化的失敗者，以反抗星際文明為名義而聚集在一起的恐怖團體，也就是他們一直在散播宇宙中存在幽靈的謠言。”屏幕裏女人嘴角勾起一個譏諷的笑容。

男人的瞳孔放大，用誇張的語氣掩蓋自己對“幽靈”的恐懼。“還有這樣的組織，他們是遊戲玩瘋了，還是電影看多了？”

“你覺得他的言行有涉及這方麵的內容嗎？”

“還真沒察覺到。”男人皺眉。

“這樣的人通常隱藏得很深，不會隨意暴露內心真實的想法，他們習慣用冷漠來掩飾內心的毀滅yu望。”

“這也太嚇人了，我跟陸思球接觸了那麼長時間，沒有感覺到你說的那種掩飾啊。”男人用手狠狠地搓了幾把自己的胡渣。

“那麼，請你再好好想想你們在一起的細節，也許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析，幫助你察覺出其中的蹊蹺之處。”

男人將虛握的拳頭放在桌麵，猶豫著說。“好吧。當時我開著車一路狂奔......”

還是那一望無際的深紅色平原上，男人開著車，後座上半躺著的陸思球正在閉目養神。

“為什麼兩個檢測點會離得這麼遠，以後礦挖好後拉到基地豈不是很遠，難道要新建一個飛船的發射場？喲，這麼說來這個星球會不會因此而增加投入，然後就能滿足接入元宇宙的建設條件啦？哎，你說到時候會不會有更多的礦工到這個星球，那樣這個星球就變得熱鬧了。哈哈，到時那些新人應該先到我那培訓一段時間吧。不行，我那礦區的宿舍就夠我一個人住，那些人來了住不下。”

男人越說越興奮，行駛的車輛也配合地顛簸起來。“那他們應該是先住在基地裏，你剛來的時候也是住在基地裏吧，那裏原來就是這個星球礦物最富足的地方，開采完後才擴建成基地。當然，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這些都是我的前輩，也就是我來之前在這工作的那人說的。”

不知道是因為車輛的顛簸，還是因為對話題感興趣，陸思球睜開了眼睛。“如果我們探測的這兩個地方礦物儲量達到之前智腦采樣分析的富足程度，你的申請還是有可能通過的。你能跟我說說那個前輩嗎？”

“哎，你終於肯搭話了。說起我那前輩，其實也沒接觸多長時間。等我到了這鬼地方之後他就離開了，聽說是調到其他礦場去了。”

“他長什麼樣，樣子跟你像嗎？”

“你這話問的，他又不是我爹，怎麼會跟我長得像。”男人疑惑地看了陸思球一眼。“他長得很普通，這點倒和我很像。非要形容嘛，就是比我還要平平無奇。”

“他的名字叫什麼？”

“他要求我叫他開普勒22-b，聽說是自己起的名字，聽說是他出生時所在星球的名字。我一般喜歡叫他22b，每次都讓他氣得不行，哈哈！對了，他的原名叫γ-FX4673，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陸思球重新閉上了眼睛。

“嘿，也對。像我們這樣的礦工，一般都是孤兒，從孤兒學校出來後就直接進了礦場工作，哪會有機會認識你這樣的上等人。你看，你叫陸思球。一聽就和我們這樣的人不一樣。當然，我覺得他以自己出生的星球給自己起名，也是很有歸屬感的一件事情。”

“是的。”

“在基地裏還有個同事，你見到了嗎？”

“哪一個？”陸思球睜開了充滿疑惑的眼睛。

“還有哪個，就是那個也許是這個星球上唯一的雌性生物的那個。她的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外星係來的，居然叫C6094。問他也不說到底是從哪個偏遠的地方來的，好像很神秘的樣子。”

“原來如此。”

“對了，你的名字是怎麼來的，M34陸思球，M34應該是你的姓吧，你在陸地上思考的是什麼球啊，是你自己起的嗎？”

“不是。”陸思球略顯生氣地回答：“這名字是我父母一起的，因為我們的祖輩生活的星球名字是M34-4602151-B，所以智腦給我的父母這個編號以區分其他星球的姓名，其實我的姓是陸，“思球”才是我的名字。我的父母這一代才移民到這個星係，他們還保留著很多那邊的習慣。他們說M34-4602151-B是我們人類的母星，原來叫做地球，所以他們給我起這個名字的意思是不要忘本。”

