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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誕生
2019年6月6日下午1點。
天空下著陰雨，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左手撐著雨傘，右手攙扶著她殘疾的丈夫邁過泥濘的小路，來到X市育仁孤兒院的門口，夫妻間相互望了一眼，猶豫了片刻，走進孤兒院。
他們要去做一個關乎他們人生的決定——領養一個孩子。
夫妻倆都生於偏僻的農村，沒上過高中，兩人在16歲相愛，又在16歲去前往外地打拚。
在十多年的打拚生涯中，雖遇到許多小小的磕磕絆絆，但好在夫妻二人活得踏實本分，恩愛和睦，也付了房子的首付，銀行卡也存下了十多萬積蓄。但在丈夫三十壯年時，一輛失控的摩托車撞到了丈夫，致使喪失了他的右腿，並在醫院中查出了丈夫有無法生育孩子的病。
生活充滿著無法掌握的意外，一個幸福的家庭轉眼間變得破碎。在丈夫出院的兩年後，丈夫隻能待在家裏，而妻子則依舊每天往返與枯燥的流水線上，生活的酸楚令夫妻二人的關係到了一個冰點，兩人都感覺到家裏充斥著一種孤獨與迷茫，他們都不在像年輕時那樣充滿活力，沒有目標，沒有動力。終於，他們似乎找到了一個緩解這種迷茫的良藥，擁有一個孩子，一個延續香火的孩子。
夫妻倆來到孤兒院的大廳，一個頭發雜亂的中年男人正歪七八斜地躺在木凳上睡覺，在男人的旁邊，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媽正叮囑著一個清秀的小男孩上學的事宜。
“那個，我們是來領養孩子的。”妻子看著那個被訓斥的小男孩。
“領養孩子的。”中年婦女轉過頭，打量了兩位，一時不知道該咋說，他們這孤兒院已經有一年多沒碰到這種直接上門領養孩子的情況。
“是的，因為我們——”
“領養孩子的——！”
還沒等妻子繼續解釋，歪躺在椅子上睡覺的中年男人嗖的一下坐起，昏昏沉沉的眼神突然泛起光，嘹亮的說了一句，將大廳所有人的注意力聚在了他身上。
中年男人起身後，像是看見什麼寶貝似的，飛快的打量了夫妻二人，接著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說道：
“王姨，你先帶欣安出去。”
“好的，曾博士，但這兩位.....”
“這件領養的事交給我來處理吧，你跟杜院長說一下”。
在王姨帶著小男孩離開了大廳後，曾博士興衝衝將夫妻二人領至一個角落的辦公室，關上門，在一張方桌坐下。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姑且算是這家孤兒院的副院長，我姓曾，雖然有點顯擺，但你們可以稱呼我曾博士”。曾博士隨意地翹起了一個二郎腿，露出自信的笑容，黑眼圈居然顯得神采奕奕。
“曾博士，您好，我叫許花花，這位是我的丈夫，許強”。許花花將雙手放在膝蓋上，用非常客氣的語氣說道。
在夫妻二人的印象中，博士可是那種很有本事的大人物的稱號，是那種每天開著豪車，隻要在開著空調的辦公室裏坐上幾個小時，便能掙到比他們累死累活忙上一天還要多得多的錢的大人物。
夫妻二人對領養孩子的事本就不怎麼熟悉，一進孤兒院還碰到了一個博士，不由顯得慌張。
“好的，兩位，在我們在這領養孩子，需要一些流程，還有能冒昧的問一下，為什麼許先生不講話呢？”。曾博士將頭輕輕後仰，望向許強。
許花花右手偷偷掐了一下許強胳膊肘。
“嗯，我、我”，許強原本平淡的臉色變得尷尬,餘光又不自覺地瞥了一眼了自己殘疾的下半身“我剛出院沒多久，還不太適應.....”
