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明的瓶子（終）

“‘瓶子’應該是這個宇宙中最忙碌的東西了。”很多人都這樣說。但A2sfo8v0s 總是氣衝衝地否認——再怎麼說，運輸這些“瓶子”的人都比這些瓶子本身要忙的啊！

“瓶子”，或者說，“超維度折疊貨物運輸艙”，標準型號、標準容積、價格低廉、童叟無欺，是這個宇宙中最常用的商品運輸容器，隻是為了方便搬運做成了瓶子的形狀，便得此名。當然。也有人會從它的用途出發，叫它“外賣盒”。在星際網站上，“瓶子”派和“外賣盒”派之間的戰爭已經綿延了數十個星際年，但參與的人們還是樂此不疲，拉著自己的親朋好友參與到這次曠日持久的“戰爭”中，最開始隻是單純提問的帖子儼然已經成為了網絡奇觀。

A2s是堅定的“瓶子”派，原因說來也簡單——“如果有個東西，它長得像個瓶子，實際也可以裝東西，那麼它為什麼不是個瓶子呢？”

作為茫茫宇宙中不計其數的貨物外送員之一，A2s的日常生活簡單得有些枯燥。他的絕大數時間都花費在兩個星球間的跳躍上，首先，在航線上確定一個距離、質量和密度都比較合適的星球，恒星最好，但行星也可以。以此為錨點，派出探測用的鉤爪飛船，然後通過引力鉤爪牽引母艦向前，而母艦這邊則會壓縮並點燃它現在所在的錨點星，通過燃燒這一常做常新的能量塊來抵消宇宙間飛行的速度和能量損耗，擺動到達鉤爪飛船指引的下一個目的地。

至於A2s先生呢？他的工作大約是駕駛員和安全員的結合——判斷路過星係的安全性、防止星際海盜的劫掠·····或者盡可能的留下證據，爭取更多的保險理賠額。星際旅行固然波瀾壯闊，但再好的景致也抵不過日複一日的觀看，也會出現審美疲勞，更何況如果不借助輔助設備，在大多數時候的宇宙從各個方向看起來都是黑乎乎一片，實在是大同小異。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在進行航道探索時，A2s先生在航線上發現了一顆被稀薄的氣體纏繞著的行星，尺寸中等偏小，而重要的是，A2s看著屏幕上發來的圖像，在那行星上的一個微小的角落裏，數百的微小的胞團聚集在一起，它們每一個都有獨立的核，核邊則有大量綠色的功能成分。它們彼此獨立又緊密聯合，不斷進行自我更新和迭代，像一個有機的整體！A2s先生壓下心中的驚駭，在航行圖上刪去了這個錨點。但他應該，不，他必須在返回時回到這裏看看！

沒了工作的牽製，A2s可以花費更多時間來觀察他發現的這個原始星球。那些有機胞團比他上次見到時更大而密集了，它們中的很多已經不局限在在液體中遊弋，而是附著在星球的固體部分上生存了下來，並且逐漸向陸地更深處的繁衍。A2s先生敲了敲自己的身子，試圖讓過熱的運算係統冷靜下來。到這裏他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了。

“天哪，這就是一顆天然的、孕育了生物體的星球！”A2s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愛人Bqi4o6wfA2s。星際電話可不便宜，但現在他實在是不顧上那些了。

那邊回得也很快，A2s幾乎是馬上就聽到了對麵發出的轟鳴聲：“難以置信，現在還真的有獨立演化的星球。你沒有在騙我的對吧。我現在就過去，不不不，別讓其他人知道，你來接我，現在，A2s，我真的很想看看，哪怕隻是一個可能性，那些自然的東西·····不可思議······”說到最後幾乎是嘯鳴之聲。

A2s欣然同意：“那你收拾下吧，我馬上去接你。”

“哇······”麵對愛人發現的這顆星球，Bqi震驚得發出了氣音，“竟然真的還有這樣的東西······”

A2s用觸手攏住Bqi的肩膀，她原本曼妙的流線型身材已經在操勞中逐漸健壯，歲月鏽蝕出一道道凹痕：“它還被我們發現了······感謝我們的所有努力······”這個不再是黃金期的雄體逐漸把視線遷移到這顆星球以外更遠的地方。