“母星？在哪？離我們這個星係很遠嗎？”男人發現身邊的人眼神有些幽深。

“母星就是人類最初居住的星球，人類踏足星空前的搖籃。離我們非常遙遠，需要穿越超空間才能抵達。”

“那豈不是很危險？我聽說穿越的時候經常發生事故。你父母能過來真是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

“那還能回去嗎？我也想去看看母星是個什麼樣子。”

“很難。”

“為什麼？”

“成本太高，這片星係還有很多星域沒有開發，現在沒多少人願意回去那種擁擠貧瘠的星係，隻有部分懷念舊黃金時代的人類希望能回去。你有機會的話，可以嘗試聯係他們。”

“什麼是舊黃金時代？”

“就是人類還在被地球束縛著的一段時期。”陸思球輕蔑地笑了起來。

“怎麼會有人懷念老舊的東西！人類隻有一直進步，一直不斷探索新領域，征服遠方的星空，才有更美好的未來嘛。”男性人類毫不停頓地述說著，這隻是再簡單不過的常識。

“那些懷舊者隻不過是塚中枯骨，他們懷念的是生產和運輸能力以及能源相對過剩的舊時代，就像受挫的小孩總會懷念搖籃的溫暖和奶水的甘甜一樣。但是他們忘記了，以人類如今的體量，那個搖籃已經無法承載這個龐大的身軀。如果讓懷舊者回到那個擁擠的時代生活，大多數人怕是萬萬不願意的。”

“哈哈，這種事情他們都想不通嗎。那些人到底怎麼想的，連我都不如。”男人笑得雙手直拍方向盤。

“些人並不是愚蠢，隻是以為以前的人類世界更有溫度，活得更真實和有價值。現在的人類雖然征服了一個又一個的星係，但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變得太過遙遠，人類作為群居動物的本性無法適應而已。用他們的話說，這是禮崩樂壞的時代。”

“禮崩樂壞我在電影裏麵聽說過，是什麼意思啊。”

“就是舊的秩序被新的環境摧毀了，新的秩序還沒建立起來，人類心理出現短暫性惶恐的狀態。”

“原來如此，這麼說我就能理解了。我在這個星球上也時常感覺到不安和恐懼，似乎這個星球就我一個人。所以每次和外界聯絡，我都是搶著去。C6094也許基因已經被修改得適應這樣的環境了，他似乎更喜歡一個人。”

“也許吧。”

“你說我們是不是更應該住在一起，這樣才能避免這種不安和恐懼感呢？”

“你說的我們是指什麼？”

“當然是我和C6094，我一直想更加深刻地了解她，看看有沒有機會和她組建一個家庭，如果在這幾年能直接搬到她那邊搭個夥就完美了，這樣就能讓我躁動的基因回歸理性了。”

“嗯，也許吧。你描述的狀態應該叫做孤獨。或者稱為發情。”

“啊？”

“小心！”陸思球激動地抓住了男人的肩膀。

“我知道，別激動。前麵的小土丘難不住我們這種好車的。”

“你看7點鐘方向。”

“那是什麼？”男人回頭望去。

視線穿過駕駛艙的玻璃，隻見遠處的天空出現一條明顯的分界線，一邊是刺眼的恒星光亮，一邊是無邊無際的黑色。光亮下，一個巨大如巨獸一般的黃黑色沙塵不斷吞噬著紅色的星球，緩慢地向兩人方向湧動。

“沙暴。”陸思球平靜地述說著一個荒謬卻準確的答案。

“怎麼會在這個時間有沙暴，氣象預報不是顯示這一百個小時內氣候都沒有太大的波動嗎？該死的智腦，怎麼這個時候就不準了呢？”男人的臉色有些難看。

“這個星球開采時間還太短，有很多變化的數據收集不完整，智腦的預測不準也很正常。”

