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去殯儀館,我們都換上了白T恤黑色運動褲,加上一件臨時買來的黑色運動外套。我原本的衣服並不多,這身還是小漠臨時拉著我去買的。因為這個大少爺說,他去殯儀館的衣服都是,穿去了就丟了。
我還鬱悶著,這家夥這麼講究,那是不是一會從殯儀館回來的路上,他就脫光光了,衣服丟垃圾桶,光腚回家呢?
不過有人給我買新衣服,我也不會客氣。小傻子一個!
明南市的殯儀館距離市區也挺遠的。不過那邊是六車道,車子跑起來很舒服。加上加入了山林區,聞著空氣中那熟悉的泥土味,讓我也舒適了不少。
我們過去的時候,殯儀館裏的人並不多。畢竟那是沒結婚的年輕女性。按照風俗,這樣死去的人,是不入葬的。就是火化了,找個風景好的地方,骨灰一撒,完事了。過來處理事情的人,也不會是那女人的媽媽,應該是她的兄弟。就算不是親兄弟,那也應該是堂兄弟、族房兄弟。
問了兩個人,總算找到了那個女人的家屬。一個小廳裏,就站著那麼兩個男人,冷冷清清的。
“請問?”我先開口說道:“這是那個落水的女人嗎?”在那小廳裏,一個火化箱子已經蓋上了,甚至沒有看到該有的香燭。
男人看看我,帶著疑惑:“你們幹嘛的?”他警惕的目光,我估計這幾天,他們也被那些想挖小道消息的記者給搞怕了。
“撈屍的時候,我們在現場。”小漠上前幾步說道,“這個女人的媽媽,還讓人轉告我,說謝謝我們呢。”
小漠說完,朝我挑挑眉,那就是一副略帶驕傲的樣。就好像在說,看吧,這時候就該這麼說。擺明了我們的特殊身份,別人也就好說話了。
兩個男人趕緊道謝,我卻上前幾步,看向那火化箱子。這個不是我們土葬常見的棺材,更簡易,更好燃燒,上麵還有著死者的基本信息。“就算是火化,為什麼連基本的香燭都沒有?”
“我堂妹也沒人來送送。就一切從簡了。”
“從簡也應該有香燭。而且,應該有基本的道場。”如果是我爸在的話,肯定會點上陰陽燈。燈一點,就能知道,這具屍體的魂魄不在,那就肯定不能順順利利地走。
男人有些不耐煩了:“她媽媽還在醫院住院呢,她也沒爸。就我們幾個兄弟在幫忙。這邊趕緊完事了,我們還要去醫院給她媽交住院費呢。”
那這就是錢的問題了。這家人,沒錢。媽媽住院的錢是幾個堂兄弟給的,這女人的喪葬費也是堂兄弟給的。難怪就是這場麵了。
我還是本著好人做到底的念頭,說道:“這女人的魂還在那河水裏。如果可能的話,安排人給做道場吧。要是趕不及安排,頭七的時候,就讓她媽媽去河邊......”
“對對對!”那是一個沙啞的破嗓子男人的聲音,就從門口傳來了,“我就說嘛,這死者是要安排道場的。來得及,今天來得及。這邊,我們的價格表,了解一下。我們殯儀館是明碼標價的,規範殯儀市場嘛。”
我看向那男人,一身的黑色老式西裝,裹著他偏瘦的身體,有點不倫不類的模樣。手裏還拿著一本厚厚的價格表。他的身上帶著常年的那種香燭味。他繼續說著:“你們看看,選那個。半個小時,就半個小時就能安排上。東西都是現成的。她沒有孩子,我這邊還能租兩個童男童女給你們。怎麼樣?”
我略帶驚訝地看著這個老頭,聽到後麵算是明白了。他是道師啊!就他手裏那價格表,加上他說的現成的,那這個老頭應該是道師!
那兩個男人被我們看著,也不好拒絕了。說了幾句話之後,還是同意安排一下。不過點了個最便宜的套餐!呃!這種還有套餐?反正我在一旁是聽得一愣一愣的。原來人家市裏的道師是這麼幹活的啊?!
