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寵物

“我對麵住進來了新鄰居。”晚飯後艾莉倦縮在沙發上給好友發信息閑聊起來。

“哦?什麼時候你開始對鄰居感興趣了？”好友幾乎是秒回。

“emmmm...從他長得實在是有點帥開始！”發完這條，艾莉對著手機屏幕竟不自覺癡笑起來。

艾莉的新鄰居住進來已有兩三天了，雖然此前這套房子也在不停地換租客，但艾莉都從未對此關心。這個社區，或者說這座城市人就是這樣，他們大多行色匆匆，麵無表情，在元宇宙的世界裏各自安好，也越來越忽略現實生活中的點滴。

而艾莉能對這位新鄰居感興趣，也實屬碰巧。那天艾莉下午剛下班回來，看見對麵公寓的門正大開著，工人們正陸陸續續往裏麵搬家具，門口站著一位高高的男士，正專心地看手機。艾莉向來對個子高的男生有好感，又是自家對麵的事兒，於是忍不住多瞄了那男士兩眼。發現他的長相竟如此耐看，一張白淨又瘦長的臉，挺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幹淨利落的淺棕色發梢有些許擋住了他的眼睛，但他站在樓梯間的樣子儼然像是漫畫裏走出來的人。

艾莉看得有些出神，男士卻忽然抬頭發現了艾莉，於是紳士地伸出手，麵帶笑意地說：“你好，我是新來的301住戶阿黎，請多關照。”

艾莉這才緩過神，為自己的冒失感到好笑，但也大方接住了男士的手：“你好，那我就是住你對麵的鄰居啦，我叫艾莉。”

“太巧了，很高興認識你。你一個人住這裏？”

“是的，我一個人住這邊有兩三年了，這邊生活還挺方便的，設施也挺完善。你呢？”

“我也是一個人，我才到這座城市來，所以...以後請多多關照。”阿黎再次禮貌地說。

“沒問題，有什麼需要隨時找我。”艾莉向他揮揮手，終於想起回自家的門。

阿黎像是要送她一般，向她走進了兩步，又端端正正地站住，繼續說：“謝謝，等我這邊打理好了，請你過來玩。”

“好。”艾莉轉身前，看見了阿黎眼裏的光，甚是閃亮。也許是因為他的眼睛聚光。阿黎的眼睛是那種細細長長窄窄的，是艾莉最喜歡的眼睛的模樣。

那天傍晚，艾莉躲在自家大門的貓眼後，向外張望了好幾次，阿黎時而保持之前的姿勢站在門口看手機，時而協助工人在公寓裏忙碌，直到艾莉最後一次張望，對麵的門終於關上，樓道也變得清淨了不少。

看見樓道裏沒有了漫畫男主的身影，艾莉心裏也開始變得空蕩蕩。也不怪她，作為一個在一家小小科技公司做著前台簡單工作的年輕單身姑娘，她原本的生活就是單調乏味的。當然，在元宇宙裏不算，在元宇宙裏，她活潑開朗，愛玩愛瘋，愛跟風愛分享，更愛美，對一切貌美的物品都毫無招架能力，是消費主義最核心的群體，也是商人們最中意的目標市場。

這時候無所事事的她連自己最心愛的綜藝也不看了，倦在沙發上，拿起平板電腦，開始在元宇宙裏搜索關於阿黎的信息。果然，同為年輕人，不可能不在元宇宙裏留下痕跡。阿黎，鄰城人，27歲，鄰大金融碩士，職業基金經理人。

艾莉放下平板，若有所思地望著地板：“基金經理，應該是不錯的職業吧！剛剛看他的那些家具，都很有品味的樣子，價格應該也不菲吧。”

要知道，艾莉所住的這個社區，本身就是這個城市裏較為高檔的社區之一，艾莉可是花了接近自己三分之二的工資才租下的這套小公寓。在衣食住行方麵，艾莉向來不虧待自己，反正她也從不存錢。而對麵阿黎所住的那套公寓，麵積是艾莉這套的三倍大。此時艾莉心裏再清楚不過：看樣子阿黎是個條件很好的單身男士啊！

接下來的一周，艾莉常常都能撞見阿黎。他們仿佛有著幾近相同的作息時間，因此除了早出晚歸時能碰到之外，他們也常常一同在電梯裏呆上一小段時間。於是兩人在閑聊中也逐漸熟絡起來，直到不久後的一天，阿黎得知艾莉上班的公司居然與自己同路，於是他主動提出可以載艾莉一程。

“這怎麼好意思？太麻煩了。”艾莉嘴上這樣說著，出了電梯之後卻立馬屁顛屁顛地跟著阿黎，直到坐到了他的副駕駛上。

阿黎卻如初見時那樣，一直保持著完美的紳士風度。他甚至說話都是那麼的字正腔圓，聲音也是充滿磁性地好聽。坐在副駕駛的艾莉開始有意無意地打量起阿黎，他的側臉，完美！他的開車時動作，完美！他纖長的手指，完美！甚至連他手臂上的汗毛，都在陽光下閃耀得完美！

