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場景設計局

（原文刊登在費耶帝國半月刊《衝鋒者》2089年6月下期第23頁，作者弗裏德裏希 馮 克萊斯特，瓦倫尼亞省場景設計局，瓦倫尼亞省 克拉夫岑大區）

I

我們這個世界已經是完美的了，這是一個崇尚效率，理性和絕對的美的和諧社會，這是不可思議的，以至於為了滿足那些追求絕對完美的悲觀公民的傾向，國家不得不設立一個“不和諧部”來可以製造一些不和諧。這些不和諧大多數都是象征性地，有意識地理性地表達我們的悲觀情緒，正如那些接受了“最終思想”地人所認同的那樣，不完美也是完美的一部分，因此它們在我們允許存在的範圍內還存在著。

同樣對那些“最終思想”的信徒來說，構成完美最重要的部分是效率，崇尚效率是整個完美社會，乃至於費耶國家的基礎。身處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比曆史上任何時期都更能敏銳地意識到了過去人類的錯誤，無論是行為上的，還是精神上的，在他們意識到了古人大多數的行為的無意義性後。他們自然有意識地在任何事物中把有用的部分和無用的部分剝離。正如兩百年前護國公說過的：“拋棄該拋棄的，利用該利用的，這就是一種進步。”因而這也成為了一種接受了“最終思想”的人的最簡單的快樂。現在的人們意識到曆史上許多所謂的“規則”“人生的必由之路”純粹是一種浪費時間浪費資源的行為，其唯一有意義的部分隻是養活了那些以此為生的人們，但是在目前，帝國已經拋棄了這些低效的東西，人們已經被帝國轉移到更適合他們的地方從事更適合他們的工作去了。

現在，許多古人看來必不可少的東西如今已經淘汰，其中最重要也是最和我的工作息息相關的是，不再需要人際關係了，因為控製部會解決一切，這些行為的目的是為了防止人們在不必要的問題上耗費太多精力。自從五十年前帝國控製部將技術開放，允許公民預測命運以後，人們的生活都變得井井有條。當我們可以以一種較低的的成本獲取未來的預測信息後，當人們大概率預測到嬰兒會早夭時，他們將根本不會去生孩子；當人們大概率預測到他的死期時，他會認真地察看能做的事情然後有條不紊地安排好要做的事情，確保在死亡之前完成帝國下派的任務，尋找人生的意義，或者別的什麼；當人們大概率預測戀愛沒有結果時，他們不可能去結識對方，這些方法都極大地節約了人們的精力。

當然，我們不排除某些人以執念來獲得內心滿足，總有人會嘗試去碰那些微乎其微的概率，並以此為樂。一些批評家指責這是開曆史倒車的愚蠢行為，認為他們的執念隻不過是一種精神成癮品，並指責他們浪費了帝國的資源，畢竟在現代，能消耗的都是可儲備的資源。

然而，考慮到人類生理上的設計，在某種情況下儀式感是重要的，因此進行一個象征性的儀式將有利於公民們的工作，這就是為什麼國家設立了場景設計局，用一個耗時相對較少的過場替代掉大部分無用的東西，我的小組的工作就是減少追求效率帶來的不必要的麻煩，你可以叫我“過場師”。我為所有那些幹涉效率的規則製定過場。我所在的瓦倫尼亞地區每天都會有上千對年輕人高效地追求愛情和友情，高效地宣泄情緒，高效地應對落後的習慣，他們都是我們的服務對象。這些沒有必要的煩惱自然沒有必要成為幹涉我們自由的枷鎖，隻不過出於生理需求的考慮我們還應該保留它們。這些所謂的過場都是可以編造的，每一個來的客戶都知道大概怎麼做，而我們的主要工作就是為他們的故事提供細節，為他們完善經曆，為他們製造一段正常的記憶，盡管他們都知道這是被製造出來的。

