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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最後一名
眼前一片漆黑。老馬嘴裏咕噥著什麼，睜開雙眼，看著天花板慢慢的亮了起來。隨即，角落裏的一台機器也亮了起來。
“親愛的，你醒了？”
老馬偏轉頭，眼前出現的是一張清秀的黃種女人的臉，看樣子很年輕，二十歲都不到。這張臉微笑著，一邊說話，嘴唇還隨著話語活動，就和真人一樣。但這張臉是在液晶屏上，下麵是圓柱體的身軀，還有兩支細長有力的機械臂。剛才是它半夜充完電後，一直監測著老馬的呼吸心跳，判斷老馬醒來後，發出了問候。
這就是國家自動機器公司生產的第四代家用機器人。身高一米，體重五十公斤，全身覆蓋人造皮，依靠底部的四個輪子移動。機械臂末端有四個手指，可以完成洗衣做飯，鋪床疊被，端茶倒水等等一係列家務。在機械臂的幫助下，甚至可以爬樓梯。比起真正的傭人來說，大概隻有穿針引線做不到了，它的四根手指還沒精細到那個地步。不過這個時代，針線都進了博物館，普通人根本沒有使用的機會。更妙的是，機器人的頭像，聲音完全可自主設定。
在展覽會上，畢業不久剛參加工作的老馬一眼就看中了，立即貸款買下了一台。到貨了設置頭像時，老馬的手都抖的輸入錯好幾次。當然，這個機器的頭像被設置成老馬初戀的模樣，並被命名為菲菲，也就是老馬初戀女孩的昵稱。老馬永遠記得，設置完成開機後，那張美麗的臉衝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好嗎？當時感動的老馬差點哭了出來。
就是這台機器人，在那個狹小的出租屋裏給老馬帶來了無限的歡樂。當然這歡樂隻屬於自己。因為當老馬的第一任女友知道這台機器人麵龐和名字的由來後，氣急敗壞的要求老馬換掉。老馬當然肯定不同意，於是幾次吵架之後兩人就分手了。老馬自我檢討了許久也沒找到原因，隻好小心翼翼起來，絕對不讓女朋友知道菲菲的存在，直到妻子的出現。當時還是女友的妻子也是無意間知道的，竟然隻是大度的揮揮手，什麼也沒說。老馬感動的口頭和心裏都賭咒發誓無數遍海枯石爛。
然而好景不長。兩人結婚後，先是液晶屏上的臉變成了老婆的形象，還是那個濃濃的新娘妝，跟著名字也換成了老婆的。再後來，妻子占用了機器人的使用權，頭像也換成了亞裔帥哥的臉，有時是歐美的。老婆隻告訴老馬，這台機器人名字換成了歐巴。再後來，小馬誕生了，又變成了最流行的卡通形象。再後來，兒子兩歲時，家裏又買了第 五 代機器人。新的機器人外形更像人了，而且竟然分得清個人的家庭地位。要是老馬和妻子意見不一致，機器人會聽妻子的。再再後來，老馬和妻子分居，房子給了妻子，自己住進了公租房，把這台機器人也帶了進來，經過軟件升級後，換了塊屏幕，居然還可以接著用。
現在最新版有二十代了吧？據說已經是和真人一樣的身高了，動作也模擬的非常像，走在大街上，不認真看根本分不出來是真人還是機器。很多年輕人都買了一台，有錢的甚至買了好幾台。不過造價可貴的多，老馬是不想了，小馬大概買得起。
老馬出了一口氣，從鼻子裏發出長長的一聲嗯。菲菲等老馬嗯完了才問道：“您是自己洗臉還是我幫您。？”“自己來。”“好的，那我去給您預備早餐。要什麼味道的？”“抹茶。還有一杯白水。”“好的。”