許強右手大拇指與食指反複搓了搓，他已經出院兩年了，現在的他，不在像以前一樣，可以憑借著自己的高大與蠻力幫人幹這幹那，得到別人的讚賞；而別人，也不在像以前一樣，現在別人與他交談的時候，總帶著一副同情或者嘲笑的眼光，而且會時不時地往自己下半身看去。
而現在，這位曾博士，更是不加掩飾的，伸著腦袋，瞪大雙眼，看向自己被桌子擋住的下半身。
許強想起了手機上那位短視頻博主的話：人最重要的是有自信，沒必要在意他人的眼光。對，隻要有自信，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曾博士，流程的話，我們按網上的說的，帶了蠻多證件。”許強聲音從局促小聲漸漸變得自然嘹亮，並妻子手中接過包，將證件一一地羅列在桌子上。“你再看看還有沒有什麼缺的”。
“不需要這個，不不，我說的流程不是這個，嗯，是在這個前麵的流程。”曾博士一邊拿起許強剛剛遞過來的信件翻看，有點局促的解釋道，“嗯——，怎麼說呢，我指的這個流程是一個測試，一個關於你們是否適合當孩子父母的測試。”
“父母測試？”許強有些疑惑，他第一次聽到這麼奇怪的名詞，隨即又反應了過來，“放心，曾博士，我們會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去養育他”。
“我們已經想了幾個月，也跟家裏人商量了。”許花花應和道。
“嗯，我能明白兩位的用心。但有的事光有話語還不夠，畢竟為人父母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必需通過一些科學的測試。”曾博士將手中翻看的證件放回原位，收回了自己抖動的二郎腿，擺出一副嚴肅的姿態：“我接下來需要問一些問題，這些問題可能會有所冒昧，但我希望二位能如實地回答。”
“我可以開始了嗎？”
夫妻倆有些不解，怎麼突然就要開始一個父母測試，彼此間小聲商量了幾句，隨即也擺正了一副認真的姿態：
“可以”。
“首先，二位的身高是多少？”曾博士問道。
啊，問這個幹什麼，許夫婦原本以為曾博士是想問一些關於教育孩子的問題，但是這第一問便令許夫婦充滿了大大的疑惑。
“我身高1米88，我妻子1米6左右。”.許強心中也有些疑問，但看著曾博士嚴肅的表情，也沒多說什麼，畢竟，聰明人都有獨特的道理。
“嗯，很好。”曾博士似乎對第一個問題很滿意。
“那第二個問題，如果到了吃飯的飯點，孩子正在學習，二位會叫孩子吃飯嗎？”
“那肯定，人是鐵，飯是鋼，飯都不吃飽，哪來的力氣學習，肯定要先吃飯”。許強沒什麼猶豫便回答道。
“這——”曾博士麵露一絲難色，隨後向許花花問道“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嗯。”許花花點了點頭。
“不，這樣的方式不好，學習是一件需要高度集中力的事，從心理學的角度，在孩子主動學習地時候，不應該去打擾他，這樣不利於孩子的學習，也不利於培養孩子的注意力。當然，也不是完全放任他，稍微提醒一下他就好，等他學完了或者餓了自然會去吃飯。”曾博士解釋道。
“嗯嗯，明白了”。許夫婦隱約感覺這個道理有點扯皮，但畢竟是博士講的話，肯定有幾分道理，便記在了心中。
“第三個問題，如果孩子犯了過錯，比如在校園因為別人長得醜就欺淩他人，該怎麼懲罰他？”曾博士的眼神又嚴肅了幾分，完全沒有開頭時那隨意散漫的樣子了。
“欺負他人？那必須打一頓讓他長長記性。”許強不帶一絲猶豫地回答道。
“你在瞎說什麼，打一頓就有用了嗎，打一頓就能孩子變乖了嗎。”許花花厲聲反對道，夫婦倆在這個問題上起了爭執。
“我認為，隻有讓孩子明白欺負人是不對的道理，才有用。”在許花花的印象裏，那些村裏小時候被父母吊在樹上打的嗷嗷叫的調皮搗蛋的男孩子最後也沒變乖，變得陽光向上，變得學習好，反而是自己從小在母親的溫柔的教育下，明白許多了人生的道理。
“那麼，怎麼讓孩子明白這個道理呢？”曾博士接著問道。
“通過、通過說教吧。”許花花頓了片刻，她從來沒想過這麼具體的問題，而且自己小時候也沒欺負過別人的經驗。
“嗯，但光有說教是不夠的，話語的力量終是有限的。而體罰的話，如果使用不當，則容易適得其反。”曾博士接著說道，“同時還要注意，不能以懲罰為借口，將孩子當作情緒宣泄的對象。要有一定的懲罰，而這懲罰應該是能讓人記住的，應該是有一段時間的。”
“讓他公開道歉，讓他吃一周的苦瓜”。許花花好像理解了曾博士的話，提了一個自認為折磨人的懲罰。
“讓他寫一周的數學題”。許強說，在他看來，寫數學題比被父母打一頓還難受。
“把他一個月的零花錢全部買成糖果，然後當作賠禮每天送給被他欺負的孩子”
“讓他一個月不許吃肉，還要跑5公裏”
......
