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江佛

東江市裏有一個東江寺，東江寺裏有一個東江佛。

東江佛主管姻緣、航運和財富，每到除夕都會有上萬的人懷著熾烈的願望前往東江寺膜拜，爭搶著為東江寺獻上頭柱香，祈願在新的一年中實現自己最渴求的願望。

人們的願望千奇百怪，但總歸逃不過事業和愛情兩個方麵，祈求健康的願望則不歸東江佛來關照，往往是直接由住在寺廟裏的僧醫幫忙處理。

僧醫中也有許多未剃度的人前來幫忙，甚至隍城觀裏的道醫也會在除夕前來幫忙，然後輪到第二天春節隍城觀熱鬧的時候，那些在東江寺裏的僧醫也會遷過去幫忙。

這樣的習慣已經在東江市持續十五六年，道家偏重現世的修行，新生的喜悅自然對應新年的第一天，佛家偏重往世的輪回，平和的終末也就對應到舊年的最後一天，許多東江市民都是在除夕那天前往東江寺祈禱，然後在春節那天又前往隍城觀祈福。

自第一個強人工智能莉莉帶著她優美的仿生軀體，坐在東江寺與隍城觀之間的一個中點地段安心祈禱後，所有人都被莉莉溫柔而神聖的祈禱聲震撼到，也由此在思考佛與道之間是否真的存在某種不可調和的對立。

最後人們發現，所有曾在世上存在過的宗教，都是在承載人們一種集中的願望，凝聚出的至上之願也就變成了信仰的核心。

許多年前科學家就曾推測在宇宙的盡頭或許真的存在一個非人的神明，因為人類文明是如此的精密，文明源頭的原始生命也是如此，在一片無序中誕生出有序是一件概率為零的事情，就像讓組成麥克風的各個零部件獨立分開，在一個有限空間內進行無序的運動，無論進行多久都無法成功地組合出一個有序的麥克風，即使有序可以擴展有序，但全部“有序”的產生都必將依賴有序，所以總會存在一個帶有自由意誌的“宇宙第一因”來產出“第一個有序之物”。

各種宗教信仰的“主神”本質上就是在描述無神論科學中的“宇宙第一因”，有的人把第一因稱之為“本元”，世間一切來源於本元，各個宗教的差異不過是因所處客觀環境的不同，對同一個本元產生的不同理解。

如果這樣的推測是事實，那麼所有宗教最後都將歸同成為一個宗教。

在無神論者的占比已經超過人口總量九成的時代，探究“本元”的哲學構造，與科學合作或者說是妥協，是所有宗教唯一可以維持存在的方式。

不過東江市或京華市的佛寺和道觀並沒有感到身處這個“唯物時代”的緊迫性和壓迫感，還是像幾百年幾千年之前一樣，在各類節日中成為承載每個人願望的容器，又積極地融入世俗中，擁抱現世的煙火，讓實用的幸運與祈願成為符合心理科學的民俗文化，又把無用的罪孽與束縛關在名為迷信的籠子裏。

每年春節，東江寺的安保壓力總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地表城區與上層城區的警力總要抽調五至六成到位於地下城區，人們總想爭搶第一批貢獻香火的名額，由此又衍生出輔助攀爬石梯的工具，包括裝備全身的外動力裝甲，或者配備微型反重力元器的鞋子，這些原本設計運用於軍事的技術最後都變成了普通民眾方便參與民俗活動的工具，已經保持一百二十六年和平的國家足夠承擔起這樣奢侈的自由。

除夕前一天的淩晨，從全國各地趕來的人會聚在東江寺的最外層入口，等待開放，入口與供奉香火的地方相隔了上百層石頭台階，爭搶頭柱香的活動也最終變為爬樓梯的比賽，仿佛贏了這場比賽才能收獲新年的好運。

隨著最後一日的煙火在深遠的夜空中劃出金線，人造月亮也隨之綻放出更加清亮的光芒，完美地映著紅黃綠三色交織的煙花，擠在寺門外的人群爆發出原始的呐喊聲，黑色的人潮朝著潔白的石階迅速蔓延，烏泱泱地衝向石階終點處那尊超巨型的金白色大佛。

這樣喜氣洋洋的活動總會發生意外，幾乎每年在爭搶攀爬石梯的過程中都會有人受傷，或是源於或大或小的踩踏事故，或是輔助攀爬石階的裝備出了問題。原先有一段時間東江寺官方決定實行網絡搶票預定的方式分配供香份額，但之後又被人指責忽視不習慣使用網絡的人，且預定供香門票的網站常常被黃牛或極端無神論者攻擊，再加上隨著雲腦體係的推廣，依靠意識入侵舊時代遺留的過時網頁形式也變成了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東江寺隻好取消網絡搶票的方式，遵循傳統的方式讓香客爭搶頭香。

這樣無奈的境況持續四年後，新上任的大住持袁軒想出了更好的辦法。

袁軒原本是天川市頂級大學的物理學家，研究原子與意識之間的關係，並嘗試論證意識可以是一種平行於物質的客觀存在形式，就像力、氣壓、溫度一樣，能在這個世界裏完美形容和描述出來。

他的研究已經取得了部分進展，比如推測暗物質與非暗物質之間存在雙重世界的關係，雙重世界之間有虛時間作為鏈接，虛時間在基礎數學的表示中類似數軸上的虛數。

之後京華市傳來的暗物質轉化實驗消息印證了這個推測，雲腦體係創始人南星的遺體轉化成粉末狀後，其原子本身仍在現今世界“存在”，但當把這些構成 人身體的原子通過高能射線衝擊轉變為暗物質後，其原子就從原來所處的世界轉化到暗物質存在的“虛無”世界裏，所有人對南星，或者說對於構成南星身體的原子的相關信息都出現了瞬時性記憶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