“這周末你在家嗎？我想做一個蛋糕來感謝你。謝謝你載我去上班。”艾莉就這樣忽然說起。

“好啊，我這人比較宅，歡迎隨時來找我。你會做蛋糕啊？真了不起。”阿黎依然是毫無破綻地回。

“是啊，我做蛋糕還有點厲害。你喜歡吃蛋糕嗎？”

“喜歡啊！誰能拒絕甜品呢？！”

聽到阿黎的回答，艾莉忍不住咧開了嘴。她終於舍得轉過頭去看窗外，腦子裏已經開始閃現一段一段她期待的畫麵。

那一個周六上午，一向愛睡懶覺的艾莉起了個大早，從冰箱裏拿出前一天就備好的食材，忙忙碌碌了一個早上，終於在上午十點半的時候烤出一個完美的圓形蛋糕。她認真地抹上完美無瑕的白色奶油，又精心地裱上大朵大朵紅色的玫瑰花。她咬著自己的手指，站在餐桌旁欣賞了一陣子自己的傑作，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

接著她回臥室換了一套看似隨意卻被精心剪裁過的白色短款連衣裙，連衣裙的內裏，是她新買的黑色蕾絲內衣。她認真地化了根本看不出來的素顏妝，吹蓬了自己的長發，又在頸子的動脈處塗抹了自己最愛的香水。一切準備就緒，她終於捧著蛋糕，在十一點的時候，準時敲響了對麵公寓的門。

那天進阿黎家之後到底幹了些什麼，艾莉都不太記得了。她確信阿黎有帶她參觀他的公寓，但她的心思根本沒在這房子上，她的眼睛就像長在了阿黎的身上，她真的挪不開，隨意穿著衛衣的阿黎，連頭發都是蓬鬆淩亂的，看上去太慵懶了，慵懶得比平時看起來更帥了。

艾莉隻記得她忍不住將蛋糕上的那朵奶油玫瑰花抹在了阿黎的臉上，然後她自己就吻在了那朵長在阿黎臉上的玫瑰花上，接下來，一切如她所願，那天在阿黎的副駕駛上，她腦子裏演練過的一切，都一一發生了。

兩人的關係進展得神速，就像那些喜歡以最熱烈的方式綻放的花那樣。不久之後，艾莉幾乎就夜夜寄宿在阿黎家了。在極力享受過熱戀的滋味後，艾莉終於有心思觀察起自己周遭的一切：阿黎的公寓極具未來感，整個房子都是黑色和暖黃色係的，看起來很神奇的搭配，卻也毫不違和，甚至極具美感。

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餐廳和客廳的牆上，嵌入的那個中型魚缸，它日日夜夜都亮著暖黃色的燈光。魚缸的水清透粼粼，仿佛還會隨著風蕩漾，讓人覺得這分明是一壇活水。如大多數的魚缸那樣，魚缸裏有各式各樣的海草、類似珊瑚和假山的小造型，除此之外，隻有幾顆看起來像是海藻球的東西。這些圓圓的球體就與海藻球的大小差不離，也就一顆湯圓的大小吧，隻不過它們是暖黃色；不，是暖橘色。

艾莉曾經問過阿黎這魚缸裏養的到底是什麼？怎麼不見一條魚？

阿黎半開玩笑回答說這些暖橘色的小球球是他的寵物。

艾莉覺得可愛，接話說：“嗯？這些小球球？小橘球？是你的寵物？它們到底是什麼？叫什麼名字？”

阿黎將艾莉撲倒，敷衍道“就是一些單純的植物呀”，然後便合理繞開了這個話題。

不知不覺，艾莉與阿黎的關係已持續一個月有餘。阿黎的表現就像是全世界最完美的那個男朋友，紳士、有風度，也不失情調。艾莉甚至喜歡上在阿黎的家中睡覺，不知道為什麼，在阿黎家，艾莉總是睡得很沉很好。

這天夜晚，艾莉肚子有些不適，晚飯都沒怎麼吃。興許是肚子餓了的原因，艾莉居然難得地半夜醒了過來。她下意識地向阿黎睡的那邊抱去，卻發現身旁空空如也。

艾莉有些恍惚地坐起來，試圖尋找阿黎，卻發現在臥室的門外，也就是從客廳的方向，傳來好大一束湛黃色的光。那光是如此地耀眼，讓剛從黑暗中醒來的艾莉都忍不住用手遮擋住了眼睛。

等眼睛稍微適應一點了之後，艾莉起身，悄悄往客廳看去。她看到這耀眼的金色的光是從阿黎的寵物魚缸裏發散出來的。光太強烈了，讓她不得不閉眼適應好多次，才能努力看清楚到底是什麼。

