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
一
我從沉眠中醒來,這是一間不大的辦公室,我從一個艙中起身,記憶仍有一點恍惚,四周無人,中央隻有一個孤單的辦公桌,上麵有一張紙寫著:向西走。桌邊還有一堆衣物,我穿上衣,衣服是全封閉的,像一個輕巧的宇航服。
向西走,此時我別無選擇,光線很暗,我摸索著找到樓梯,走到了出口。
昏暗的世界,遠方的天空被厚厚的雲層覆壓,透不過一絲陽光,附近隻有幾座高樓,不過是殘敗的,甚至纏滿了焦黑的枯藤,孤零零的矗立在這荒原上,這裏沒有人,隻有呼嘯的風聲和隱隱的雷聲。
我所處也是一座高樓,同樣纏滿了漆黑的枯藤,我走進撫摸,這些枯藤好似早已死去百年。
向西走,我茫然地朝西邊走去,這裏的土地沒有任何植物覆蓋,像是一處戈壁灘,走過千米遠,回頭望,整個平坦的戈壁上隻有那幾處建築物,這些高樓身上都附著黑藤蔓,好似被蛇縛住的巨人正朝天痛苦的低吼,聲音順著風傳到我的耳中。
向西走,我記不清許多,此刻別無選擇。
......
不知走了多遠,我的雙腿有些發酸,我沒有遇到任何人,甚至一個活物。遠處有一個小丘,我艱難的爬上去眺望,而在那黑壓壓的烏雲之下,在地與雲的交際,借住雷閃,我好像看到了一個教堂,我順著山丘爬下,趕向那裏,那教堂越加分明了,一個古典的天主教堂,隻身一個聳立在荒原上。我走進,推開一扇小門,裏麵是冷清的,在那耶穌受難的十字架下背著一個身影。
“你好?”我問,聲音回蕩在空空的教堂,顯得有些單薄。
一個深遠的聲音從那背影傳來:“相信主,主會拯救一切。”
“我想問,究竟發生了什麼,這裏是哪?”他不出聲了,我走到他的身後,手伸去觸他。
穿過去了?我驚訝地看著我的手消失了半截,好似插在了他的體內。
“褻瀆主,你將被審判至地獄!”那人似怒了,轉過身,我看到了一張陰沉的老者的臉,我退後幾步。
“不,我隻是......”
“褻瀆主的罪責!”那人步步緊逼,把我逼至門前,這時教堂的前門傳來一陣騷動,一群男男女女說笑著走了進來,都穿著雍容華貴的衣服,為首的是一個金色卷發的男子,老者看到那男子,神情變得更加憤怒了,惡狠狠地朝那男子吼道:“伽利略,這裏不允許你進來!”
伽利略抬頭看了一眼他,未做理會,仍然笑著對男人女人們說道:“女士們先生們,運動是永恒的,力不是維持物體運動的原因,力是改變物體運動狀態的原因。”
那老者被這番話激怒了,尖叫道:“主主宰一切,力維係著世間萬物!”
伽利略沒去看他,拍一拍手,教堂中央升起一麵斜台和平台,“先生們女士們,這是有摩擦力存在的情況。”伽利略放了個一個小球在其上,小球從斜麵上落下,在平台滾動不遠便停下,“如果我們減小摩擦力,”伽利略說著放了同一個小球在同一高度,這次那小球比前一個更遠了,“直到摩擦力消失。”
奇跡來了,每一次小球都要比上次更加遠,直到最後一個小球從斜麵上落下,隨後在平麵上不斷滾動,平麵也不斷延長,可那小球沒有停下的趨勢。人群中爆出歡呼,教堂變得明亮了,傳來一陣陣音樂,人們開始歌舞。那老者憤怒的看著這一切,一甩衣袖,從前門倉皇而去了。人們歌舞更甚了,牆壁上浮現出一個個畫,畫中無一不都充滿著人性的光輝。
伽利略正與一人交談,我靠近他摸他的肩,無意外地穿過去了,是虛擬投影嗎?我猜測,伽利略轉過身,笑著看著我,我問:“先生,您知道發生什麼了嗎?”伽利略打量我一番,疑問地說道:“守墓人?”
守墓人?我迷惑不解,伽利略釋然一笑:“守墓人,我無可奉告,如果你想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就往西去吧!”