“該死，我們得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

男人的回憶被手指敲擊桌麵的聲音打斷。

“後來發生了什麼？”屏幕裏的女人提醒男人繼續往下說。

“就是按照自救手冊，找了個比較高的土丘，在中段安置臨時庇護所，然後靜待救援啊。”男人回答如同背誦課文一般。

“你們在庇護所那麼長時間，是怎麼打發的？”屏幕中的女人用右手輕輕沿著杯口畫著圓圈。

“就隻能是說說話，畢竟還要節省能源，盡可能撐到救援車過來了。”男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右手無意識的摸向胸口，最終停在了桌麵的邊緣。

“一般來說，在這樣的環境下，你們交談的內容會有比較深刻的印象。”屏幕中的人停止畫圓，拿起了桌麵上的平板電腦。

“那場沙暴比以往來得都要凶猛。我們的臨時庇護所就像裝死人的棺材，讓我在裏麵伸個懶腰都難，待久了真是會憋死我。”男人一想到當時的場景，就感覺被空氣擠壓得難受。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當時呼嘯的狂風。

呼嘯的狂風裹挾著黑黃色的沙粒在星球的上癲狂地互相撕扯，偶爾撞上平原上聳立的山丘，似乎想把山丘上一個略微凸，起的金屬造物扯出來，撕個粉碎。那個金屬造物的三對巨輪對著天空，緊緊地護住中間的駕駛艙，金屬造物原本如螞蟻腹部般的鑽頭已然消失，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它已經鑽入山體，巨輪護住的地麵下已經被挖出一個狹小的空間。

在這低矮而狹小的臨時庇護所內，男人終於率先打破了長久的沉默。

“這該死的沙暴也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不知道。”

“救援車怎麼還沒到，再不來我們就沒吃的了。”

“應該快了。”

“你感覺怎麼樣，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沒事。”

“你說，如果救援車沒有及時趕到我們這裏，這個星球是不是將遭受重大損失？”

“嗯。”

“你也這麼覺得吧，讓我算算看，如果我們回不去了，這個星球將損失二分之一的常住人口，和全部的外來人口，你說損失大不大。哈哈哈哈！”

“這個星球隻會慶幸，終於幹掉兩隻小蟲子。”

“這個時候怎麼還是這個樣子，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又是長久的沉默過後。

“怎麼遇到這種倒黴透頂的事情。喂，你可別睡啊！能源都已經見底了，現在能維持的溫度越來越低。萬一你出個三長兩短，我的退休生活可就泡湯了。”

“死不了。”

陸思球睜開眼睛向男人擠出一個想要倔強卻十分難看的笑容。

“唉，對不起，是我的心態問題。在這樣的封閉環境待久了，我總是會出現心煩意亂的情緒。剛才我接到救援車的信號，距離我們這裏還有七十多公裏的距離，救援物資送到這就差這幾個小時了。你也不用著急，等救援物資到了，我們支撐到沙暴結束應該不成問題的。”

“你應該會沒事，我快撐不住了。”

“你別把我剛才的話放在心上，你隻是看起來有些沒有精神而已。”

“你不懂，我經常服用的一些藥物這裏沒有。”

“什麼藥物，怎麼會沒有？”

“很特殊的藥物。”

“說來聽聽。”

“硝酸甘油、乙酰甲氧色胺。”

“這些化學的東西我早忘光了。”

“那你聽說過興奮劑的成分嗎？”

“不就是興奮劑嗎，我這裏就有幾支。”

“我說的是原料。”

“哪有原料給你，你要原料幹嘛？”

“用興奮劑的原料可以做成各種刺激類藥物，我需要那類藥物。”

“既然是用興奮劑原料做的，那用興奮劑來替代不行嗎？”

“不行。”

“你沒那東西會死嗎？”

“不會，但是會想死。”

“不死就行，其他我們再想辦法。你說你為什麼需要這樣的東西，多麻煩啊。”

“你不懂。”

“你不說我怎麼會懂？”

“你不懂會過得更舒服。”

“你這麼說我就更想知道了。”

“嗬嗬，人類的好奇心。”陸思球自嘲般的笑了。“你想知道，那我們先出到外麵看看情況，邊走邊說吧。救援車離我們七十多公裏，我們說不定在山頂就能看到。”

“看到又能有什麼用？”

