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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月亮上的吊死鬼
八十年代末，我生活在一個資源瀕臨枯竭的礦山小鎮，原本一萬多人的鎮子三年間人走了大半，那種冷清的感覺無處不在。雖然剛上小學四年級，鏡子裏那張稚嫩的臉上卻泛著成年人的神傷。
倒也不是全然的灰暗，鄰居家的哥哥一路考進了大城市，又一路考去了紐約，從寄回來的照片裏能感受到那種繁華絢爛熙熙攘攘，羨慕到失眠。每天放學都特意繞遠路從火車道經過，運氣好的時候能遇到綠皮火車，羨慕的看著車廂裏的人們，想象著自己也坐在裏邊的樣子，想象著自己去了省會，又換上一列車去了首都，又坐上飛機去了紐約……
一天放學後，和往常一樣沿著這條鐵道走著，一陣滋滋的聲音引起了我的警覺，四下張望，發現鐵軌上冒著幽藍的電火花，正驚奇著，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八寶！來來來，這邊！”
有人喊我小名，扭頭一圈沒見一個人影兒，背後一陣麻。
“這邊！鐵軌之間！來來來！”
當時懵了，戰戰兢兢爬上鐵道護坡，竟然發現一攤水銀懸浮在兩根鐵軌之間！ 水銀兩邊與鐵軌黏連著，另外兩邊懸浮在枕木之上似飄似流，水銀薄的完全看不出厚度，仔細看水銀表麵，反射著蒼白的天空，竟然還有摩天樓！忍不住往前探身近看，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個倒影竟然先開口說話了：
“我是六十三年後的你，沒嚇著吧？”
怎麼可能沒嚇著，嚇得我猛地往後一閃，差點摔下護坡。不過感覺那人確實和我挺像，聲音有種說不出來的親切，不像是有惡意，於是又試探著再往前探身細瞧。
“真沒開玩笑，我確實是七十多歲的你，知道你想問我為什麼不像老頭兒，因為我們這個時候科技特發達，我也曾經老過，我們當年內卷的厲害，卷的頭發一根不剩，你看現在我跟十八歲的時候一樣，我永遠十八歲，原來也吃過什麼NAD、NAD plus，死貴效果還不怎麼樣，還是基因編輯靠譜兒，我們現在和水螅一樣萬壽無疆了，哈哈！先提醒你，以後不要買保健的東西，噢，最重要的是不要參與內卷，不管是卷贏的卷輸的、卷多的卷少的，奇點之後都一個樣啦，那是我這輩子幹過最傻的事兒，苦哈哈的卷了三十多年，傻透氣了！重要的事說三遍，不要卷不要卷不要卷！”
當時太小沒聽懂，以為他說的是大蔥卷煎餅吃多了會禿。
“喔，說正事說正事！我今早忽然記起來我當年，就是你現在有個大願望——特別想去紐約看看。我專門來接你去紐約，你邁腿往前一跨，就能進到我這邊的未來世界，原理大概就是中微子在空間維度、時間維度上都有量子糾纏，就是利用這個和你見麵了，這個時空裂隙必須依賴平行的長導體，所以就隻能選擇鐵道上見，要是沒有這個限製我會半夜出現在你床邊，嚇死你小子，哈哈哈！”
感覺不像是假的，但心裏還是不停地打鼓，他開始埋怨我猶猶豫豫，嘲笑我膽氣不足，軟硬兼施哄騙我把腿邁進去，耗著耗著，感覺到鐵軌開始震動，扭頭一望，鐵軌盡頭一個小黑點出現了，是火車正在駛來。
“快點呀，錯過了這次那就再等猴年馬月吧！”
眼看火車越來越近了，心想我可是第三家屬院膽兒最肥的仔，一衝動就真的往這攤“水銀”裏一踏，感覺一下子踏空了，緊接著天地旋轉一陣眩暈，下一秒就站在了他的對麵，我仰頭驚奇的看著他，還看到了他背後更高的摩天樓群。
“哈哈哈哈！歡迎你呀！”
他樂滋滋地望著我說，緊接著傳來一陣陣回聲：
“呀……呀……呀……呀……呀……呀……”
背會又一陣麻，我下意識的四下張望，竟然沒有一個人！沒有一輛車！四麵隻有嶙峋聳立的樓群，死寂的可怕，隻有他的聲音還在這詭異的山穀裏回蕩著，麻呀。