我還想詢問,可看他神情笑意,我便打住了,他又說:“教堂後有補給箱,那或許對你有幫助。”伽利略將我送到門外,他停在門內了,我從教堂後取了一個黑色的小箱,回到正門,伽 利略教了我使用方法後,他就轉身回去了,也參與到了那歌舞之中。
我向西出發,懷著尋求答案之心向西前行。教堂的歌聲逐漸遠了,我耳邊再次被風聲覆蓋。
二
繼續向西走,幾天後我遠遠地看到了一座小木屋,我加快步伐,到了門前,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老人,頭發花白,眼睛卻炯炯有神,我立刻就認出了他是誰——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我想,這又是一個虛擬投影了。
“我可以借宿一晚嗎?先生。”我向著愛因斯坦說。
老人打量了我許久,回道:“可以。”隨後轉身回屋,我跟著走了進去,關了門。屋內很溫暖,一張床,一張淩亂的書桌,一個燃著的小煤油燈,老人指了指床對我說:“請先坐一會兒吧,躺著也可以。”他隨後坐在書桌前了,借著煤油燈那微弱的光在忙碌什麼。
我走到床邊坐下休息,又伸手悄悄去碰他,手指穿過去了。我失落的伸回手,老人感受到了我在動他,便放下手中的紙,回過身笑著與我說話。
“年輕人,你從哪裏來?”
“我......我也不清楚,”我一時語塞,“先生這裏是哪?”
“這裏是我家。”老人笑著說。
“那外麵呢?外麵是哪,又是怎麼回事。”我連忙追問。
“我也不知道。”老人抬了抬眼。
談話陷入沉默,我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道說什麼,老人似乎也有些尷尬,向四周望了望,然後指著一把小提琴對我說:“你想聽一聽小提琴嗎?年輕人。”
“不了不了,先生。”我連忙擺手示意拒絕。
“好吧。”老人笑了笑,看了一會小提琴,又轉身回木桌上去忙了。
我起身觀察小木屋,在煤油燈光的邊緣,微弱的浮光下,好似有一些報紙,我彎腰撿起,借著一點燈光,報紙已經十分汙濁了,隻有年份隱約可見“......九五年。”我念出了聲,到底是什麼九五?
我拿著報紙走到愛因斯坦旁邊。
“先生,這些報紙......”
老人抬頭看了看,說:“哦!我從來沒有注意到我的屋內還有這些東西。”
“那您知道今年是什麼年份嗎?”
老人沉思了一會兒,“太久遠了,誰知道呢?”老人無奈地說。
“好吧。”我隻得回道,老人又去忙了,我站立了一會兒,走出門外,在木屋旁一個土堆上躺下,凝視著天空,當然,雖然是被層層濃雲遮蔽的。閃電像是在我腦中炸開,我突然回憶起一切。
現在,我可以無拘無束地望著天空了......
我出生於2012年,伴隨在人們對世界末日的戲謔之中,我降生在這個世上。可惜命運不濟,我得了一種怪病,我無法凝視天空過久,尤其是黑夜的星空,否則,身體會像屍體一般逐漸冰冷僵硬,無法動彈,縱然父親是一家互聯網公司的老板,擁有雄厚的資產,可是在拜訪了全球頂級的醫院與醫生後也是愛莫能助,就這樣,我在永遠隻能低著頭的人生中完成了學業,考到了普林斯頓大學。
我仍然記得2030年那時,冬眠技術剛剛突破,父親看到了這一消息,笑著對我說:“也許你的病在未來可以解決。”
“可能吧!”我無所謂的回應道,我已經不在意了,低著頭的人生沒有什麼不好。
“可你永遠都看不了天空,不能凝望宇宙。”父親聽出了我的口氣,有些擔憂又有些失望地看著我。我沉默不語,隻是低著頭。
2035年,我在普林斯頓的校園裏遇到了她,三年後,我們一起回國了。之後,我在父親的公司任職,同時也在忙於籌措婚禮。低著頭的人生未必不幸福,我忙碌地準備婚禮儀式與流程,之後,我結婚了。婚禮時的熱鬧與歡樂仍然縈繞在我耳邊。我記得父親那天喝了許多,臉色紅潤,走過來拍我的肩膀,“你長大了。”父親感慨的說,又吐出一些酒氣,我笑著看他,想去抱一抱父親,可終究是沒有向前。
記憶停滯在2040年的一天,那天天氣晴朗,到了夜晚,我的病情卻突然急劇惡化,即使我沒有看向天空,身體也開始不住的僵直。