“能看到希望。”說完，陸思球按下了打開臨時庇護所大門的按鈕，臨時庇護所上方的巨輪開始慢慢旋轉，將覆蓋上臨時庇護所大門上的沙塵一點點推開。

昏暗的房間內，屏幕裏的女人放下手中的平板電腦，雙手平放在桌麵之上。“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們離開臨時庇護所後就沒有了影像記錄？”

男人身體向後靠去，舒服的緊貼椅背，伸手從懷中拿出一根銀白色的條狀物，放到鼻端深深吸了口氣。“如果你看了影像記錄應該就知道，那家夥硬要出去，結果被沙暴吹飛了，我好不容易救下他，結果我們的防護服都摔壞了，更不用說影像記錄設備了。”說著，手中條狀物被慢慢剝開銀白色的外包裝，露出其中互相纏繞在一起的嫩綠色。

男人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撚出一根卷曲型物體，雖然形狀扭曲，但是從外形還是能看得出原本應該是某種植物的一部分。男人雖然不知道這東西準確的名字，但是依稀記得應該叫做葉子。至於是什麼植物的葉子，就不得而知了。他把葉子放進嘴裏，輕輕地咀嚼著。感覺到葉子中的水分擴散到口腔中的每一處，舒服得想把一隻腿翹起搭在另一隻腿上。

“聲音記錄設備一般不容易損壞，為什麼也出現了故障。”屏幕裏的聲音有些冷漠。

“這種專業問題就不要問我了，我哪裏知道這種技術問題。”男人更加放鬆了。然後仔細地把剩下的葉子重新裹好，放回到懷中。

“請把完整的過程說明一下，不然公司有理由懷疑你隱瞞了一部分事實。”屏幕中的女人越來越嚴肅。

“難道你懷疑我發現了巨型礦脈，故意隱瞞不報？不會吧，我們認識這麼久，你應該了解我的為人，而且我也得有那個技術才行啊！更何況就算隱瞞了，我也找不到可以變賣的方法啊。”男人把嘴裏葉子僅剩的一點水分榨幹，然後吞下肚，手再度摸向懷中，但在中途停了下來。

“請不要岔開話題，繼續描述當時發生的事情。”屏幕中的女人似乎對屏幕外的男人無可奈何。

“行，讓我想想......”

臨時庇護所的門再次打開。一個人類拖著另一個人類踉蹌著走了進去。

“你為什麼要弄壞自己的通信設備？”男人脫下自己的頭盔，質問麵前的另一個人類。

陸思球斜靠著臨時庇護所的牆壁，將頭上已經損壞的頭盔取下並丟到了角落，並示意男人將通信設備關閉後才開口說道：“因為我接下來說的話不適合讓第三方聽到。”

“你不會是想最後殺我滅口吧？”

“你覺得我有這樣的能力嗎？”

“那你會給我封口費嗎？”

“你真的電影看得太多了。”

“嘿嘿，那不是經典橋段嘛。我謹慎一點也很正常。對了，你想說的到底是什麼秘密啊，為什麼之前不肯說，現在又願意了。”

“你廢話太多了。這次我怕是很難完好的離開這個星球了。”

“有這麼嚴重嗎？不就是問你點私人的事情，沒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吧。”

“閉嘴。聽我說。”

“好的，好的，不要激動。”

“我父母當初是費盡了千辛萬苦才來到了這個星係。”陸思球的整理了下思緒，緩緩說道。“我需要的那些東西，可以製作出一種強效的興奮劑。有了這種強效興奮劑，我的父母才能在舊星係的千萬人中脫穎而出，來到這個資源豐富的星係。而我同樣因為它，才能在激烈的競爭中勝出，一步步獲得現在這個較為體麵的工作。但是因為一次微小的失誤，我被派到了這種鳥不拉屎的荒涼星球，完成這個倒黴的任務。”陸思球懊惱地拍著頭，自嘲地笑了一聲。

“當初來的時候上層說得好聽，什麼任務重大，需要信得過的人。嘿！看來那些老頭子應該猜到我是嗑藥的貨了。如果這次回去我的智力水平有所下降，他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讓我滾蛋。”

“這種要和智力水平還有關係？”男人很詫異。

“這種藥能刺激腦部神經，短時間大幅提高腦神經的活躍程度。長期使用也能比普通人強上不少。”