“哈哈，我給你解釋解釋，這裏確實就是曾經的宇宙中心——紐約時代廣場，人都搬走啦，現在這裏是城市曆史博物館，你看著四周酷吧？你看那些巨幅廣告，潮不潮？其實原來更炫酷，因為遊客太少，為了省電把原來的大屏幕換成了噴繪，那看那個……”
“啊嗚……”突然傳來一聲狼叫！
“沒事沒事，那是紐約中央公園養的狼，聽到人來了高興地叫，它過不來的，機器人飼養員比人還靠譜兒。”
他笑眯眯的伸手摸俺的頭安撫我，又往下摸俺的臉，摸俺的肩膀，又往下摸俺的背，我不由得往後退，邊退邊說：
“科幻小說上說千萬不要和過去的自己有身體接觸呀，會讓時空坍縮的！”
“嗬，寫科幻的隻會用口嗨，不要鳥他們，你看，這不沒事嘛！”邊說邊用兩個手拽著我的耳朵，直勾勾的盯著我的眼睛。
這個未來的我雖然神經兮兮的，但從他手舞足蹈眉飛色舞的樣子裏能感覺到，未來我確實活得很快樂，活得很爽。
“我還是喜歡熱鬧的地方，我想去最熱鬧的地方看看。”
“哎呀，你以後去大城市生活久了，最煩的就是人多熱鬧，這裏多好呀！走，我帶你進樓裏逛逛。”
“不了！不了！我就想去人多的地方，你帶我去人最多的地方吧！”
“好好好。”
他嘴角一咧，開始哼唱起來：
“天空是蔚藍色~窗外有千紙鶴~ ”
“真好聽，什麼歌呀？”
“喔，這個嘛……我是在召喚千紙鶴，好帶我們去人最多的地方呀~”
哇！當時我心想，這未來好有詩意呀！好期待呀！
不一會兒，“山穀”上空閃過一道炫彩，一個晶瑩剔透的大玻璃盒子降落在麵前。
“走，上千紙鶴！”
“咦？千紙鶴怎麼沒有翅膀？”
“隱形的翅膀！”
“喔。”
一走近，大玻璃盒子四個麵一齊向外展開，像是張開翅膀歡迎我們，還真有千紙鶴內味了，我跟著他走了進去，四個麵合上，接著就悄無聲息的開始上升，現在想想那就是個六麵全透明的觀光電梯，那時候我還沒做過電梯更沒坐過飛機，恐高的要命，緊緊閉著雙眼，兩手緊緊抓著他的褲子，但強烈的好奇心還是時不時地把眼皮掀開一條小縫。
越來越高……越來越高……地球那優美的圓弧映入眼縫，我慌張的問：
“我們這是要去哪呀？”
“去月亮呀，那裏人最多了，那裏有90多億人呢，地球上百分之九十的人口都遷到那裏了。”
“啊？！”
我根本無法相信他說的，心裏警燈亮了，眼睛無不住的四下張望……忽然間注意到玻璃地板下的地球不對勁，圓邊在微微舞動著，舞成了波浪線，這和電視上看到的不一樣呀！ 地球的藍白色裏還不時的閃出一抹抹紫紅、一抹抹橘黃，整個地球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在風中抖動的大肥皂泡！ 心想，我這肯定是在做夢，於是開始用手使勁的揉眼睛，輕拍自己的臉，沒什麼用，又加大力度使勁一拍，結果被他聽到了。
“好了好了，別拍了，給你解釋解釋吧，我們腳下的玻璃貼了一層反重力場膜，擾動了空間曲率，地球射來的光線就被 幹擾了，所以地球看上去就像個泡泡了，等你學了物理就明白了。”
說完他陷入沉思，神情冷漠的像是一尊石雕……過了好一會兒，他開口慢慢的說：
“說到泡泡，我又想起了《金剛經》，那結尾寫的就是這個景象，‘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唉……還記得是誰送的書？”
“嗯。一位尼姑姐姐。”
“那段往事我比你記得更清楚，因為我回憶的比你多。”
他長呼一口氣，低頭凝望著地球繼續說：
“當年她們十三個人，雲遊到了我們小鎮化緣，送給你《金剛經》的那位尼姑姐姐是你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人，美的太不真實，以後去大城市混了那麼多年，再也沒有見過那麼美的，可惜第二天被礦警用槍托子頂走了，她們一邊被頂著走一邊回過頭來微笑著和我們道別，那笑容實在是太……太…… 現在我們有了300量子比特的計算機，能精確模擬宇宙演化，但就是模擬不出來那麼美的笑容。”