老馬從盥洗室出來的時候，客廳的桌子上已經擺好了一盤營養餅幹和一杯白開水。老馬現在每個月都有政府發放的食品兌換券，而這種餅幹可以靠兌換券換到，因此幾乎是免費的。裏麵除了碳水化合物，還添加了纖維素，維生素等等，保證營養豐富。口味也有很多種，海鹽，草 莓，巧克力，也有抹茶的。對於老馬這種圖省事的懶人來說，簡直就是無上的美味佳肴。
老馬坐在桌前大嚼著餅幹，菲菲就站在旁邊，臉上還是那種微笑的表情。隻有在老馬準備喝水時，說了聲小心燙。直到吃完了，老馬端起杯子來喝水，一邊斜眼看著菲菲。在保持了十多秒這個表情後，菲菲終於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了。
“親愛的，有什麼問題嗎？”
“你怎麼也不問問我今天為什麼起的這麼晚？！”
話一出口老馬就後悔了。盡管交流軟件升級到了最新，但不打擾主人休息這點，是記載在機器人的DNA上的，如果機器人有的話。畢竟誰也不想自己被打擾，尤其這個生活伴侶還是一台機器人。當然這個也是可以象鬧鐘一樣設置的。
“我。。。”
老馬看到那張臉迅速的調低了亮度，兩隻眼睛變得水汪汪的，甚至真有淚水沿著鼻梁流了下來。
如果是最新版的機器人，腦袋後麵會有個水容器吧？是不還得按時加水，免得需要的時候流不出眼淚來？老馬忽然有了這樣的促狹想法。
“沒事。我今天不需要工作。我有事需要到民政局。”
“那建議您搭乘九號地鐵線，在小區門口的站點的C口進入，市政路站點下車，B口出站即到，總計用時。。。”
“不，幫我叫一輛車。”
“好的。如果您現在出發，大約需要三十二分鐘到達，車費預計一百五十元。”
老馬看到菲菲的臉又換上了那種一成不變的微笑。畢竟是機器人，情緒這種東西轉換的可比人快多了。人類需要大量時間調整，對於機器人來說，隻是改換麵部控製參數而已。
“現在叫車。”
“好的。嗯，大約需要十分鐘就到樓下了。”
“我要求司機是老年男性，臉譜要懂王，就是那個前美國總統，你知道的。”
“那您需要多等待大約兩小時，另外需要附加八百五十元的費用。”
“。。。那算了。隨機 吧。”
自從可控核聚變電站建立以來，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變好了。在幾乎免費的能源刺激之下，所有基本民生的東西都變得非常便宜。比如老馬之前打算搭乘的地鐵，隻要正常參加社保，每個月就有兩千公裏的免費額度，這對於一般民眾已經足夠。政府還免費向每個公民發放三千元的食品券，像老馬早晨吃的那種東西隻要二十元一包。但與人有關的，個性化的服務則變得非常昂貴，比如這次無人駕駛出租車的司機臉譜定製，就幾乎趕上老馬工資的三分之一了。
樓下的小站台上停著幾輛出租車，每個車頂的牌子都寫著乘客XX，前往XX路的字樣。老馬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輛車，拉開副駕門坐了進去。司機臉譜是個中年男子，它扭轉頭，盯著老馬看了一小會。老馬知道是做麵部識別，於是也盯著司機的臉看。兩人，不，一人一機器，活像以前影視劇裏出現的特務接頭。
老馬紮好安全帶後，司機就出發了。老馬盯著司機的手，那雙手緊緊的扶著方向盤，靈活的操縱著。但老馬知道，真正動的是方向盤，那雙手隻是擺設。無人駕駛的出租車到底要不要配備駕駛員？這個問題開始還有爭論，但隨後出租車公司發現，有個機器人坐在駕駛位上，乘客的乘坐體驗滿意度更高。於是出租車公司迅速購入大批機器人放到了駕駛位上。好在這種機器人的構造極為簡單，也並沒增加多少成本。