II

我要向你展現的今天的第一對客人是一個瓦倫茨的小夥子弗利戈（Fliege）和一個施瓦茨堡的姑娘赫施萊克（Heuschrecke），他們在一個星期前拿到了帝國控製部的分析報告，控製部綜合分析了他們的命運，出具了專業的證明認定他們的婚姻是幸福的，所以他們已經決定要結婚了，這一對情侶是相對來說比較傳統的，他們希望有一段所謂的戀愛的回憶。他們的談話被記錄在這裏：

F：雖然我第一次見到你，但是我知道我將和你有一段美滿的婚姻，因此我們可以直接規劃好後麵的事情並走一個過場就好。我假裝在某天遇到了你，假裝和你可能有個共同興趣愛好什麼的，然後我們認識了。

（一個好的開端將是非常重要的，通常我們的補貼很大程度上就是依靠這個。對這對新人我們采取的場景是下雨天借傘聊天屬實。按照古人的想法，這個情節可能已經變得老套了，但是你要知道整個費耶帝國每天都有數萬對新人戀愛結婚，國家不可能給每個人不一樣的戀愛體驗，畢竟標準化是實現效率的必由之路。）

H：好吧可能事情就是這樣，然後假裝我已經答應了你的表白，然後我們一起玩一起過節，一起去看電影然後做情侶該做的事情，但是我假裝沒有同意發生關係。

（在這裏我要求場景設計師加入一些所謂的戀愛的象征性的標誌和一些活動，尤其要精心設計表白時候的場景，包括環境心理活動等等。現在要真的開始實踐這些情侶活動顯得太浪費時間了。）

F：好的我假裝要求發生關係被拒絕了，但是這假裝對我們的關係沒有任何影響，然後我假裝在你生日時給你買了包。

H：然後我假裝在我生日過了以後的第一個節日給你買了鞋。

F：然後我假裝帶你出去旅遊了，給你買了紀念品。

（有些客戶需要我們模擬出發生性關係的情景。對於這種要求我們需要有一個帝國內務部的聲明，以證明我們並不是在借助工作之餘傳播色情物品。至於禮物，這是促進經濟發展的一種方式，我們會考慮情侶的經濟狀況，設計禮物清單類型，在兩天內情侶會來領取他們的禮物，並假裝成對方贈送的。如果是旅行，我們也可以向他們出售一些當地紀念品，並為他們合成一些照片，假裝他們已經去過了那個地方並流下了美好的回憶。）

H：然後我假裝和你在路上發生了一些衝突

F：然後我假裝和你吵架搞了兩個月冷戰

H：然後我假裝挽留了你我們和好了

F：然後我假裝跟你又吵了一架

H：然後我假裝以為你會先和好挽留

F：然後我假裝以為你不會走

H：然後我假裝提了分手

F：然後我假裝答應了，並假裝帶你去吃了分手飯

H：好了在目前階段你假裝是我的前男友了

F：好了在目前階段你假裝是我的前女友了

H：好了經過某些步驟假裝我們又和好了，我們假裝變得更加親密了。

（有些情侶要求我們要給他們設計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我們需要在這個進程中加入吵架分手和好的情節，盡管這些情節往往是單獨收費的。）

F：於是在某個場景我假裝向你求婚了，隨便吧夜晚海邊心形蠟燭什麼的。

H：於是我假裝答應了

（求婚現場可能還需要合成一些圖片，和一些紀念品，正如弗利戈所說的那些海邊蠟燭一樣，這些紀念品都會算到賬上，從他的工分裏扣除。）

這對情侶後來在拿到紀念品後就結婚了，結婚的細節也是由我們設計的。我們花了一個上午就為他們設計了長達兩年的戀愛，現在這對新人才見麵三天，他們就結婚了。國家分別為他們節省了兩年的時間，他們可以把這些時間用到為偉大祖國服務，學習提升自己或追求效率上。

III

當然我們單位不僅僅是針對婚姻感情相關，我們有時候還承擔著調節人的職責，上麵給我們的這個業務的定位是社區工作的補充，而我們團隊的工作更傾向於情緒和精神方麵。比如這天的第三對客戶，他倆是晚上來的，施維（Schwein）和卡茨（Katze），都是來自克拉夫岑的帝國國營酒廠工人，他們收到控製部的通知，預測將在未來因為某些原因會大吵一架，所以他們今天過來解決問題這是他們的對話：