在一小段時間的思維係統過載後，Bqi出聲打破了駕駛室裏這短暫的寂靜：“你帶瓶子了嗎？我們把它裝回去吧，就這樣，帶上它的伴星，不對，是那個叫‘衛星’的東西。我們把它帶回去，給Eq3，這能讓他寫出最棒的觀察日記！”

“樂意至極。”這對愛情鳥額頭相抵，通過思維直接交換他們對於彼此的愛意。

【我可真是喜歡那些小家夥，它們有絨毛，可以像槳一樣劃開周圍的液體，還有長著觸手的那些，哦，它們的觸手看起來和我們的有點像——嘿，哥們，我喜歡你的觸手！它甚至還能發出熒光！】

【我愛這對稱，它們太美了······】

他們懷抱著這個標準尺寸的瓶子，就像是懷抱著生活對他們最珍貴的饋贈。

兩個人帶著瓶子回去，他們的孩子在教育培訓期，並不在家。Eq3還需要更換兩次軀體才能達到成熟期，在那之前的絕大數時間，他都要在培訓基地和家之間奔波。Bqi把裝著一顆行星和一顆衛星的瓶子放在桌上。

“或許我們給它買個生態瓶。”A2s說，“雖然那裏麵的那個星核就浪費了，但調配好的營養湯總比我們自己湊的有用。”

Bqi盤算著賬戶裏的餘額，嘴上也不閑著：“買那星核才是浪費啊，根本就是白扔錢。那東西怎麼可能真的能養出生命來，誰還不是等它長出毛茸茸的東西了，左等右等也看不到它長大？我早就懷疑，那幾個能培養出東西來換了獎勵的都有什麼特殊渠道，反正和我們買的不是同樣的東西。”Bqi，優秀的星際購物推銷員，口齒伶俐、思維清晰。

“但單買營養劑實在是令人懷疑。”A2s沒有反駁。

“我們的錢倒是夠，買就買吧。”Bqi歎了口氣，“我也想看看到底能長出什麼東西。”

A2s拿起瓶子端詳了一番，內裏的生物已經全然變了模樣，有的已經長出了厚重的盔甲，有的長出了更為粗壯的腕足，還有巨大而原始的眼睛，總之一句話：“他們長得可真隨心所欲。”

“我們快走吧，誰知道之後又會長出什麼怪東西。”他又補充道。

再一次坐上飛船——不是什麼新型號，但皮實耐用，A2s平時用它送貨，可以說是扛起了他們 整個家庭——兩人的心情也逐漸平複了下來。在天上掉餡餅式的驚喜之後，這對小夫妻也要逐漸思考現實了。

“你說，要是它真長出了智慧生物該怎麼辦？它長得那麼快，我很擔心，它很快就要離我們而去了，而我們才得到它那麼久······”

“誒，‘不能對其他智慧生物宣誓主權’——這愚蠢的法律。什麼叫‘智慧生物’？你不和它們接觸，就永遠不知道它們的智慧程度，你若和它接觸——嘿呀，又說你幹涉智慧生物的自然發展。再說了，這宇宙中的生物，有哪種不是因為和整個宇宙聯係起來了，才得到的科技爆發呀。單獨養起來還不是給那些個有錢人當猴子看，那我們為什麼不能養？”在隻有夫妻二人的時候，Bqi並不吝於表達自己的憤怒。

“我們用‘伴侶星球’的名號去申請個暫留證怎麼樣，至少能應付一段時間了······實在不行就去賣了，也能賺一筆錢，我們總是不虧的······”A2s的聲音低落下去。

Bqi喃喃：“我倒是不想賣掉，這太難得了，在那種蠻荒的地方，自然地長出了那樣的東西；不對，正是因為在蠻荒的地方，才有奇跡······”

A2s的思考係統轉了又轉，嘗試給出其他的方案：“隻要在檢查的時候能證明他們沒有擁有足夠的智慧就好。我們說我們藏著個智慧生命他們也不會相信的吧。或者，重啟它也可以？能出現一次生命的地方，再出現第二次也並不奇怪，總是有辦法的······”