出租車在高架橋上行駛著。放眼望去，橋兩側都是幾十層高的居民樓。它們看上去一模一樣，隻有在入口處才會寫明白編號。這些都是政府興建的安居樓，每個正常的居民都可以申請，但隻有居住權。實際上在這個時代，屬於私人的房產已經非常少了，高昂的房產稅讓大部分人放棄了自己祖輩辛辛苦苦掙來的房產，低價賣給了政府。
說不定裏頭的哪棟大廈的混凝土是我檢測的呢，畢竟我以前可號稱是建築工程師。老馬悻悻的想著，把副駕座椅調到最低，幾乎是躺著了。正打算迷糊一會，忽然車子一個急刹，安全帶狠狠的勒在老馬的胸腹間，一陣劇痛襲來。
“怎麼回事？！”老馬一邊把座椅調回坐姿，一邊惱火的問著。
“有輛車忽然變道到我車之前，並急刹，所以我也急刹車了。請問您受傷了嗎？”
“車牌號多少？”
“952745，就是前麵那輛。”
老馬看著那輛952745加速了，但忽然向右變道減速，很快兩車就齊平了。老馬按下窗戶，正打算開噴時，那輛車的駕駛員卻先大喊了起來。
“對不起先生，我沒看到你，以為是空車呢。我隻是想試試這個XX機器人駕駛員的水平。請問您受傷了嗎？”
車窗裏是個嬉皮笑臉的年輕人，看他的臉竟和自己的兒子有些像。
“你是反自動駕駛協會的？”
“是的先生，非常抱歉，您受傷了嗎？”
老馬的火氣忽然就沒了，疲憊的揮揮手，又關上了車窗。952745很快就加速開走了。
在林林總總的各種協會裏，這個反自動駕駛協會算是比較暴力的了。在本市，前幾年高 峰時一天就要製造上百起車禍，大部分都是像今天這次一樣，變道到自動駕駛的車前急刹，製造追尾。或者看準自動駕駛車變道，調頭時加速猛撞。由於都是自動駕駛車的全責，真是搞得國家出租車公司焦頭爛額。但隨著AI技術的進步，這種事故越來越少，已經變成好幾天才有一起事故了。
還有其他協會，什麼書法愛好者協會，暴走愛好者協會，綠色食品愛好者協會。仿佛不加入一個協會，就是和社會脫節了一樣。當然也有好處，比如反對婚姻協會。就是這個反對婚姻協會給老馬打了電話，聲稱老馬去辦理離婚手續，就可以報銷出租車費，否則老馬才舍不得花錢叫出租車。
車子下了高架橋，進入市區。視線裏到處是廣場和花園。仍然有高大的建築，但都非常的陳舊了。也偶爾會有比較新的公寓樓，但租金都非常昂貴。老馬的兒子小馬，就居住在其中的一座裏麵。小馬是城市規劃設計師，這個是目前仍需要人力的行業。也就是說，從業者的收入比較高。
“您已經到達目的地，車費一百五十元。請確認。”
“請直接扣除。把賬單發到我尾號7788的手機上。”
“好的。”
老馬走下車，看著麵前這棟三層建築。整個外表灰撲撲的，門口掛著許多木牌，市公安局戶籍科，城市管理大隊，城市道路規劃局，還有民政局。那塊牌子特別顯眼，大概是因為隻有三個字的緣故吧。
老馬走進大門，空蕩蕩的大廳裏設置了很多座椅，但沒有一個人。靠牆是一排窗口，寫著各自的職能。老馬看了看，向寫著“婚姻關係辦理”的窗口走了過去。這時，忽然一個年輕人迎麵走了過來。
“請問您是馬先生嗎。。。怎麼是你？這麼巧？”
“嗯？你不會又是反對婚姻協會的吧？”
“是的是的。”
正是剛才在路上的年輕人。他哈哈大笑著，熱烈的和老馬握手。
“真不好意思啊，剛才路上真的不是故意的。”
“ 沒事了。你還真是閑的，搞這麼多東西。”
“可不就是閑的麼 。那什麼，您先忙正事。”
老馬在窗口前坐下，對著裏麵的攝像頭做人臉識別。