我被送往了醫院,之後便什麼也記不清了,隻有朦朧地記得父親好像在病床邊拉著我的手,身後有兩個人,麵貌已是模糊了,之後我便像是做了一個悠長的夢,直到此刻才蘇醒。
原來是冬眠嗎?我歎了口氣,從土堆上起身,拍拍土,繞著小木屋觀察一圈,屋後有一個小補給箱,我便拿起,又從正門進去,愛因斯坦在木桌上睡著了,老人的呼吸像嬰兒一樣,輕微而勻稱,我走進看向桌上的紙,紙上的東西我再熟悉不過了,那正是老人剛剛完成的狹義、廣義相對論的論文。
我看著老人,他好似做了一個美夢,我輕輕的給他披上外衣,慢慢推開門獨自離去了,回望木屋,透過小窗,隻依稀看見煤油燈的燈光忽明忽滅,此時又好像站穩了,在黑暗覆蓋下,就好像曾經的星光一般,恒久穩定,那是我為數不多的星空記憶,此時與燈光重合了。
我繼續走我的路,我不知道還要走多久,前方或許是絕路,或許隻是荒涼,當然,也許還有我想要的答案。
三
走過了許多沙塵,伴隨著遠方的雷鳴,我駐足眺望著遠方,遠遠地,我就看到了那一抹綠色,這是我多天來唯一一次見到的綠色。我跑到那裏,那是一個草坪,草是假的,草坪中央有一棟別墅,我敲敲門,開門的是一個美麗的女子,眉眼清柔,她笑著看著我,我一時呆住了,她說:“請進吧!”
我隨她進了屋,屋內很熟悉,是我冬眠前的時代風格,她指了指沙發示意我坐下,隨後沏了杯茶,送至我麵前,笑著說:“我是小月,你呢?”
“我叫李天舟。”我回應道。
“你是守墓人吧!我是這座屋子的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我看向她,簡直就是一個人類!“我是從冬眠中醒來的,你可以向我說一說這個世界的狀況嗎?”我熱切地看著小月。
小月驚訝的看著我,說:“當然可以。”
......
“從2030年說起吧,那時冬眠技術剛剛突破,十年後便進行了第一批冬眠,冬眠很成功,借住冬眠技術,M國率先將其引入航天領域,成功地將人類的足跡拓展到了火星,人們歡呼著人類的進步,”小月喝了一口茶,又說:“與此同時,地球上隨著環保政策的實施,一些國家先後宣布完成碳中和目標,生態的恢複比人們所預想的要快,氣候問題的解決指日可待。不過更大的突破還在後麵,之後,2055年,M國在火星初步建立起火星基地,人類宇航員已常駐火星。 隨後通信技術取得顛覆性發展,全球的任一角落都隨時可以連接到互聯網,從南極到北極的視頻連接延遲不會超過毫秒。2070年那時,互聯網流行這一種說法,稱這將是美好時代的開端,那的確是一個美好的時代。”
小月眼中閃著愉悅:“人類突飛猛進才剛剛開始,2073年人類實現了可控核聚變,從此人類不再為能源發愁,之後兩年材料與生物技術也取得重大突破,一切都是那樣充滿希望。”
小月說著閉上了眼,兩隻小手合著放在桌上,好似祈禱,“之後,2090年人類開始征服火星,開始以人類之力改變火星的生態與環境,讓火星變得和地球一樣美麗正是那時的口號。直到2100年,我仍然清楚的記得人們的雀躍與激動,歡呼著22世紀的到來。科技的發展比21世紀早期最樂觀的預估還要迅速。”
小月不說了,隻是閉著眼半低著頭,維持著祈禱狀。
“然後呢?”我有些著急。
“我不知道,”小月睜開眼,一雙清眸看著我“我沒有關於22世紀的任何記憶,或許,你應該問問其他人。”
我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小月又為我倒滿茶,我問小月:“我該怎麼辦?”小月回應道:“向西走吧,你已經離那不遠了。”
我休息一番,拿過小月遞給我的補給箱,小月把我送到門外,在門內目送我離開,我也感覺答案離我不遠了,不覺加快了步伐,回頭看時屋子已經變小了,可仍能看清門開著,小月仍在目送我,淡淡的笑容掛在臉上,這給了我鼓勵與動力,向西走,我確乎自己離真相近了。
四
走得遠了,天氣似乎變得好了些,雖然仍然暗不透光,但是雷鳴和風都小些了,而我也終於聽到了一些風聲外其他的聲音。
那聲音像水中的微波拂過我耳旁,我敏銳的分辨清了。前方有個土丘當了視線,我快步跑上,望向遠方。
遠方之景讓我震驚。
混黑的天地,在那天邊的烏雲之下,由天到地擎立著四根圓柱,不,那是巨繩,四根巨繩就像是上帝從天堂拋向地獄的纜繩,闖過黑壓壓的濃雲垂向地麵。