夫妻倆似乎較量了起來，舉起一個又一個的例子，曾博士雖依然擺著一副嚴肅臉，心中也跟著舉了幾個例子，又似乎觸景生情，回憶起了過往。
“唉——”曾博士發出了一聲小的隻有自己能聽到的歎息聲。
......
“咳咳。”曾博士打斷了許夫婦之間難得溫馨的談話。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這孩子，鄙視你們——。”曾博士看了一眼許強，加快語氣說道：
“鄙視你們的貧窮，鄙視父親那連衛生都不能自理的殘疾，鄙視母親的愚蠢無知，鄙視你們那油膩惡心的容貌，鄙視你們那斤斤計較的性格，鄙視你們粗淺的學識——如果這個孩子，打從心底裏，瞧不起你們，你們該怎麼辦?”
孩子鄙視父母？許夫婦一時間被問的不知所措，先不說問題，光這提問，許夫婦就感覺自己被莫名罵了一頓，許花花摸了摸自己臉頰兩側的稀少的痘痘，這很油膩嗎，至於斤斤計較，我們倆雖然窮，但有顯得很斤斤計較嗎？
而許強則臉上出冒出了漢，皺起了眉頭，手使勁按在自己沒有知覺的右腿上，心中控製不住的暗諷道：你丫的罵人就別拐彎抹角，我這樣的殘疾人是不配擁有孩子，是不配擁有幸福。
被孩子鄙視，該怎麼辦？許花花繼續仔細地想，她記得許強說過，他討厭他那賭博嫖娼家暴的父親，巴不得他早點下地獄。但是，他們夫婦又不是許強父親那樣的人渣，又怎麼會遭到孩子的厭惡鄙視呢。
不不，許花花又思索了一番，孩子完全可能因父親殘疾而瞧不起父親，因為貧窮而瞧不起落魄的他倆，又或許，他會在成年後，不遠萬裏去找他的親生父母，就像電視裏演的那樣，而不管不顧他的養父養母......