旁邊的工作人員無精打采的看著結果，說道：“馬先生，您是來辦理結束婚姻關係的吧。”
“是的，是我。”
“後麵那位先生，您有什麼問題嗎？”窗口裏麵的小夥子忽然提高聲音問道。
老馬一回頭，看到那個閑的發慌的年輕人站在一米線後麵，踮著腳尖往窗口裏看。看到工作人員和老馬都看他，連忙又站好，笑嘻嘻的說沒事。
“甭理他。”老馬回過頭，繼續麵對工作人員。窗口裏麵的工作人員狐疑的看了年輕人一眼，緊跟著繼續處理老馬的離婚手續。
“您的配偶沒在現場，不過她之前已經發來了同意的視頻。然後您也是考慮好了的吧？”
“是的。”
工作人員盯著老馬的臉看了一會。
“好的，請稍等。”
工作人員忙碌起來，一會就遞給老馬一個證書。
“這是您的離婚證明。掃描文檔已經發到您的郵箱裏。您妻子的我會負責郵寄給她。請問還有什麼事情？”
“沒了，謝謝。”
“其實您也不必跑這一趟，發來同意的視頻就行。紙質的文件我也可以郵寄給您。”
“那你坐這裏也沒必要了啊。”
“不，隻有我才可以判斷雙方是在沒有威脅的情況下決定離婚。這是我作為人類的責任！”
工作人員忽然嚴肅了起來。
老馬歎了口氣，搖搖頭。然後站起身，衝那個閑人晃了晃手裏的證件，拿出手機。“現在可以把車費給我了吧。”
走出大門時，閑人忽然大喊起來：“慶祝我市最後一對夫妻離婚！婚姻製度必將最終消亡！”“嗷！！！”
老馬吃驚的看著麵前不知何時冒出的一堆年輕人。他們有男有女，各個神采飛揚，手裏都舉著手機拍攝著。還打著橫幅，上麵寫著：恭喜你！自由了！
還沒等老馬弄清楚狀況，裏麵一個年輕女孩大聲的問：“馬先生，恭喜您終於親手砸碎了結束了這長達三十五年的枷鎖！請問您現在的心情怎樣？”
心情怎樣？我竟然結婚三十五年了嗎？老馬心想著。說是三十五年，實際上兩人朝夕相處也就一年。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就在老馬決定和妻子攤牌，提離婚的時候，妻子竟然懷孕了。而這個還沒出生的小生命，就成了兩人關係的粘合劑。在孩子出生的前三年裏，和大部分舊時代的人一樣，老馬和妻子兢兢業業的為了這個小家忙碌著。還是偶爾有爭吵，但雙方都保持了克製，至少從來沒有在孩子的麵前吵。
然後核聚變電廠建立了。這件事情給老馬家庭的第一個影響，就是妻子失業了。妻子本來在發電廠當文員，有班車，沒加班，非常舒服。但核聚變的電價太便宜了，用得人工又少，於是老發電廠迅速的停產了。妻子想找工作，結果處處碰壁。電價變便宜之後，似乎AI技術進展的也變快了，大量需要簡單重複勞動的崗位也消失了。
然而生活水平並沒有大幅下降，因為政府忽然也變得大方了起來，各種福利紛至遝來。妻子很快就申請到了生活補助，比以前的薪水低，不過也夠了。人工合成糧食出現後，妻子的生活補助換成了食品券，於是老馬的全部工資都用在了小馬身上，兩口子吃飯全憑食品券。
就這樣一直到小馬八歲的時候，按照流程住進了學校。教育製度是每個星期放假，開始小馬還是每個周末回家，不到三個月，改成了一個月回家一次。在上二年級時，就改成每年回家一次了，而這些都是小馬自己的決定。用小馬的話說，“跟你們這些老年人沒有共同語言。”
老年人！老馬記得那時自己還不到四十歲。但老馬很快就不得不承認小馬說得對，因為老馬發現，小馬的計算機應用水平可比自己厲害多了，很多軟件老馬都沒聽過，但小馬非常熟悉，那時他才九歲啊。而且在每年的假期裏，在飯桌上，老馬會不自覺的吹噓自己建築工程師的身份。但往往一個話題裏，小馬聽到不明白的術語和理論，就會在手機上擺弄一會，馬上就可以和老馬繼續談，沒一會老馬就發現自己從吹噓者變成了聽眾。於是老馬不得不保持沉默，聽著小馬和妻子聊著學校裏的趣事。