在四根繩索組成的方陣中,矗立著一個龐然大物,一個黑色的長方體容器,就在我呆滯的目送中,在這巨大的,比金字塔還要巨大的人造物下,轟然爆出幽藍的火光,這黑色巨物緩緩被推送,逐漸升高,簡直就像是一個電梯,巨人的電梯,通向天堂的電梯!耳邊伴著呼嘯,天邊的黑雲似也凝滯住了,隻有那巨物緩緩穿過雲層,連同那火光消失了,世界重回於寧靜,隻留下四根巨繩,不變的黑雲和微微的風聲。
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我急匆匆地滑下土丘往那裏跑,不遠處有一個房屋,此前我被巨物吸引而忽視它了,那房外有個小小的背影,一個小人同樣抬頭在看著,我跑到他身邊,是個小老頭, 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竟沒有穿過。
我的心激動起來,那小老頭也轉過身了,我抑製不住內心的狂喜,顫著聲地問:“先生......”話到嘴邊,卻忽而說不出了。
老人望著我激動的神情,從下到上打量一番,“你也是留下的?”老人問。
“不,先生,我是從冬眠裏醒來的,我......我......”如鯁在喉,我眼裏湧出淚花,說不出話。老人似恍然大悟,拉起我向房內走去,開門,坐下,倒水,我注意到房內很整潔,一個簡單的屋子,卻處處充滿現代感。老人倒完水後麵對著坐下,“我明白你的情況。”老人寬慰我說,“想必你來路已經遇到過小月了吧。”我點點頭,“雖然不是一段很好的曆史,”老人看著我,歎息說“但畢竟是人類自己的曆史,如果你想聽,我可以講給你。”
終章
2100年伊始,人們對於人類的未來充滿希望,人們開始熱情地享受,全球的人們都相信著人類的前途光明而又璀璨,而自己應該把握美好時光,享樂當下。而隨著人類腦計劃的完成與神經感知材料研究的突破,2102年,人們所幻想的,一個真正的人類虛擬世界建構完成,宇天科技率先推出首個沉浸式虛擬頭盔,之後風靡全球,此後人類的大部分活動轉入虛擬世界。不僅如此,人工智能技術在曆經百年的積澱也迎來爆發,M國的Artificial公司到我國的百葉企業先後推出了真正意義上的擁有接近人類的人工智能。人工智能取代了大部分人的工作,許多失業的人隻能領取政府的救濟金度日,卻仍沉溺於虛擬世界之中。2106年,世界人口突破一百億。
然而,2110年危機爆發了。
崩潰是從美國的股市開始的,股市全麵暴跌,失業人群像潮水般湧向各地。我的父母是養豬的,他們不雇傭員工,諾大的豬場全權交由人工智能,而他們在虛擬世界中同客戶談生意,隨後,豬肉會由自動駕駛的火車送往各地。那年我8歲,平日裏的父母隻躺在床上戴著頭盔,那天卻像瘋了一樣,親自跑到豬場裏協同機器人一塊殺豬,我不知道他們殺了多少隻,隻是回家時,他們的衣服雖然是整潔的,但我還能聞出淡淡的血味。
2115年危機並沒有消退,情況更加艱難了。突然的一天,家裏的頭盔設備不能用了,後來我知道,有人在那時襲擊了以宇天科技為首的各大公司,全球的數據庫紛紛被黑客攻陷,他們勒索錢財,不達目的者便毀了數據庫。我的父母也是受害者,那天他的豬場的人工智能不能控製了,在數日之內,數千頭豬被活活餓死,我的父母成了數千萬破產者中的一員,成為了數以億計的難民者之一。可是這個數字化的時代,任何行業都無法避免。農業工業紛紛告急。次年,以M國為首的國家開啟軍備競賽,M國是那時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可是軍事支出卻為世界第一。一些國家主張和平對話,以全球合作共同走出困局。
那是我已14歲,每日同父母領取完救濟食品後,父母隻是仍然躺在床上,不過眼睛睜開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我和鄰家的小孩子們到公園裏去玩捉迷藏,有時玩累了就同調皮搗蛋的孩子去逗乞丐,那乞丐隻是呆坐在公園的木椅上,也是呆呆看著天空,我們悄悄走到他身後去敲他的腦袋,他也沒有反應,有時擾他煩了,他就擺擺手,像是在趕蚊蠅一樣,隻是不語。我和同伴們便拍著手笑他:“一個傻子,一個傻子......”