提起這本書我也開始情緒化起來，憤憤的說：
“唉！可惜後來被老爸填爐子裏燒了，還把掏出來的灰端給我看，你還記得他當時怎麼說的？”
“你看看，都成灰了，金剛你個頭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和他一齊大笑起來，我們竟然找到了共鳴，心裏的警燈滅了，幹脆把另一個疑問咽了下去，現在回想，應該是因為千紙鶴向上的加速度遞補了地球引力的減少，所以沒有飄起來，一直穩穩的站立，俯視著漸漸遠去的地球。
之後他恢複了眉飛色舞的亢 奮狀態，滔滔不絕的講起他那激 爽的生活：
“我早就移民到了月球，摟著嫦娥烤著兔兒，哈！開玩笑，其實比那個還要爽，其實我是移民到了元宇宙，因為元宇宙城在月球上，所以就搬來了。元宇宙你還不知道，就是你看的科幻書裏寫的虛擬現實眼鏡，戴上就進入一個虛擬的世界，理解吧？”
“嗯。”
“我們現在用的是無創腦機接口，光量子全真模擬，體驗和現實世界沒有區別，不對！是比現實世界更好呀！不更好的話怎麼會有90多億人移民過來？ 往俗裏說就是人人會所嫩 模，往雅裏說就是人人自我實現，爽吧！ 啊呀，我跟你說，在175580號平行元宇宙裏我帶領國家隊拿到世界杯了，你是不知道那種被億萬人民托舉上天的感覺有多爽！我娶到了最美的女星！你更不知道那有多爽！在地球上這可太難了，太難了。我承認老婆雖然不是原版真身，隻是她的授權全真化身，但那種全真的程度讓你壓根就不介意，性情、小心思完全一樣，腿肚兒劃了一道口子的出血量完全一樣，愈合時間也完全一樣。噢，我也授權了很多我自己的全真化身，你猜猜授權了多少個？五千多萬個！他們給別人當觀眾、當嘍囉、當炮灰，用自己的痛苦和犧牲成就別人的爽，但那些都跟我沒關係，都是光量子計算機在替我受苦受累，我隻活在我的完美世界裏。”
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繼續說：“對了，我不是隻會踢球泡妞，沒那麼俗，我也很有藝術才華，我在755651號平行元宇宙裏獲得了普利茲克建築獎，天鵝座X1黑洞邊緣有一座我設計的大教堂，那是很多星際遠行者的精神家園，那種超然沒法描述，待會兒領你去看看。”
“為什麼大老遠去月球上搞？在地球上搞不更方便嗎？”
“啊，這可有的講了！”他佯裝擼袖子，擺開架勢說：“這都是為了完美的體驗，延遲必須控製在2毫秒以內，你人在北京，和雲南的情人在元宇宙裏跳舞，光速30萬公裏每小時，光量子從雲南傳來就需要10毫秒，那舞沒法跳！你和加拿大的刺客比武，延遲40毫秒，那武沒法比！冰梅樂隊召集粉絲們開趴狂歡，粉絲們分散在全世界，互相延遲幾十毫秒，歡的不暢快呀！ 人類可是向來追求極致的，所以必須把全世界的元宇宙居民集中起來，集中到一個直徑600公裏的圓內，但是你知道政治、國界、海關、民族、宗教等等現實阻礙有多多大呀，地球上根本行不通，在公海上的嘗試失敗了，在南極也失敗了，在近地軌道也失敗了，最後幾家巨頭組成聯合體——T.T.T，終於在月球上幹成了，這中間有太多故事了根本講不完。他們創造了完美的體驗，而且月球的微重力讓胳膊腿兒更靈活，玩的更爽快。如今留在地球上的人已經很少了，基本都是些頑固不化的老古董，再就是田園黨，苦哈哈的過著刀耕火種的日子，傻透氣兒了。”
“山清水秀的生活不也挺好的嗎？”
“想得美，他們住的都是窮山惡水、戈壁荒灘，那些山清水秀、土地肥沃的地方都被T.T.T收購了，那些國家公園現在都是他們高管的私家園林，噢，迪士尼現在是他們的幼兒園，外人進不去，澀穀是他們的員工俱樂部，也進不去。”