後來妻子就熱衷於參加各種協會，美容，健身，烘焙，最後是寵物協會。但老馬不喜歡小動物。這樣在妻子養了兩隻貓，又帶回來一條小狗之後，老馬和妻子提出分居，並申請到公租房，搬了出去。同時也帶走了那個停用很久的第四代家用機器人。而妻子的反應很平淡，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畢竟那時妻子一天和那個第 五 代機器人的話，也要比一周和老馬的話多的多了。雙方的老人倒是站在了一條戰線上，激烈的反對兩人分居。不過兩個人之間連話都沒有了，還有什麼必要住在一起呢？
回想起來，自己和妻子朝夕相處也就十年的時光。這十年裏，從開始的柔情蜜意，到養育孩子的含辛茹苦，到後來的相顧無言，再到分居兩室，老馬一時間竟找不到一個詞彙來形容此刻的心情。
“如魚飲水。。。”
“嗯？”
身前的幾個年輕人怔了一下，低頭操作了一下手機。
“下句是冷暖自知！啊，太妙了！”
“妙什麼妙，說隻有自己清楚不就行了。”
“你懂什麼，這叫文化！文化！我爸說的對，他們那一代都特別有文化！”
幾個年輕人吵成一團。開頭問話的女孩沒有參加爭吵，看了老馬一眼。
“你看起來真有趣。要不要加入我們協會？”
老馬仔細的看了女孩一眼。長的很漂亮，眉目如畫。身上luo 露的部分似乎塗了高級化妝品，充滿柔和的光澤。她穿了一件淡紫的連衣裙，微風拂過，裙裾隨風擺動，簡直像個以前的影視明星。
“不必了。我對你們協會沒興趣。”
“真的嗎？我可是很誠實的邀請你喲。”
“算了吧，這位大叔一看就是個宅男。”又是那個嬉皮笑臉的閑人。
“加入我們協會不就不是宅男了？”
幾個年輕人嘻嘻哈哈的走遠了，那女孩還又回頭瞄了老馬一眼。
老馬看著這幫年輕人的背影，歎了一口氣。隨著食品券的大量發放，以及公租房的興建，現在的年輕人幾乎沒有了生存壓力，整天無所事事的在各種協會裏吃喝玩樂。每天快活夠了回公租房睡覺，開派對。真需要花錢了，隨便想個辦法打個工就夠了。像眼前的這幫，剛才不是都舉著手機拍攝麼，這條新聞帶來的價值估計就夠這幫人花一陣了吧。
但也有勤奮工作的年輕人，比如老馬的兒子。老馬現在就在給自己勤奮的兒子打電話，約出來一起見個麵。
老馬在前台拿了一杯飲料，剛在一張空桌子前麵坐下，就有一個人端著果汁坐到自己麵前。
“您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
“我來辦和你媽的離婚手續。”
“天啊，我以為你們早離婚了。等一下，你不會就是新聞上說的那個馬先生吧。”
小馬掏出手機。
“慶祝本市已經沒有婚姻配偶。。。當場拒絕反對婚姻協會理事的邀請！天啊。是這個女的嗎？”
老馬看了看兒子推到麵前的手機。屏幕裏正是那個女孩，顯得比真人更加的漂亮。
“沒錯。”
“太可惜了。我遇到過這個女的幾次，不過不是他們協會裏的，根本不搭理我。”
小馬又看看他的父親，忽然笑了笑。
“理解理解，像你這個年紀確實不能隨便加入協會了。”
“可不是，你們這些人整天弄這些東西多無聊啊。”
“那怎麼了。閑著也是閑著，你以前不也玩的多了。”
老馬看著小馬的臉，恍惚間回到了小馬九歲那年。二年級的兒子滿臉不屑的表情，嘴裏說道：“跟你們這些老年人沒有共同語言。”