後來,我和父母常常領不到救濟食品。一天半夜,父親叫我起來,迷糊之中我看見母親早已站在門前,我穿好衣跟在他們身後,黑夜裏他們用一個人交談,之後那人給我們丟來三件鐵鋸,我們被扔進了一個大貨車,車上坐滿了人,手裏拿著同樣的鐵鋸,所有人都灰頭土臉的。車開到了郊外,在車上父母教給我鐵鋸的用法。車到達了一片森林,隨後一車的人蜂擁而下,我啟動鐵鋸,不一會兒,一棵樹就應聲倒地,寧靜的森林頓時被彼此起伏的響聲掩蓋。我後來才知道那時砍樹是違法的,不過沒有人來管,我們每晚都會去,後來白天也去,不過工資隻能領到一堆罐頭,僅夠每日的所需,我還記得母親吃罐頭時憤憤地控訴說我們的工資比機器人還低,否則那群人是不會用我們的。
那座森林挖空了,我們就換地方,記不清換了多少次,直到後來戰爭爆發。
2115年那時,聯合國秘書長就警告各國,世界正處於戰爭的邊緣,2120年戰爭爆發了。
22世紀的戰爭是不同以往的,除了導彈與飛機,更令我害怕的是一種黑藤。那是從沿海發現的,據說是一個M國的無人機墜毀在那裏,之後那片區域瘋狂滋生一種黑色藤蔓,生長速度很快,還會開出小花,不過那花所散發的氣味是劇毒的,從沿海到內地,沿途的動植物沒有能活的。
我和父親隨著人潮往西邊去逃難,母親是在砍樹的第二年時被樹砸死的,我和父親都不能為母親買一個墳墓,隻能在被砸的樹底下挖個坑將母親草草埋了,自那之後,我時常想起我的母親。
之後我一直在逃難,2126年戰爭依然在進行,一天夜晚,我和父親躺下睡了,半夜突然有人喊:“飛機來了!”人群開始騷動,我被吵鬧聲吵醒,向東看去,幾架戰機冒著火在空中劃行,像流星一樣,我急忙叫起父親,可是晚了!那幾架冒火的戰機劃過我們頭頂時還丟下了幾顆炸彈,在人群中爆炸。我的父親沒有被炸彈襲中,他是被踩死的。我那時拉著父親,隨著人群往前跑,回頭時父親已不見了,隨後我也被撞到,我倒在地上立刻用手護住頭,有踩過我的,也有被我絆倒的,但隨後就立即手支在我臉上爬起,還用腳踩了我一下。我隻能看見數不清的腳,當我清醒時人群已經消失了,四周還爬滿了黑藤,我知道它的厲害,顧不得去找父親,我就急匆匆地跑去了。
2130年有傳言戰爭要結束了,M國在戰場上節節敗退,想要簽訂和平條約了。不過末日正是從那時開始的。聯盟國之一的國家動用了核武器。隻記得那些時日,遠方的大地傳來隱隱震動,之後天空被濃雲遮蔽,我的印象之中,自那日之後,天空就再沒有出現過太陽了。
氣溫開始急劇下降,很多人都被凍死了,植物也因沒有了陽光而開始凋敗,這時從官方那裏傳來真正的和平消息,人類和解了。不過那時我已經不去關注了,因為我也快要凍死了,後來還是挺過去了。
因為死了許多人,我能夠領到救濟物了,政府還安排了我們十幾個難民在一個房間,房間裏有虛擬投影設備,但是隻能固定的投影時政與新聞。有一天是兩派專家圍在一個桌上爭論,我和同伴們蹲在角落看著中央的投影們爭吵。一邊的專家說:“我們應該移民火星,現在的地球已經徹底不能供人類居住了。”另一邊的專家聽到後,拉長脖子,扯著嗓子叫到:“人類怎麼可以拋棄地球,我們應該修複生態,讓地球重歸於前。”兩派人爭論不休,爭論逐漸演變為互罵,再到互毆。我和同伴們都愛看他們出糗,都笑著用手指點哪個人最出醜,哪個人叫的最亮。