“元宇宙那麼好，為什麼他們不也搬過去？”
“哼哼，咱們小鎮上賣豆腐的不吃豆腐，賣燒烤的不吃燒烤，一個道理。”
他一直滔滔不絕，我一直傻傻聽著，頭頂上的月亮越來越大，腳下的地球越來越小，不知不覺的，兩者差不多大了。忽然間感覺到輕微的眩暈，看到星空開始慢慢旋轉，地球和月球開始交還位置，月球落到腳下，變成一個風中抖動的肥皂泡，地球升上頭頂，恢複了原本的樣子，原來是千紙鶴掉頭，開始向著月球方向減速。望著這景象，他無限感慨的說：
“地球上的真實世界是夢幻泡影，月球上的元宇宙也是夢幻泡影，都一樣，隻不過這邊的泡影更精彩，那就搬到這邊了吧……”
當時我已經餓的心不在焉了，隻想趕緊吃上口煎餅卷大蔥，最好能再卷根油條，那是童年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心想千紙鶴快點兒飛，帶我去元宇宙吃油條大餐，我要一口氣吃到撐。
又過了好長時間，我已經餓得快站不住了，肚子一陣陣咕咕亂叫。
“餓啦？來，把這個營養液管插上。”
說著他伸手從懷裏拔出個大針管子要往我肚子上紮，嚇得我猛往後退，“咣”的撞到玻璃上，我最害怕的就是紮針。
“不疼的，這個針頭能阻斷痛覺，就像是被蚊子踢了一腳，來來來……唉，好好好，不紮了，你忍一忍快到了。”
他把大針頭插回自己懷裏，靠過來拍著我肩膀說：
“啊！ 對了，給你講一講提拉米蘇星的故事，先給你開開胃昂！”他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那是107號平行元宇宙的一顆小行星，半徑一千公裏，它就是個球形的提拉米蘇蛋糕，由一千種美食層層堆疊出來，每種美食厚一公裏，第一個吃到地核的人將擁有這個星球，好多好多人像蘋果蟲一樣整天拚命吃拚命鑽，我去旅遊過幾次，最外層地殼是可可蜂蜜蛋糕，很蓬鬆氣孔多，我順著大大小小的氣孔很快就鑽到了第二層，馬斯卡彭芝士慕斯層，吃這層之前，要先插上ECMO，噢，這玩意兒以前鬧疫情的時候火了一陣子，插上就不用呼吸了，可以像蚯蚓一樣往裏鑽，否則不嗆死啊，去遛海豚的時候也用得上。對了，慕斯裏邊還有彩蛋，我就不小心掉進一個山楂醋泡子裏，牙全酸掉了，哈哈哈哈！ 第三百層是跳跳糖慕斯，目前隻有一個人成功吃穿，你不知道那需要多麼大的毅力呀，她被封神了，我每天都看那個姐妹兒的吃播，她現在卡在了第305層，每天隻能前進0.1米，你猜為什麼？那層是朝天椒慕斯！哈哈哈哈！”
“就算她最後贏了她也不會快樂的，她肯定會膩的再也不想吃東西了，卻擁有了吃不完的東西，她會抑鬱的。”
“小屁孩兒知道到什麼叫抑鬱呀？！你抑鬱過嗎？！我是真抑鬱過！卷的最厲害那十年我就是靠吃藥活過來的，各種鹵胺酮變體都吃過，雖然比之前的什麼喜普妙藥效好，但也不治根，藥還不能停，要是哪頓忘了吃，就會突然比原來抑鬱十倍百倍，太可怕了！好在都過去了，我早就把抑鬱的腦區用超聲刀切除了，那和闌尾一樣都是進化的bug，早切早舒坦，那個姐妹兒肯定也早切了，用不著你替她操心！但還是有極少數頭鐵的死活不切，說抑鬱也是生活美學，那幫腦殘是沒體驗過抑鬱至死的感覺！”
他憤怒的手一揮，降低音量繼續說：
“晦氣，不談了。噢對了！我給你講講提拉米蘇星的第五層——什錦炸物層，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層了，啊呀那個我跟你說呀……”
這壞蛋，說的我更餓了，餓的眼睛開始冒星星，和四周的真星星摻和著一起難以分辨……
腳下的月亮終於近在眼前了，但是我根本不敢睜眼細看，因為那上麵滿是密密麻麻的坑洞，和蜂窩一樣密集，但大小不一，所以更瘮人，看一眼就會從頭皮麻到指尖，我心裏很納悶兒，月亮不至於這麼醜吧？和書上的照片不一樣呀！