老馬端起飲料喝了一口，決定換個話題。
“你媽現在幹什麼呢？”
“不清楚。上個月給我來了封郵件，似乎是在南亞一帶旅遊。”
“她倒是有這個閑情。”
“她說她的狗死了，出去散心。他們這個愛狗協會挺有錢的，據說又提供了補助。”
“。。。那你什麼時候結婚。不，我是說你現在有談得來的姑娘麼？”
“嘿，本來有一個。蘇珊娜。上個月剛從中部聯盟過來，就是你們說的那個以前的美國的中部聯盟。”
小馬端起杯子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誰知道前天去打籃球，竟然迷上了我們隊長。”
“然後呢？”
“沒啥然後，跟隊長回家了唄。隊長還跟我炫耀他的魅力更高，這混蛋。”
小馬的語氣裏似乎沒有一點憂傷或者特別的憤怒，那表情，似乎隊長不是搶走了他喜歡的女人，就是給他一個蓋帽。
“現在想想，那女的似乎就是想跟著我一起去月球看看而已。什麼航空愛好者協會成員，都是借口，哼。”
由於工作的關係，小馬一年要去月球好幾次，還可以帶人。他口中的蘇珊娜，就是想作為陪同人員和小馬一起免費到月球觀光。不過還沒等到小馬去月球，她自己就先和籃球隊長好上了。
“你們的那月球之城還沒修建好？”
“還沒有完成密封，沒充氣就沒法住人。”
說到工作，小馬來了興致，滔滔不絕的跟父親介紹著。老馬有些出神的看著自己的孩子。當時孩子上學的時候，自己也曾經在孩子麵前吹噓自己是多麼了不起的建築工程師。時過境遷，現在輪到兒子吹牛，老子當聽眾了。而且兒子當年很快就從聽眾變成了主講，自己呢，現在基本上是聽不明白的，插話都做不到。
“你怎麼樣？忙嘛？”
兒子好不容易告一段落，關心起自己的父親了。
忙？這個詞似乎有些陌生了。自從和妻子分居以來，老馬過上了深居簡出的生活，買東西都是快遞，連兒子去月球旅遊的邀請都沒答應。每天隻要準時打開計算機，收一下郵件，處理一下部門領導的郵件。偶爾的出門都是去工地現場檢查物料。然而這種出差也越來越少了。建築市場基本被國有公司壟斷了，雖然看起來死氣沉沉，但也有個好處，就是是材料絕對不會出現品質問題，連質量檢查都幾乎由AI代勞了。
於是大部分時間裏，老馬就隻是在公租房裏看著菲菲的臉，自己回味自己年輕時的樣子。
“一般。要經常到現場檢驗物料。不然房子蓋不好可不行。”
“那好。你住的地方有人陪著嗎？”
“有的。有台家用機器人，你小時候大約見過的。”
“那台不是給我媽了嗎？啊，你說的是那個第四代的？可真耐用啊。我給你換一台吧。”
“不用。習慣了。”
“您可真是。。。”
小馬似乎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彙，停頓了一下，把手裏的果汁一飲而盡。
“走吧。”
“好。”
父子倆一起走出飲品店的大門。門外陽光明媚，一時間老馬竟覺得陽光有些刺眼。
“這果汁味道不錯，我去買點橘子，你也拿點。你在這裏等我一會，不要走開。”
你小子竟然和我玩梗嗎？老馬看著小馬的臉，但找不到一點異常的表情，不由得笑話自己是自作多情了。這些年輕人，大概連原文都沒有學過吧。
老馬看著小馬走回店裏，又轉頭看向大街。路上人來人往，大部分都是年輕人。有幾個老馬覺得是高級的家用機器人，不是因為動作稍嫌僵硬，而是那張臉太美了，美的不似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