“這麼神奇，為什麼我都沒聽說過？”

“這種藥需要長期服用，一旦停止，人類的智力水平會大幅受損。普通人在舊星係根本沒有能力使用，在新星係也沒有必要使用。”

“為什麼沒必要？”

陸思球眼神複雜地看了男性人類一眼，繼續說道。“這個星係還有很多資源沒有開發，人力資源極度匱乏，隨便一個人都能獲得一份簡單的工作。隻不過很多像這裏一樣，普通人類根本堅持不了幾年就會發瘋。”

“我倒是覺得這裏的工作挺不錯的，除了有點孤獨。”

“嗬嗬，當然了，你的人設就是這樣的，我真是遲鈍了，變得白癡起來了。”

男性人類似乎根本沒聽出陸思球話裏嘲弄的意思。依舊好奇地問：“那你不吃那個藥會怎麼樣。”

“嗬，如果我不吃，公司裏那些體麵的崗位根本不可能輪到我。你不知道，那種激烈的競爭環境可以把人逼瘋，麵對那些全能的基因改造人和那些把自己變成機器的怪物，像我這樣的普通人類隻會絕望。”

“你想的也太悲觀了，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位置，你為什麼不找個能讓自己好好享受人生的工作呢？”

“你以為你真能享受人生嗎，在這裏不過是孤獨的地獄，那些在有錢人才能真正地享受生活。他們正為此想盡辦法壓榨其他人的價值，你和我還有那些改造人和怪物也不過是被壓榨的對象而已。”

“我覺得現在的生活還不錯啊。”男人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接受了太多不能消化的信息。

“哈哈，多說無益。你隻要幫我找到這幾種藥物。”陸思球從懷裏掏出一個男人從未見過的物品，打開後從中拿出一張金屬卡片，上麵刻滿了文字和符號。“我會給你一筆足夠養育小孩的報酬。怎麼樣？”

男人並沒有接過卡片。“你的行為讓我有點害怕，還是算了。不過是降低智力水平而已，又死不了人。外麵的沙暴可是真會死人的。”

“你不是說要享受退休生活嗎？我告訴你個秘密，能讓你真正能享受退休生活的秘密。”

“什麼秘密都不如命重要。我有點後悔問你那些東西了。”男人向陸思球相反的方向縮了縮身子。

“嘿嘿，葉公好龍。可惜你已經不能後悔了，當我損壞通信設備那一刻，你就已經沒有後悔的可能。”拿卡片的手放了下來。

“什麼意思？”

“我目前處於受傷狀態，如果得救後，我隨便給你按個罪名，就能讓你生不如死。”

“信不信我現在就掐死你。”男人憤怒的眼睛盯著麵前冷笑的人類。

“那你也得給我陪葬。”陸思球的眼裏的嘲弄更加明顯。“先去找藥，我之前的承諾仍然有效。”

“你等著，我現在去附近的營地找找。”

“等等，你這個樣子可走不到營地。”陸思球把卡片再次遞給男人。“探測車的應急用品中有人力驅動的交通工具。還記得剛才在山頂收到的救援車信號嗎？你朝信號強的那個方向走，每走一公裏確認信號的方向，找到救援車後先補充物資，然後再去營地收集藥物。”

“你要注意看藥物的成分說明，隻要藥物或者成分裏含有卡片上名字的，都拿回來。”陸思球充滿關心語氣的拍拍男人的背說：“路上小心，我可全指望你了。謝謝。”

男人疑惑地看著麵前的人類，似乎剛才和自己劍拔弩張的不是他。沒有說話，男人收起卡片，走向庇護所的角落，打開了應急用品箱。

“這是什麼？”男人忍不住驚呼。

“學名應該叫做斜躺式八輪履帶自行車。”陸思球平靜地回答。

屏幕裏的女人疑惑地問：“你是說，陸思球的摔傷很嚴重，你必須要到附近收集藥物才能救活他，是嗎？”

“對，陸思球當時應該是摔到腦袋了，頭盔都碎裂了。我好不容易把他拖回庇護所，在裏麵找不到可以用的藥物，卻找到了一個奇形怪狀的交通工具，仔細看說明書才知道是人力驅動、電磁輔助加速的老古董，於是我就想到附近的營地去碰碰運氣。實際跟他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20個小時。”