S：我今天假裝看你很不爽，但是我沒那麼多時間去表達不滿，所以你現在就當我剛摔了東西並且大罵了你，我知道我啥都沒幹，但我們就假裝這樣走個流程。

K：我就假裝我剛剛很生氣，把你罵了一通，由把你抽了一頓，然後把你東西也摔了，但是你知道我不可能勤快到這樣，所以你假裝我已經做完了這些事發泄完了情緒就行了。

（工作人員：不，我們不提倡製造身體上地損傷，出現任何損傷將影響你們工作的效率。）

（如果兩者實在是不共戴天一定要用拳頭說話，我們還有一種解決方法，我們將聯係當地國營診所，人為地為他們製造一些傷。醫生會盡可能避免讓他們工作效率降低。然後我們將他們的食物兌換價格輕微上調，這樣的結果是他們需要更多的工分換取營養，這樣一來他們就相當於他們消耗了大量精力並受了傷。）

K：那好吧，我能對他做什麼呢？繼續摔他更多的東西吧。

（雖然浪費不是帝國所提倡的，但是在這種糾紛中常常會有破壞財務的情節。可能是古人的行為遺留下來了，有些人憤怒時會嘗試破壞對方的財務，我們也專門為此設計了一種解決方法。憤怒者通常根據其體能素質水平和憤怒情況，在某個特定的對方財務清單中選擇一件或幾件物品，假裝已經將其毀壞，而東西被“砸掉”的人需要根據他“損失”的財務價值賠償給生產的工廠，假裝他重新買回了一個被毀壞掉的物品。這樣東西被砸掉的人出現了一定的損失，以假裝這個事情已經發生過了。值得注意的是，清單包含的都隻是普通的物品，因為在盛怒之下人們主要花費能量去表達情緒，而非刻意挑選一個更貴重的物品將其毀壞。）

S：我假裝在單位裏說你壞話，給你穿小鞋。

K：我也假裝在單位裏小怪你，占你便宜。

（這些我們都認定為精神上的損失，這時我們會把他折算成工作效率的損失，這和身體狀況，精神狀況，工作等因素有關，幸運的是這些資料都是帝國信息部擁有的。當我們計算出了工作損失，我們會開具一張“因精神問題導致的工作虧空表”並交給他的單位，要求他在一段時間給他領取的工分打上一些折扣。）

S：那咱假裝你我已經賭氣兩個月了，然後假裝某個人想通了，然後假裝道了歉，我們假裝又和好了，我知道咱倆都不可能把時間真投入到做這些事上，但是我們現在商定好了，在心裏走個這樣的過場，然後我們還是朋友就行了。

K：好的就這麼幹。

（這隻是一個普通的精神上的糾紛，如果真的牽扯到物質上的事情，就是司法部門的工作了。）

這是一種用理性解決問題的方法。這兩個人在兩個小時地時間裏麵經曆了吵架，排擠等長達兩個月甚至是一輩子的敵對，這樣他們就能省下更多的時間來為祖國服務或者是提升自己追求效率。

這隻是一個較為簡便的案例，克拉夫岑的分部曾經接到過一個大型案件，是當地高中某個年級有三組女生互相有矛盾，這大約20多個女生一起過來，幾個小時後又叫來了十多個男生，工作人員在兩天內解決了問題，他們為這20個女生和那些男生設計的愛恨情仇過場最後被賣給了奧施肯國營電影公司，拍了一百來集的連續劇，據說為她們每個人節省了大約5年的時間。

IV

我在這個職位上認識到，很多事情都是沒有必要的。這些多餘的事情反而會影響我們投入到建設祖國的必要時間。一個月前，兩個從奧施肯來的外國人，弗赫（Fuchs）和弗格（Vogel），要求我們幫他解決問題。這是他們和工作人員交流時的對話：