“好多國家在這兒打了一場核大戰，地球上所有的核武器都扔這兒了，鈾礦資源都耗盡了，炸得大麻子上麵摞小麻子。現在上麵的輻射塵太厚，沒有一個國家願意要，所以你就知道為什麼元宇宙城最後建在這兒了吧？”
我驚愕的看著他，他抬手指著一個方向笑嘻嘻的對我說：
“往那兒看，那是月球的北極，看到一個黑色的圈兒了吧？那個黑圈兒的中心就是北極，北極地下五十八公裏處就是元宇宙城。”
“那個黑圈兒是什麼呀？”
“啊，那是環繞北極的光伏電站，和緯線平行，這樣能保證晝夜供電穩定，我們管它叫天使之環。”
“啊？天使頭上的環不是白色發光的嗎？”
“黑色怎麼了？！黑色更酷！”
很快我們飛進了“天使之環”裏，開始快速下降，離地麵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突然周圍一片漆黑，是千紙鶴垂直落入隧道井，感覺像是身處斷了纜繩疾速下落的電梯裏，失重越來越明顯，逐漸接近月球的重力環境，感覺身體越來越輕，我兩個手緊緊抓住他的褲子……就在這黑暗中不停地墜落，不停的墜落，感覺不到盡頭，恐懼湧上腦門，我開始大聲說話轉移注意力。
“90多億人住在這兒啊，是不是已經把月球掏空了呀？”
“用不著，元宇宙城就是個邊長八公裏的方盒子。”
“啊？！怎麼可能？！”
“一共八百層，一個人四平米，你心算不錯，你算算。”
“128億人？！”
“除去公攤能住108億。你看這麼多八，猜得出來這設計建造總承包是哪國人了吧？”
又墜落了好久，終於感覺到開始減速……
停住了，玻璃門開了，但周遭依然是漆黑一片，隻能隱約看見幾個微弱的紅點在閃爍，他抓著我冰涼的手向著黑暗中走，邊走邊說：
“別怕，這和黑燈工廠一樣是為了省電，我已經申請開燈了，等會兒就亮了。周圍都是人，這層住了一千多萬，大家都戴著靜音頭盔各自爽，所以很安靜。”
突然間燈亮了，我看到頭頂上密密麻麻無數個白衣吊死鬼！一根根白色吊繩直插屋頂，和屋頂密布的管子交纏在一起像一團團蛇蟲！我嚇的一屁股坐地上，褲襠裏傳來一陣久違的濕 熱……這不是我頭一次見到鬼，其實我每天都見到鬼，一個個從煤窯出來的“黑鬼”，他們下班回到家屬院一見到小朋友就追著跑，把手上的煤灰抹到小朋友的脖子上、腮上，但那種嚇人和眼前這種嚇人完全是兩個極端。
“來來來，快點兒脫光，把這件全感服穿上！”他拿來件小號的吊死鬼套裝跟我說，“你看這根吊繩兒，裏邊集成了光量子管兒、營養液管兒、導尿管兒、ECMO管兒，把這些都插上，穿好了吊上去，讓你好好爽一爽昂！”
我嚇得大哭，爬著往後退，但手腳麻的厲害根本使不上勁兒，他見狀趕忙開始哄我，指著一個全身抽搐的吊死鬼笑嘻嘻的對我說：
“快看快看！那個小哥哥扭得像個大蟲子，口還一張一張的，他肯定是提拉米蘇星的老居民了。咦！你看那個小姐姐嘴一咂一咂的，估計是變身蝴蝶吸花蜜呢，額不對！那是接吻，小孩兒別看了，別看了！”
他一邊吼一邊用手捂我的眼睛，另一隻手拿起一把針頭要往我身上紮，我開始奮力反抗，邊哭邊喊：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噢，忘了告訴你，來了就回不去了。”
萬念俱焚，我開始聲嘶力竭的嚎著哭：
“啊！！……啊！！……啊！！……啊！！……”
哭呀哭呀……
感覺五臟六腑都要哭出來了……
“寶兒，寶兒，不哭，不哭……”是媽媽的聲音！我睜開眼睛，透過晃動的淚花，真的看到了媽媽慈愛的雙眼！我猛地摟住媽媽，哭著說：
“媽媽！媽媽！我不考學了！我以後不想當吊死鬼！我哪也不去！我哪也不去！”
“吊死鬼你個頭呀！”門外傳來老爸的怒吼，“快點兒給我睡！明天起來好好學習！一定考出去！去城裏當吊死鬼也比在這小破地方呆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