“你就這樣丟他一個人在臨時庇護所，不擔心他暴斃嗎？”

“如果我什麼都不做，他必死無疑。所以，我當時的選擇也是出於無奈。如果他死了，那我也沒辦法。”

“那你為什麼到救援車拿了物資，卻沒有回庇護所呢？”

“我在救援車那找不到治療腦部的藥物啊。在庇護所的時候我已經給他試過幾支興奮劑，屁用沒有。”

“那你後來收集的藥物起到作用了嗎？”屏幕裏的女性雙手握住水杯，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不知道，我收集到的藥物每樣都試了一下，也不知道哪個起了作用，後來他終於醒了過來。”男人說著，再次掏出了懷中的銀白色條狀物，恨恨地咀嚼起一片嫩綠的葉子。想起當時陸思球那欠揍的模樣，就有些後悔當初的決定。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很難受，藥都找齊了嗎？”

“隻找到了一部分。”

“來不及了，讓我看看你找到的是哪些。”陸思球艱難地挪動身體，一個個查看男人拿出的藥物。

“來不及了，你按我說的方法調配出一劑穩定劑，雖然效果不夠好，起碼能讓我能堅持到返回基地。”

“你不自己來麼？”

陸思球慘笑道：“我現在已經無法穩定控製自己的身體了。”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就是用藥物變得卓越的代價，如果我不能按時服用，腦部神經會因為沒有了足夠的刺激而萎縮，以後就可能會一輩子都變得遲鈍。”

“這個藥對我來說有用嗎？”

“暫時有用，但是你用了也改變不了什麼。而且，你的壽命不足以讓你的命運得到改變。”

“是需要長時間使用才能變得聰明嗎？”

“不是。”

“那是為什麼？”

“這個就涉及到我要告訴你的秘密了。”

“那你說。”

“你先按我說的，把藥物按比例調配出來。等我吃了藥後再慢慢告訴你。”

屏幕裏的女人再次發問，打斷男人的沉默。

“後來他再度昏迷，並要求你幫他把存放在基地裏的物品一起搬上回總部的飛船，是嗎？”

“是的，而且還給了我一筆報酬作為感謝。”

屏幕裏的人嘴角微翹。“那他的物品裏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

“我才不會偷窺別人的隱私，這是星際公民的基本道德。”

“我想知道的不是物品裏麵的內容，隻是想知道他有哪些物品。”屏幕中的女性見男人不為所動，便繼續說道：“鑒於你為我們提供的詳細信息，總部也在考慮給你一筆報酬作為獎勵。”

“真的？”男人激動得快站了起來，兩眼放光地說。“我想起來了，是有一個東西很特別。一個長方形的，又寬又扁的盒子，打開後裏麵還有一張一張的薄片連在一起，那些薄片摸起來像皮膚一樣，上麵還寫滿了文字。”

“上麵寫有什麼內容？”屏幕裏的人聲調變高了一點。

“不知道，單個字看起來還能認識，連在一起就和畢業的考試題目一樣讓人看不懂。”

“那東西現在在哪？”

“我又放回他的行李箱了。難道那是恐怖組織的秘密武器嗎？”

屏幕裏的人擺擺手。“我們也不清楚是什麼東西，你的猜想很有可能。”

接著又是幾個關於細節的問題，屏幕裏的女性終於收起平板電腦。“想不到四個小時的時間這麼快就過去了，跟你的通話非常愉快，公司承諾的獎勵相信也會很快兌現。請保持通話暢通，接下來我們可能還會需要與你聯係。”

“好的，我先回去了。”男人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關門離去。

屏幕中的女人目送男人關上房門，眼中的瞳孔逐漸變成綠色，一串信號發送到了星球基地的建築當中。“目標人物γ-ST4673問詢表現異常，心率不正常次數超過可信範圍，可疑程度增加百分之二十，請M64-4720131-C基地進行下一步的接觸測試。”反複幾次後，屏幕自動關閉了電源。