2160年,58歲的我在政府工作,國家已經出台法律禁止任用人工智能取代人類工作,經濟逐步得到恢複。可是天空仍然是灰暗的,我有時聽到同事們憂心忡忡地說,糧食已經告急了,這一年,全球人口跌至十億,可是糧食隻夠人們支撐幾年了。
那天,我停下手中工作,準備回家,這時辦公室的投影亮了,我和同事們都看向那裏。是聯合國的秘書長,在他旁邊是各國的領導人,而後的背景是四根黑色巨柱,一個黑色的巨物緩緩降落,從烏雲之中。秘書長開始發表演講。
“各位好,今天我將代表世界各國領導人宣布一件重要事項。三十年前,人類陷入了一場生態災難,曾經的地球母親變成殘酷的屠夫,過去三十年,人類人口銳減至十億,人類陷於水火之中。
困頓於人類的苦難,世界各國擔當起拯救人類的責任,世界開始合作,成為一個整體,共同應對人類困局。其中,以天舟集團領銜的星際移民船正式完工,他們分別是祝融號,可容納兩千萬人;地球號、和平號、團結號,可容納一千萬人。且由天舟集團研發並建成的太空電梯,在過去三十年發揮了重要作用,並將在未來起到關鍵作用。今天,各國領導人通過對話與合作,由我謹代表一個整體向世界宣布:人類火星移民行動正式啟動。相信人類,我們終將度過難關。
謝謝!”
移民開始了,政府派人給每家每戶分配批次。太空電梯每月運行三次,每次可以運送一萬人,全球共建有一百多個太空電梯,還有配套的移民基地,在電梯運上太空後,會有小移民船將黑方體運送至太空港,之後會進入祝融號等大型船,在湊足足夠人數後船就會駛向火星。
因為我在政府工作,分配的批次就比較靠前,臨近出發那天,我向上級申請留下,上麵批準了。有人問我:“你怎麼不走啊?”我笑笑回應:“年紀大了,就是念家,哪也不想去咯。”
移民行動持續了數十年,期間,人類還在全球各地興建起曆史博物館,或大或小,每個博物館都有一個人工智能管理,標記著人類曾經的曆史,訴說人類輝煌的過去。
2195年移民基本結束,地球上隻剩有主動留下和因種種原因而被迫留下的人,預估有幾萬人,而這些人就被稱為守墓人。
......
老人起身,揮一揮手,隨後在屋中央出現投影,那正是我剛才見到的黑色巨物,此時它已運行至太空,我能看到在宇宙那點點星光下,黑方體逐漸靠近一個港灣,而在那有一座宏大的船體正在等待。
“那就是全球最後一批撤離的人。”老人回頭看看我,指著說。
我也起身,望著那黑方體逐漸停泊,並入到船內。
“即使人類到達了火星,人類就會被拯救嗎?”我盯著移民船緩緩離去,我自己都驚訝於我的平靜與冷漠。
老人哈哈大笑,過來拍我的肩膀,“三十年前,”老人臉帶微笑,“在那個主席宣布火星移民時,我就在想,地球隻是人類的第一個墓地,誰能確保火星不會是下一個呢?”
是啊!我望著投影下澄澈的宇宙,移民船此時已漸漸遠去了。我想,在那每個星辰的背後都隱藏著一個文明,他們或許像人類一樣在文明內部自相殘殺,也正重複著今天人類的所為,正親手將那繁星變成死寂的墓場。繁星點綴在黝黑的宇宙下,我的身體逐漸冰冷。
原來,宇宙本身就是一個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