是那些阿黎的寵物小橘球在發散光芒，它們依然散在魚缸的各處，各自耀眼，但絕大多數的光芒，都傳向了同一個方向。艾莉順著光芒的方向看去，她看到黑暗中那個高而清瘦的側影，是阿黎。阿黎正麵向魚缸，雙眼正直直地看著那些小橘球，小橘球的光芒射向阿黎的眼睛。那些光芒是如此的多，以至於阿黎眼裏的金光都溢了出來，溢得整個客廳都是。阿黎卻麵無表情，像是喪失了靈魂的軀體一般，他雙手攤開，直直地站立著，眼睛所在的位置就像是變成了兩個無底洞，無底洞裏，散發出無窮無盡金得像是帶了熒光的光。

這場景著實嚇壞了艾莉，她一下子癱坐在地上，不小心撞落了床頭櫃上的台燈，在這安靜的夜裏發出巨大的聲響。艾莉害怕地閉上了眼睛，待她再睜開眼時，一切都恢複了正常，臥室的燈開了，阿黎站在了艾莉的麵前。他也恢複了往常的樣子，但依然毫無表情，像是被吸取了靈魂的物種。

艾莉不知如何是好，性格使然，她還是唯唯諾諾地問起：“那，那是什麼？”

“什麼什麼？”阿黎的聲音也依然如故，隻是少了往日裏自然的語音語調，聽起來帶了些機械化。

“剛剛，”艾莉哆嗦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已無路可退，隻好繼續問：“剛剛，發生了什麼？”

“哦，他們在整理和更新我的數據。”阿黎依然是機械式地答。

“他們？”艾莉有些不敢相信此時聽到的一切，她低下頭，不敢再看阿黎：“他們是誰？”

“金星人啊。”阿黎流利而認真地回答，像是搜索引擎附身了一樣：“他們製造出我這種完美的人類軀體，然後用意識控製我的大腦。為了優化我的處理器，我必須每天都向他們上傳我所收集的數據，等待他們優化和下一步指示。”

“你說的，是那些小橘球？他們...是金星人？”艾莉的聲音有些顫抖起來：“不可能，不可能，我雖然什麼都不懂，但金星上沒有生命，這點我還是知道的。你沒必要騙我。”

“我沒必要騙你，金星上當然有生命。或者說，金星上曾經有過生命，他們甚至是太陽係最早的生命，也是迄今為止，太陽係出現過的最高等的生命。”阿黎依然麵無表情卻耐心地解答。

不知為何，艾莉眼前忽然浮現出前些天在阿黎的客廳，看見的一本雜誌，那本雜誌正好被阿黎翻到的那一頁，兩行大字赫然顯示著文章的要點，該文章的大標題是：“金星雲層裏發現磷化氫”，副標題是：“是否暗示太陽係有其他生命？”

艾莉不敢再想下去，此時阿黎卻將手伸到了她的麵前，像是要扶她起來。艾莉不敢接，隻是愣住不動。

阿黎自顧說道：“你跟我也沒什麼區別。我們都是實驗品。”

艾莉猛地抬頭，大腦一片空白。

“我帶你去看樣東西。”阿黎繼續說。

艾莉站了起來，但她沒有扶阿黎的手。阿黎穿過客廳，往更遠處的大門走去。艾莉跟在他身後，卻絲毫不敢再往魚缸所在的方向張望。

阿黎在大門旁的儲物間停下，然後指紋打開了門鎖，艾莉這才想起，自己居然從未發現這個毫不起眼的在角落的儲物間，居然被按上了如此縝密的指紋鎖。

儲物間的門打開，阿黎探進半個身子，開了儲物間的燈，便退了出來，暗示讓艾莉自己去看。艾莉哆哆嗦嗦地往前探去。

她看到了，這是一個極小的儲物間，裏麵可以說什麼都沒有。除了......除了正中央的黑色桌子上，擺著一個類似於玻璃水缸的東西，裏麵盛滿了水；在水的正中央，是一個類似於人腦的物體，這個物體上麵布滿了電線，偶爾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音。

那場景也著實可怕，艾莉寧願相信這隻是一坨豬腦，阿黎開的是一個豬腦花一般愚蠢的玩笑。

她立馬閉上眼睛轉過身來，還未等她平靜下來開口，阿黎倒是先說話了：“這就是你。你是不是，比我還可悲？”

“這是什麼？！”艾莉驚叫起來，聲音夾帶著一絲絕望。

“你知道缸中之腦嗎？”阿黎繼續平靜地說：“據人類某些科學家的推理，地球上出現缸中之腦的幾率，理應是比從微生物進化到人的幾率要大很多很多的。”

艾莉屏住呼吸，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呼吸。

“沒關係，你不呼吸也不會死。”阿黎繼續：“你看到了，你所看所聽所感所想所思，全是這塊大腦被電流刺激出來的幻覺。這一切都是假的，但這一切又是那麼真。總之你自己，是無法證明或是證偽這一切的。”

艾莉幾乎快沒了呼吸。

阿黎離她更近了一點，低下頭，像是要吻她的距離，他的眼睛仿佛恢複了一絲生機，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用情地看著艾莉，他的聲音也變得低沉而再次迷人起來：“所以你看，我們都是金星人的實驗品。所以我叫阿黎，你叫艾莉。”

艾莉忽然覺得阿黎的眼睛是那麼好看，正如從前她不斷在夢中見到的那樣。她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又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