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號是個難得的晴天,南星市的工業塵埃濃度恰到好處,帶著巨大光暈的太陽一點也不刺眼,天空猶如一副梵高的傑作,然而這種罕見的景色卻讓劉夏有些絕望,他的腹部還在陣陣作痛,創口的血順著褲管流進鞋裏,以至於走起路來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擠壓聲。
這裏是最繁華的地段,可劉夏的狀況卻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周圍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接到了稀有景觀提示,紛紛抬頭欣賞印象派景色;剩下的人也是各忙各的,這些人一般都帶著增強現實的目鏡,在強AI時代,係統會依據每個人的喜好統籌每個人的注意力,個性化設置會最大程度避開不想關心的事以節省注意力資源。
一般來說,避開行乞者、遇險者或者一些意外事件是大多數人的常規設置,畢竟人們的注意力太寶貴了,這些事情要麼尷尬要麼危險,專門的事情要有專門的人去負責,每個人都不必在不擅長、不舒服的事情上浪費注意力。
一對情侶手挽手走過劉夏身旁,可他們的眼睛卻盯著對麵那幅巨大的婚紗廣告;一位上班族撇見了劉夏的異樣,不過注意力維持不到1秒就轉身匆匆上了通勤專車,畢竟他的目鏡裏沒有提示需要幫忙的事件,這通常意味著係統已經安排了專人來處理。
劉夏當然希望有人幫自己,但他卻不能主動打斷別人的注意力,哪怕高喊一聲“救命”都不行,因為未經受眾同意劫持注意力是非法的,係統會立即將他設為焦點,這樣雖能及時叫來救護車,但也會因此引來意外事件調查員,弄不好發現他身上的非法數據就把身份暴露了,畢竟他是個數據販子。
數據販子這行名聲可不怎麼好,每次嚴打都能進去幾個,雖然工作寒顫了點,不過也沒到要命的程度,要說今天也是邪了門兒了,劉夏碰到個亡命買家,居然捅了他一刀還試圖搶他的數據,還好他反應快跳窗逃了出來,否則二十好幾一事無成就交代了實在是天大的冤枉。
“媽的,這幫數據成癮的人都是精神病!”
劉夏一邊暗罵凶手一邊往人多的地方走,他不敢直接通過係統處理這事,隻希望有注意力空餘的人摘掉目鏡發現他,不求能把他送到醫院,隻要能替他開下附近的自助醫療終端就行。
又蹣跚了五十米,劉夏重又看到了希望——一個正在等紅燈的五歲小男孩。
這個年齡的孩子不允許使用增強現實設備,因此注意力空餘特別多,當然,劉夏也不是要孩子來幫他,而是要借助這個孩子引起孩子身邊媽媽的注意,畢竟孩子打斷監護人的注意力是合法的。
劉夏緊走幾步接近孩子,讓東張西望的小家夥發現了他,隨後劉夏敞開衣服露出傷口,那孩子看見一身是血的劉夏登時有些不知所措,劉夏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因為隻有這樣才可能引起母親的注意。
“該走了,寶寶。”
綠燈亮起,媽媽領著那孩子走了,一眼也沒看劉夏,兩秒鐘前對麵響起了冰淇淋廣告曲,這是監護程序觸發的,畢竟小孩子注意分散是常有的事,隻要把注意力拉回來繼續乖乖跟母親走就可以了,係統知道這種冰淇淋小家夥很愛吃。
而這音樂對於其他路人來說並無打擾,因為此時這個十字路口的人剛好都接受這種冰淇淋宣傳曲,係統的統籌極其精準,當第一位拒絕這首音樂的人走近這個路口時,音樂剛好停止,而這時母親已經領著孩子走過了人行橫道。
自由不是想做什麼做什麼,而是不想做什麼就不做什麼。
康德的這句名言是小學信息倫理課第一節就講過的,引申表達就是拒絕信息的權利永遠高於發布信息的權利,理由是個體整頓信息的能力是有限的,未經受眾允許對其發布信息,造成注意力浪費,會嚴重侵害他人處理信息的能力,如果恰巧發布的又是受眾嚴重抵觸的信息,那麼將視其為侵占他人信息時間罪,刑責至少五年以上。
媽的,康德就是個二貨!
不先接受別人發布的信息,誰他媽知道自己願不願意?
劉夏扶著路燈杆氣喘籲籲看著母子離去的背景,心裏早已經把那個什麼康德罵了一萬遍。小孩子拿到了冰淇淋後倒是回頭看了一眼劉夏,劉夏知道再糾纏下去也是徒勞,因為那位母親的監護程序會不斷觸發事件糾正孩子的注意力,於是也隻好苦著做了個鬼臉示意自己沒事,小孩子也笑了,隨後轉身跟著母親遠去了,這回倒沒什麼事件觸發。
這樣下去明顯不是事兒,劉夏調整下自己的目鏡,想找個人員流動差點的地方,希望能有不那麼忙的人注意到他,他打開周邊分布頁麵,這時彈出一條廣告。
“今日天恒小劇場19號廳上演莊子係列之《漁父》。”
姚百順?
他怎麼演話劇去了?
雖然此時的目鏡已被手上的血汙了一片,但劇照裏扮演漁父的七十歲老頭卻熟悉得很,當然,數據販子可沒看話劇的愛好,係統推薦這個節目完全是因為姚百順在好友通訊錄裏是全開放設置,不過係統所不知道的是,這些好友大多數都是客戶,劉夏設置成全開放主要還是聯係非法交易。
劉夏記得姚百順一個月前還從他這裏買過黑數據,當時這老頭是個外科醫生,兩人是在醫院廁所裏交易的,這老頭緊張得哆哆嗦嗦連數據口都插不上,也不知怎麼的一個月不見混去演話劇了,而且這個劇場就在天恒商業綜合體內部,距離自己隻有不到二百米。
劉夏看了下時間,還有30分鐘下一場,心說不如就近找這老頭算了,反正都有黑底子無所謂暴露身份。想到這裏劉夏取消了地圖頁麵,轉而聯係通訊錄裏的姚百順,結果對方無人接聽,劉夏沒時間耽擱,找不到和尚先找廟,直接按著導航去了天恒小劇場。
這小劇場坐落在綜合體的二樓,那裏聯排開了二十家微型話劇廳,專門出演各種獨立風格的話劇,不到二百米的距離,劉夏齜牙咧嘴走了七八分鐘,到了《漁父》專場觀演廳也沒敢進去,隻是按著導航指引來到後台,結果後台一個人沒有,有的隻是一地狼藉的化妝衣服和道具,其中還有摔得稀碎的增強目鏡。
這是咋了?
老頭被抄家進局子了?
“媽的,老不死的!我的數據哪!我的數據哪!”
叫罵聲是前麵舞台的,劉夏循聲拐到側台,結果看見舞台上這樣一幕——和劇照一模一樣的“孔子”正在毆打扮演漁父的姚百順,老頭抱頭撲在地上,哭得呼天搶地鼻涕拉下,而那“孔子”卻毫不留情,一腳接一腳的踹。
這麼快就開演了?
劉夏實在有些挺不住了,雖然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但眼前的這兩個人都沒戴目鏡他還是清楚的,他想喊卻擔心有觀眾,於是冒險扒著幕布看了眼,結果發現觀眾席一個人也沒有!
排練?
也太投入了吧!
“老姚頭兒!快點!我不行了......”劉夏雙眼一黑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