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葬禮

山間的夏夜總是充滿了生機，鳴叫的蟬兒尚無睡意，調皮的孩童自然不會輸給他們分毫。遠離城市的光怪陸離，夜空清澈得像巫女的水晶球，繁星點在穹頂，交相輝映，仿佛暗示著宇宙深處的勃勃生機。

忽然，北天的星空擦出了一道火花，耀眼的光輝點亮了一片夜空，也照亮了凝視著夜空的一雙黑眸，小女孩指著那道閃光驚呼：“奶奶！奶奶！那是煙花嗎？好漂亮的煙花啊！”

“傻孩子，那是流星，傳說每當有流星出現，就有人故去。”

“故去？去哪裏？”

“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是......是爺爺去的地方嗎？”

“......你看這滿天的星星，就是逝者的歸宿，爺爺也在上麵，正看著我們呢。”

夏天的夜很短，短到讓人難以入眠。周青凝視著夜空，時不時有一道淡淡的流星劃過，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那個夜晚。

短短三十年，世界經曆了前所未有之劇變，如今城市的夜晚，已經歸於平靜，人們似乎已經厭倦了燈紅酒綠。

可控核聚變對生活的改變，大大超出了人們的預期，當競爭烈度下降，報複性的娛樂竟也成了過眼雲煙，人們開始放慢腳步，享受生活。與此相生，農村不僅沒有如工業黨所料的徹底消失，反而煥發出了前所未有的魅力，回歸自然成為人們新的追求。

周青漫步在空曠的街道上，昏暗的路燈一點也不會影響到觀星的視野，城市裏已經沒有太多的人，況且這裏已是郊區，這個點還在走夜路的，隻有像她這樣的特殊工作者和勤勞的清掃機器人。周青甚至不用看馬路，跟著星星的指引便走到一棟黑白分明的建築前。與其他已經陷入沉寂的建築不同，這座黑白塔燈火通明，不時傳出倒計時的聲音，接著便是發動機的轟鳴。

“隻顧著看星星，又遲到了？”等著換班的同事戲謔地打趣，周青抱歉一笑，也不搭話，徑直走進了建築內，做了交接手續。

又一次倒計時結束，一艘火箭從遠處的發射場升起，耀眼的火光照亮了整棟建築，也照亮了建築上的幾個大字——C市殯儀中心。

此時，周青已經換好了工裝，站在人工監控台前，實際上，AI已經幫他們做好了一切，不過麵對人類最為重視的頭等大事，社會各方麵認為，由人來負責這最後一程，總是好的，因此，殯儀業成了這個年代為數不多的依賴人類工作者的職業。

“真難想象，以前為什麼會有人選擇土葬，要知道母星的可居住麵積那麼狹小，大多數居然用來埋人，這可太讓人難以理解了。”

“小賈，別這麼說，世界的變化太快，用現在的眼光去看上一秒的事情，可能都會有不同的見解，何況這幾十年的變化，用滄海桑田來形容都不為過呢。”周青認真地說道。

“周姐，你就是太認真了，其實我也是說著玩的，畢竟就是現在，有些傳統都改不了呢。”小夥子揚了揚手腕，全息投影從手環上浮現，“看看新聞，母星上前幾天還爆發了萬人規模的遊行示威，反對宇宙葬呢。”

周青湊過去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賈凡不依不饒，“你看看這幫人，明明已經享受到了科技帶來的福利，但還是不肯接受科技對傳統的改變，要我說，這就叫冥頑不靈。”

周青笑笑不說話，準備就此不再理他，但賈凡可不打算放過她“我說周姐，這年頭，有勞動權的可都不是等閑之輩，您可是大才，怎麼偏偏選了這殯儀館？”

“一，我閑得無聊，二......”周青頓了頓，“我可能更像個公元人。”

公元2035年，來自東方古國的科研團隊攻破了可控核聚變的技術難題，讓這種近乎無限的能源實現了商用。短短五年後，世界各極在極端的技術差距麵前，紛紛低頭，褪去爪牙後，東方古國大度地公開了技術細節。連鎖反應就此發生，各國紛紛獻出尖端科技，科研工作者打破芥蒂，密切交流，一時間，能源，材料，直至航空航天，所有技術都實現了前所未有的突破。新興航天科技讓星際采礦業成為現實，資源有限的問題得到了充分的解決，人類的生活方式發生了前所未有的巨變，世界似乎真的融為一體。為了紀念這個偉大的時刻，聯合國通過決議，將東方古國公開可控核聚變技術的那一年定為新紀元的元年，史稱大同元年。

“緊急通知！”紅色信號燈閃爍，周青的手環自動點亮，全係投影瞬間展開，“周青，我們好像有點時運不濟。”講話的是一位老者，即使是投影，他臉上刀刻斧鑿般的皺紋依舊清晰可見。“最近反對‘宇宙葬’的聲音越來越多，中心接到的投訴已經驚動了上層，剛剛聯合國人道主義事務部已經來過電話了，讓我們近期要拿出方案，否則將不得不考慮提出廢除‘宇宙葬’的議案。”

“可是，當初‘宇宙葬’法律化是經過全民公投的，幾乎全票通過，反對聲寥寥無幾，這幾年也相安無事，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周青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嘿，這種問題，我可解釋不了，我年輕的時候，世界上最發達的國家，還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地球是平的呢！”老者搖了搖頭，“這種人什麼時候都會有，別以為我們現在能輕鬆上天，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地球上的事，還是得用地球的方式來解決。”

“地球的方式？”

“沒錯，有時候，我們明知道一些建議是不理智的，但不得不去回應，是非對錯，雖有公論，但大家總是喜歡聽一個有趣的故事，你去準備準備吧。”

“我來準備？”周青突然覺得有點忐忑。

“你是公元人，你知道公元人想聽什麼。”

通話結束了。

周青坐在椅子上直發愣，她哪裏知道要講什麼。

“我就說吧，這幫人沒事兒找事兒。”賈凡又從旁邊冒了出來，“跟他們哪那麼多廢話，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唄，老大也是神神叨叨的，還什麼地球的方式。”

周青猛然驚醒，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唄。

“宇宙葬”終究沒有被廢除，傳統葬禮也隨著公元人的不斷凋零漸漸遠去，新世紀的人們依舊常常懷念那個月球的殯儀中心，那個把葬禮，變成一場浪漫旅行的起始之地。

地球的夜空更加清澈了，城市與農村已無明顯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