V：我和弗格認識很久了，我們倆在貴國的控製部做了一個預測，報告上說我和他的友誼將會永遠持續下去。你知道在我們的國家，隨禮是一項很重要的禮節，可是這些占用了我大量的時間，因此作為兩個崇尚效率的人，我和他來貴部門解決這個隨禮問題。

F：是的，這個問題確實非常重要，盡管麵臨可能的困難，但是我們還是要解決問題。

V：報告上指出，我在未來將會結婚，並有三個孩子。

F：是的我在未來可能有會結兩次婚，有兩個孩子。我希望在現在就把未來30年所有的禮錢全部繳清，或者是低息貸款也可以。

（在這項谘詢發生的時候，奧施肯共和國還不是費耶的一部分。那時盡管費耶帝國已經完全廢除了貨幣，公民們按社會勞動生產率領取電子工分，並用此來兌換消費品，但涉及到那些還在使用貨幣的國家，還是要和錢打交道。兩國合並以後，費耶在奧施肯建立了體係，如今隨禮會折算成時間來對一定時間內領取的工分進行折扣處理。）

V：我們選擇這樣是即處於一種文化保護的心態，又嘗試將現代的進步血液注入到傳統中的一種嘗試。在昨天我和弗赫交流了這個問題更多的細節。你知道的，奧施肯人作為偉大的商業民族，人際關係顯得尤為重要。我們正式由這種深厚的傳統，因此才需要考慮如此多的問題。

F：我和他討論了這個事情，奧施肯人醫生總是會參與各種儀式，比如滿月，婚禮，喬遷之類的儀式活動。為了我們的美好未來，我們不得不將我們的財富周轉與人之間，這樣我們能更好地促進我們和周圍人際關係。

（人際關係在那時已經被淘汰了，顯然你在費耶再也看不到這種情況了。當然為了客戶的需求，我們還是得認真工作。我們將所有的禮錢折算成了弗洛林（施坦尼亞平原的曾經的金質貨幣）按照柏茨大學的民俗學的相關資料製定類型項目，包括自己和配偶的生日（整數生日和普通生日分別計算）訂婚禮金，結婚/再婚禮金，得貴子/女，子/女滿月，子/女周歲，子/女考試或參加工作，喬遷，各種節日，日常娛樂，請客花費等等。）

V：所以按照你們計算的結果也就是說我現在需要支付給弗格三十萬弗洛林這樣在未來30年內我們所有的彩禮錢就全部結清了？

（工作人員：是的，這就是我們計算的結果。當然還有一個因素沒有考慮到，二位各自的產業在未來是會有變化的，在大約幾年後，您（V）可能會在生意上遭遇一些坎坷，然後您可能會向弗格先生借貸款六十萬弗洛林，所以我建議您可以到那時僅僅償付三十萬弗洛林即可。）

F：這是個好主意，我讚同。等你生意上陷入危機我會借給你六十萬而你隻要還三十萬就可以了，現在我假裝我已經把你未來三十年娶妻生子喬遷過節所有的禮金都給你了。

V：這真是個絕妙的點子。你知道的，在奧施肯，金錢就在人們手中流動，當他走過了一圈後，人和人的關係就變近了，這可得好好簡化一遍。

我想雖然解決了禮錢問題，但隻是這一個人。好在偉大的費耶帝國沒有這種習俗，或者說可能的習俗都已經被消滅了，不然他會更加占用真正屬於我們的時間。

我們局曾經接待過一位精明的奧施肯人，他的家族主營殖民地物流。他坦言他恨不得將高效運用到生活的方方麵麵。那天他帶著他的兒子來這裏。然後為其製定了一個指標，隻要他在父親去世以前達到相應的吞吐量，那麼這個家族就沒有原地踏步，借用上個時代的概念來說，這樣養育他的成本低於他創造的財富，這樣家族獲得了發展。

V

部門的這些工作往往最為棘手的是感情問題和精神問題，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出量化方法，將精神感情通過高效的生命科學和工作效率聯係起來，最後全部折算到工分的加成和減成。費耶人已經逐漸進化為理性人，這些非理性的衝突和想法都逐漸被消滅，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