一無所知的男人拖著疲憊身體回到居住的宿舍，幾十個小時的高強度運動讓他渴望溫暖鬆軟的被褥。剛在床上伸個長長的懶腰，就收到了基地發送來的通話請求。

“你剛才又接受調查啦？情況怎麼樣，那個家夥沒有為難你吧。”關心的語氣讓男人的疲倦頓時消減大半。

“沒有。”男人幸福的笑著。“公司要為難的不是我，是那個該死的瘟神，我隻是受到牽連而已，沒什麼大事。”

“那就好，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跟這些人走得太近。他們隨便說些什麼都會影響我們的生活，這樣的大人物不是我們能結交的。”房間音響裏的女聲悅耳動聽，但是這句話讓男人感到黯然。

“你說得對，我們和他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你明白就好。既然沒什麼大事，你就好好休息幾個小時吧，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就好。”

“那太好了，我正好可以做點事情。”男人的語氣有點古怪。

“你準備把《流浪星球》係列再重溫一遍嗎？”女聲溫柔而又含有笑意。

“不是，我是有個想法要驗證一下，需要收集一些材料。”

“是什麼材料，需要我幫你留意嗎？”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

“行，等你需要幫忙時不要客氣。”

“那當然。”

“對了，你不是說從來沒有到我這看過嗎？在你被困的這段時間，我覺得我們應該見下麵，畢竟這麼多年的同事了，我覺得你還是值得信賴的。”

“那太好了，你終於答應了。真是奇跡啊。”

“隻有失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我在失去你的這幾十個小時有了新的感悟。”

“哈哈，那我十個小時內去找你。”

“一言為定。我等你過來。”

“一言為定。”

說完，基地那邊掛斷了通話。

坐在宿舍床上的男人看了一眼自己的私人背包，他感覺自己即將揭開傳說中幽靈的真麵目。打開背包，從中取出一個通信器放在身旁，然後鄭重地將一個

破舊且不知道用什麼材料製作的東西捧了出來。

看著眼前的東西，男人再次想起那張欠揍的臉。

“你什麼意思？”

“你可以想想，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你來的那個地方還有其他人的存在吧，你跟他們還有聯係嗎？”

“我們隻是離得太遠了，無法經常保持聯係而已。”

“是嗎，你想想，你的前輩呢，他又去哪了，你從一出生到現在，真正接觸了多少人呢？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的時間不多了。”

“你雖然不喜歡我，但也不能咒我死吧。”

“你自己有想過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巧合嗎？”

“我解釋過了，你那些都是陰謀論。”

“我說什麼你都會找到辯解的理由，不如自己去看看。”

“看什麼？”

“外麵的世界。”

“你是讓我辭職離開這裏？那我以後的生活怎麼辦？”

“你沒有以後了。”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別緊張，我隻是個快廢掉的人而已，你沒有必要害怕我。我的行李裏麵有本書，等我們回到了基地，你拿到藥給我吃下後可以慢慢看。”

男人自言自語道：“這就是書嗎？”捧著這個又寬又扁的東西，男人輕輕地將頂部的外殼向上翻開。反複調整方向後，終於找到可以辨認文字的角度。看著一片一片淡黃色的書頁，曆史的滄桑似乎都在其中。男人歎道：“還真是個古董啊！”

“那是我父母傳給我的古董，隻有很久以前的地球才有這樣的東西。”陸思球懷念起小時候的美好。“為了不讓小時候的我碰這本書，父親還騙我說裏邊關著一隻恐怖的幽靈。”

“你就這麼輕易地給我啦？”男人很懷疑陸思球的用心。“你不會是想給我按個盜竊的罪名吧。”

“你的懷疑總是莫名其妙。雖然是古董，但是已經沒有什麼實際價值了，而且裏麵的確關著一隻幽靈，搞不好真能毀滅很多人。”

“真有傳說中那麼神奇？”

“那是一本很久以前的教科書，裏麵的內容對現在的人類來說很危險，一段早已被人類從曆史中抹去的內容。我感覺自己一直被監視著，可能也和這個東西有關。”

“一個古董裏麵記載的內容會有什麼危險，就算是有能毀滅恒星的武器，也不可能在那些大人物的眼皮底下製造出來。”