在這個時代已經很少有宇宙生物選擇線下購物了，畢竟有的時候他們買的東西過於龐大且路途遙遠——雖然有了“瓶子”這也不是什麼問題——但能過麻煩別人的事為什麼要辛苦自己？可總有些實體店鋪還有些存在的意義，因為無論是那種宇宙生物，他們在買東西的時候總都需要些，即時反饋——或者說，即時刺激。生態瓶商店就是一例。自從有了生態瓶這種東西，自從有些富豪開始收購長出了“擬·智慧生物”的生態瓶，自從這種循環已經成為一種產業。這些個大大小小的商店就成了宇宙賭徒們的聚居點，聚集了大量或興奮或萎靡或絕望的生物。

A2s擠開這些形形色/色的奇怪家夥，Bqi已經被他留在了車裏。生態瓶商店魚龍混雜，他不希望自己愛人受到任何委屈。

“一個生態瓶，分期！”說實話，和普通的“瓶子”或者“外賣盒”相比，一個生態瓶是真的不便宜，但他們也不是出不起這錢。甚至於在很多家庭裏，家長們都會把它作為一個學習路上的必要禮物送給孩子，隻是在這時，A2s先生覺得自己可以更刻意一點的去融入這裏的環境。畢竟價格總也是不能阻止這些宇宙賭徒的步伐的！——更何況分區確實會讓家裏的壓力小些。

“天才般的創意！”他在程序運行中如此誇耀自己。

“分幾期？”收銀員——他也身兼審核和安全員——公事公辦地回答，他的複數雙眼睛同時注視著這個房間的各個方向。“生態瓶售出一概不退。”

兩人回家時，他們的孩子也已經到了。就如同他的父母一樣，Eq3，或者說Eq3l9uA2s1jg對這個突然出現在家裏的瓶子表現出了莫大的驚喜。他現在就坐在桌邊，擺弄著這個新玩意。

“這是你們給我買的生態瓶嗎？它看起來比教科書上的那些還要厲害！”這孩子揚了揚手中的瓶子。

Bqi看見這孩子坐在地上，剛要發作，視線就被桌上的東西吸引了，那是一瓶營養液——他們平時自己喝得那款——被打開了蓋子。她覺得自己的係統實在是有些過載了：“我們假設，Eq3，你把‘我們的’營養液到了進去？”

“是啊，我看它一段時間不動，就加了點東西進去。”小孩陷入回憶，“然後它馬上就變了，那些在陸地上爬的物種一下子就增多了，他們還越長這樣，尾巴也長出了不同的形狀。”

兩人快速衝過去，確定瓶子裏還有活物，懸著的一顆心便放下了一半。

“你可別再嚇我了。”A2s嘟囔著。

那孩子還在回憶，語氣也愈發興奮起來：“然後我搖了搖它，絕大多數物種——尤其是體型龐大的那些——就滅絕了。我還挺喜歡那些有盔甲的大家夥的。

這可真是個靈敏的生態瓶，它是不是很貴啊？”小孩子向來直來直去。

Bqi端詳這個牽動著一家人喜樂的瓶子，那裏麵又繁衍出了新的生命，它們比她離開家的時候高大和複雜了許多，有些大家夥已經長出了上小下大的四肢，和占比不小的腦袋，全身覆蓋著絨毛，在平原上踱步；有些長出了翼膜，在天際滑翔，它們擁有自己的巢穴，在那裏產卵，養育孩子······謝天謝地，它們依然在按照一定的順序繁衍，依然富有生機。

Bqi把它交給Eq3，她走到A2s身邊坐下。這個雌體把自己的觸手伸出去，牽起屬於她伴侶的那個。

“那你可得好好記下來——好好寫作業吧，孩子！”A2s對自己的孩子說，他擁著自己的愛人，他們這一天實在是經曆了太多。在一番探討後，兩人決定向Eq3隱瞞一些事實——最無關緊要的那些。

【我還是更喜歡之前的那些小家夥。這些絨軟的、對稱的小東西。】Bqi發出了遺憾的頻率，【這些大家夥顯得笨笨的，一點也不靈巧——不過無所謂，不影響我串成項鏈把它戴在脖子上，或者做成胸針？這可是我們的星球，我們自己的星球！】

【那得等我們的寶貝寫完觀察日記。】愉快的波從兩人相接的地方擴散出來，他們的身影依偎在一起，注視著屬於他們的幼年體。

“天哪，寶貝，別用那麼大力氣搖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