“不，我倆絕對不會把孩子教育成那樣的人”。許強眼神突然變得堅定，還沒等許花花理清思緒，便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我也希望那孩子一輩子都不會成為那樣的人”。曾博士放慢了語速，長長地說了一句。
“好了，我的問題問完了，二位通過第一個測試了”。曾博士起身，搓了搓手:“如果我沒猜錯，二位想要領養的是一個男孩吧。”
這就結束了？許夫婦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嗯，是的。”許花花攙扶著他的丈夫一起起身：“我覺得剛才大廳那個白白的小男孩挺可愛的，如果可以，我們想多看看”
“你說欣安嗎，那孩子挺聰明，但性格挺自卑，而且有先天性心臟病，嗯——以為二位的家庭狀況，我並不推薦二位領養欣安”。曾博士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那麼白白淨淨的小男孩居然有心臟病，或許這孤兒院還有更好的孩子呢，許花花想了想說：“那麼拜托曾博士帶我們看看其他孩子吧”。
曾博士似乎正準備說什麼否決這件事，但隨之又擺了擺手：“那二位先跟我走吧。”
曾博士將許夫婦帶往孩子們活動的房間。
許強捏了捏鼻子，這地方似乎有一種奇怪的味道，是消毒水與一股臭味的混合味。
當孩子出現許花花的眼中時，許花花受到了衝擊，與許花花想象中的那活潑陽光的孩子截然相反，這裏的孩子大概四五六歲，居然將近一半孩子，有肉眼可見的殘疾，有的孩子耳朵縮成一團，有的孩子缺了根手指，有的孩子下巴有一坨大肉瘤，有的腦袋大大的跟一個外星異形一般——整個房間伴著外麵灰色陰沉的小雨和孩子刺耳咿呀的聲音，散發著一股絕望和壓抑。
許夫婦先小心翼翼推開了幾個湊過來的孩子，又問了問那幾個看似健康的孩子的狀況，都很快的被曾博士一一回答，都有著不同的先天性疾病。
許夫婦看著這裏的孩子，搖了搖頭，有個脖子到嘴巴被燙傷的孩子甚至了叫他倆爸爸媽媽，也看著可愛，但自己的能力終歸有限，不敢多展露一絲好意。
說到底，雖然有各種紙麵上的理由，傳承家族的香火，家庭的溫暖，孩子的可愛等等，但許夫婦領養孩子的最終目的，還是“養兒防老”。
許夫婦打工攢錢買的房子首付和存款，撞傷許強的不長眼大學生賠的錢，以及平時許強為人正直，朋友同事等給許強捐的錢，令許夫婦目前有一定育兒的資本，但也絕非富裕，對許夫婦來說，他們領養的孩子，必須是一個健康且性格好的男孩。
“這房間的孩子從出生起帶著各種殘缺，對，從出生起。”。曾博士沒有看著這些孩子，而是呆呆望者天花板說道：“我帶二位去稍微健康點的孩子房間看看吧。”
到了“稍微健康點”的房間，開門便是兩個個大的孩子欺負三個個小的孩子，搶他們零食，踩他們腦袋的畫麵。曾博士上去就是對倆大孩子一頓教育後，許夫婦又接連問這的孩子一些問題，對這個“健康點”房間裏的孩子似乎也不是很滿意。
曾博士好像不是很在意，帶著許夫婦回到了剛才的房間，冷不丁地說了句：“看來這的孩子二位都瞧不上啊。”
“沒有，沒有瞧不上，隻是跟我們想領養的孩子不太一樣”。許花花立馬反駁道，這個曾博士雖是個文化人，但怎麼盡說這種刁難人的話。
“有的孩子從出生起帶著一些不幸，有的不幸可以改變，而有的，隻能通過欺騙自己來掩蓋。”曾博士牛頭不對馬嘴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或許在未來，隨著科技的發展，這些孩子會更好的。”許花花想起了小時村頭的那個二傻子，後來進城治好了病，還考上了大學呢。
“不，不，未來不應該有他們。”
片刻的沉默。
曾博士突然眼睛放光，對著許夫婦，小聲局促的說道：“我們孤兒院還有一個男孩，年齡很小，身體健康，長得蠻可愛，挺好學的，嗯——他的名字叫平燈。
曾博士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男孩的大頭照，這張照片挺模糊，但這模糊似乎是後期加上去的，不過盡管模糊，依舊能便認出，這是一個陽光可愛、長相清秀的小男孩。
“還有這樣的男孩子，剛才怎麼沒看到？”許花花感覺這男孩子就跟她夢到的那個喊媽媽的陽光小男孩一樣。
“這個孩子現在不在孤兒院，等過一個多月吧，我帶他來見見二位。”曾博士說道：“領養孩子的手續步驟還挺多的，二位可以先把辦一些手續”。
“好,好。”許夫婦二人答應了，又連忙問了幾句照片中小孩的情況，那照片中的小男孩看著確實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