“危險的是裏麵所承載的思想。”陸思球的神情有些肅穆。“人類科技雖然在不斷進步，但是人類的組織方式卻沒有太大的變革。因為人心永遠複雜，而貪婪占據主導地位且永遠不會滿足。”

“你還是沒有解釋為什麼要給我。”

“因為你的時間快到了，如果你不能找到那些喜歡這本書而接納你的人類，你的壽命很快就會到頭了。”

“你總說我的時間快到了，為什麼我自己卻感覺不到？”

“你自己身體的變化應該比我清楚。你最近是不是感覺有越來越多的地方不舒服？”

“你看過我的體檢報告？”

“沒有，我隻是看過你的個人信息。你的壽命隻有175200小時，現在時間已經快到了，你身體裏的基因已經逐漸失去控製，越來越多的細胞將會變成腫瘤。”

“我不信，我的身體一直很好，當初剛到這裏工作的時候還做了體檢，報告證明我的身體狀況很優秀，怎麼會隻有175200小時的壽命。”

“你的身體狀況是很優秀，因為你這個型號的克隆人已經比其他的壽命要長得多了。”

“什麼，我是克隆人！”男人張大了嘴巴，自己卻毫無察覺。

“你還有疑慮的話，用我這個便攜式增強型的通信器竊聽基地的信號，我相信基地的通信保密程度沒有超出我這個通信器的能力範圍，而你也可以聽到一些能讓你下定決心的東西。”

男性人類拿起陸思球給的通信器，接入宿舍的通信裝置，聽到了一段冰冷的女性聲音，那段聲音如此熟悉，卻又如此冷酷。

“初步判斷異常處理智腦C6739對目標人物γ-ST4673的判斷準確，存在失控的可能性核準為增加百分之二十。初步同意陸思球向總部遞交的關於克隆人γ-ST4673的銷毀申請，根據星海法係γ星係89675修正案，克隆人在威脅星係政治穩定時可以動用暴力清除，智腦C6094向總部申請使用一級武力清除失控的三代耐力型克隆人γ-ST4673，並請求總部就近派送新型耐力型克隆人到M64-4720131-C礦區。由於克隆人γ-ST4673使用壽命未滿175200小時，請求暫時控製性使用，等待更換克隆人到位後，或者確定失控可能性超過百分之八十後再行銷毀。”

男人聽著這毫無感情地反複念誦聲，心裏一片冰涼。陸思球說的都是真的！混亂的腦海裏，一個聲音刺激著他的意識。

“我不會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我還會拚命向上爬，所以我不能被公司認定為不可控的人，這本書也不能再留在身邊，交給你才能發揮其價值。回到總部之後，我會向上申請銷毀你的。因為每個脫離監控的生物都會在第一次接觸時接受智腦的測試，它會扮演各種角色接觸你，觀察你是否可控，所以我不可能完全瞞過去，你也一樣。當確認你有意隱瞞，身為克隆人的你很可能會被直接銷毀。”

“嗬嗬！真可悲，這個宇宙中的無機生物能夠共存，有機生物卻在不斷相互殘殺。”陸思球輕笑一聲。“之後就得靠你自己了，我會暫時假裝昏迷，幫你爭取多一點時間。你隻要安裝我說的，找到能源樞紐，用書本裏的圖紙製作讓儲能過載的工具，你就能切斷主機的供電，暫時毀掉基地智腦的自主能力。然後你就能用救生飛船離開這個星球，去尋找那些懷舊者，也許他們能給你一線生機。”

記憶中那憐憫的眼神刺痛著男人的神經。“隻有生存的壓力能迫使人類迅速成長進步，當人類不能靠自己拚命向前時，就會被別的生物逼著前進，或者直接被其卷入前進的車輪，碾成養料。我一直在拚命奔跑，即使遍體鱗傷也沒有放棄。希望你也能跑起來，抗拒這無法逃避的命運。”

這個星球上唯一的人類停止回憶，挺直身體坐在床上，仔細地翻看著書上的內容。

“嗯，這是配藥的公式，這是製作各種武器的圖紙......咦，圖紙是畫在其他文字上的，這麼花怎麼看啊！”男人皺著眉，端詳了好一會才依稀認出幾個文字。“這是什麼鬼？階級鬥爭是什麼？Marx是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