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五十年代,我的祖國成為全世界最大的信息化國家。
隨之而來的是海量的信息服務崗位,除了傳統的情感陪伴服務,信息整理、靈感激發、記憶塑型這三大行業成為了熱門職業,而我也多虧這些職業的存在,才能保持精神與情緒的穩定,不至於陷於抑鬱的旋渦中。
自雲腦係統被研發出來後,整個社會都的聯係都更加緊密,這是件好事,對其他人來說是這樣,對我來說卻不是,我討厭人與人過緊的距離,討厭他人染指我的記憶,更討厭迎合別人的看法。
雲腦係統的本質是將人的意識與網絡進行更深層次的鏈接,由神經傳輸管將人意識活動產生的電極複製到機器中,轉化成可以上傳到網絡的信息,再將網絡上存在的各種信息下載轉化成生物電極刺激,這樣人的意識便能與整個網絡產生交互。
為了適配雲腦係統,最初出現的職業就是信息整理員,每個信息整理員普遍對接十幾個用戶的意識,高級的整理員分兩種,一種是同時處理上百人的意識在網絡中活動,主要是在體製內拿固定的工資,一種是私人服務單獨的意識,要價高昂,但是對於從事文娛行業的人來說十分必要。
整理員的出現主要是由於人們對雲腦係統操作的不熟練,就像上上世紀的電話接線員一樣,人剛使用雲腦係統時都是十分笨拙的,先要小心翼翼地頭皮上塗抹好保護液,然後把感應自身意識的神經傳輸管貼在上邊,陷入沉睡,等意識再次蘇醒後,自己的身體就會陷入一片朦朧的白色中,而信息整理員的基礎任務就是與客戶一同進行鏈接,引導客戶進入虛擬世界進行體驗,不至於在海量的信息中迷失。
之後在人腦鏈接的基礎上,研發雲腦係統的南星公司又提供了記憶共享服務,不過是把意識探訪的平台由網絡變為人的大腦,讓別人的意識進入自己意識進行探索,雖然我很不喜歡這樣的活動,但是由此催生出的職業靈感激發師還是很受我的支持。
靈感激發師的存在是建立在記憶共享的基礎上,幫助文化創作者更快更精準地獲得他們想要的信息,或者市場偏愛的文化內容,然後在記憶共享的過程中攜帶這些文化原材料植入創作者的意識內,轉變成潛意識,潛意識裏多出來的材料最終會結合創作者個人的喜好變成所謂的“靈感”。
做一名優秀的靈感激發師是件困難的事情,不僅需要知識與運氣,自身也需要一定的靈感,以至於現在許多高級靈感激發師自身也需要其他激發師的幫助,獲得更多靈感。
人在正常環境下,是很難將章魚觸手與神明聯係到一起的,也很難想到“不可知物”的完整概念,所以克蘇魯神話無論是在表層的形象創意還是深層的哲思上都是劃時代的天才作品,但是在超信息化時代,這樣的天才作品卻是可以量產的,所有文化創作的材料都被信息整理員收集歸類,再被靈感刺激師帶有明確目的地植入創作者的意識裏,雖說有許多老人抵製這種服務,說是破壞文化藝術的“靈性”,不過我猜他們隻是不願意讓自己看似由天賦和能力獲得的靈感量產,畢竟量產的往往是廉價的。
最後一種火熱的職業是記憶塑型師,他們最初都擠在灰暗的小作坊裏,用記憶清除劑VIR幫助人們清理他們不願展現或者想要忘記的記憶,之後因為人在進行多次記憶共享後都會出現他人記憶的殘留,或者是溢出效應,所以政府出台了相關法規,處在灰色地帶的記憶雕刻服務便光明正大了起來,為好聽也為方便人接受,所以就改成了“塑型”兩字,其實內容是一樣的,都是幫助客戶把美好的記憶進行固化,消極的記憶進行模糊,原本就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則會被清除,不僅可以維持人的意識穩定,還可以防範人腦因多次鏈接雲腦係統導致的人腦海馬體萎縮現象。
最近我的意識又開始模糊了,腦中原本條理清晰的信息會經常混在一起。
一個和我處境相似的女人形象常常似有似無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裏,和我一樣不喜歡集體活動,不喜歡被他人觀看,隻喜歡一個人待著幹點什麼。
醫生說我可能是信息妄想症發作的前兆,這種新病症主要是由於在鏈接雲腦係統過程中,一些特殊的記憶意外地嵌入到大腦海馬體的正常神經元鏈接裏。
為此,我又預約了記憶塑型服務,希望能盡快擺脫這樣頭暈目眩的不適感。
紅色的,帶著小鳥標簽的VIR插 入劑體槽裏,我的意識也陷入一片朦朧的白色之中。
作為一名科研人員,雖然研究領域是有些過時的虛擬信息世界,也就是通俗意義上的“元宇宙”,但每天的任務還是繁重,我的老板南星總是催著我優化雲腦係統,甚至還要為了“安全”,在記憶共享係統裏設置類似網絡防火牆的機製。
維護雲腦係統的工作十分繁忙,我的生活幾乎是被工作占滿的。
所以在記憶塑型的過程中,我還是夢到工作場景是正常又悲哀的。
我現在所處的記憶好像是在去年,那時讓流行的VIR和BIA能夠在各類腦神經鏈接器械上通用的升級任務還沒完成,對虛擬世界的開發也隻停留在網絡遊戲留下的基礎平台上,並不能真正地營造出一個世界出來。
我進入南星的辦公室,看他正望著京華市的藍天發呆。
“老陳,你對象還好嗎?”
“我的對象...”
零碎的片段從記憶深處冒了出來。
許多記憶剛要回想起來就會立刻忘記,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在不斷拍打著我的腦袋,明明已經拍打過了,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但我知道我還在被拍打著。
看來記憶塑型師在努力地刪除過去的我委托他清理的記憶。
更多記憶像是潮水般席卷而來,最後凝聚成一個具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