小漠湊到我身旁,低聲說著:“看看人家多專業。”
我想著,我要是給我爸建議,讓他也印一本高大上的價格表,來個明碼標價會不會被他打死。因為在我們家族的傳承概念裏,沒個人的死因不同,死的時間不同,出殯的時間也不同,這處理的方式也肯定不能一樣。不一樣,那收費肯定也就不一樣了。
“這女人的魂還在水裏呢。”我說了一句。這也是我們今天過來的原因。
“老宋啊!”門外又傳來了男人說話的聲音。隻是這個聲音是個中年男人,那語氣中帶著的輕蔑,就這個稱呼都能透出來,“你聽聽人家小兄弟說的。這女人的魂還在水裏呢。就你那點本事,你還想接這活?嗬嗬,來來,我來幫忙吧。”
被稱為老宋的道師急了:“黃老六,這活可是我先接的。”
“你不是處理不來嗎?我是在幫你呢。我看看這個死者的信息啊。喲,這就是那個河裏跳船的那個啊。家屬呢?我跟你們說,這女人的魂還在那水裏呢。這事必須好好處理。要不會影響你們家的財運的。”
我沒說話,就站在一旁,看著他們瞎忽悠人。這種事,聽不懂不明白的,人家怎麼說,都好想是真的。但是真的懂這些的人,就能知道這裏麵有多少水分了。聽聽聽聽!五令旗封魂?那麼大的陣仗?就是一個沒出水的魂,說通俗點,那個女人要的七天裏沒人處理的話,她就在那河裏當水鬼了。然後明年的這段時間,她會想辦法讓另一個女人也是這麼跳船死的,找個替身鬼,她就能上來了。
我抓住頭,感覺之前那個道師雖然不怎麼樣,但是至少沒有漫天要價,開個二十六萬六的來嚇人吧。
小漠又湊近我,說著:“那女人聽著這些估計挺傷心的。死都死了,這些人還吵著她討價還價的。”
“她聽不到,她還在水裏呢。其實讓她媽媽頭七去叫一下,點個燈,帶路就行。沒這麼多門道。”
雖然我說話的聲音挺小聲的,但是那個叫黃老六的人還是聽到了。他回過身就厲聲道:“你小子懂什麼?不懂別說話,省得害人!”
我緩緩吐了口氣,從一旁的架子上,拿過了一盞煤油燈。這種地方,燈是肯定會預留的。手裏甩出了從小漠那順來的一隻很漂亮的打火機,點上。再從包裏掏出了裁剪過的紅紙片,用小毛筆,對著那火化箱子上的信息,填了死者的名字和生辰。紅紙壓在煤油燈下,把它們擺在了那預留點燈的位置上,說道:“點上陰陽燈,給死者照著前進的路。但是她的魂還在水下,她看不到燈光,看不到路,被困在冰冷的水裏,走不了。時間上確實安排不上來了,我知道這邊的火化時間都是排好的,那就先這麼安排吧。”
我做完這些,抬頭看向那邊的家屬說道:“我下麵要說的,認真聽好,記好。頭七那天,讓她媽媽回到她出水的地方,香燭紙錢燒上,同時折上一艘小紙船,白色的紙船,上麵寫上她的名字和生辰死忌,叫著她的名字,讓她跟著船離開。把小船放入水中,隨波而下就可以了。”
那兩家屬,本來就不願意多花錢在這件事上,他們聽著我的話,是連連點頭。
黃老六斜著眼睛看著我:“你哪來的?什麼意思啊?搶生意呢?”
“死者為大!我也不想跟你在這裏吵什麼。小漠,回去了。”
小漠點點頭,徑直跟著我往外走。隻是我們都沒想到,那個老宋跟著我們一起出來了。他笑眯眯地說著:“小兄弟,小兄弟,同行啊!走走走,跟我到後麵喝點去。今天沒活,我們聊著。”
道師這行,好像都跟酒肉扯上關係。不管是在村裏的,還是在這明南市裏的。反正等我們坐在老宋家的那張小餐桌上的時候,最先被端上來的,就是白酒。散裝的!就是他們家一個大酒壇裏直接舀出來的。
小漠有點少爺病發作,看著那被端到他麵前的某某蛇酒玻璃杯裏,倒上的那散裝白酒,臉上都控製不住的抽抽。就他的性子,來殯儀館還專程去買套衣服,計劃著穿一次就丟掉。要不,他現在估計就連這種老木頭的凳子都不會坐下,嫌棄的!
他幾次目光詢問著我,是不是可以走了。我卻全當看不到,隻說他一會要開車,就不喝了。
我被我爸帶著,走訪了那麼多先生,現在這種場麵還是能應付的。
別看著老宋是個市裏的道師,回到殯儀館後麵小屋子裏的家,就跟我爸差不多。小板凳,小桌子,兩斤白酒,一碟小魚幹,就能喝起。
“小老弟啊,”老宋說著,“你是師承何處啊?”
“家族的。”我應著,端起了酒杯,跟他碰了碰。
“那厲害了。難怪這些事,你都這麼熟練地處理了。”
我心裏暗暗吐槽,我哪熟練了,這些都是我爺爺記在筆記本上的法子。我就跟背書一樣背一遍。
老宋繼續說著:“你都不知道,那黃老六這段時間,搶了我多少生意了。他就靠著開高價,騙騙人。搞壞市場。現在這做道場啊,算是民俗,都是一套流程下來,要明碼標價的。”
“是是是。”我也就這麼應著,“那您今天怎麼想著,請我喝酒呢?”
“你幫我氣了那個黃老六啊!”老宋的臉上雀躍了起來。看得出來,他這段時間應該是被那個黃老六打壓得挺厲害的。“我是這裏掛著工人編製的,他能抬價,我不能。我憋屈著呢。就今天暢快了。來來,喝上,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