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唐貞元五年，成都第一教坊上雅閣內，隔著一樹飄香的木槿，傳出一個少女焦急的聲音：“姑娘，都這個時辰了，咱能不能快點兒？”

　　彤色的夕陽透過深紫淡粉的木槿花照在一掛竹簾上，簾內，一個女子婉約而略帶淡漠的聲音道：“不急，再等會兒。”

　　“嗬嗬，濤兒，你要讓節度使府的人等到什麼時候？”此時，一個衣著富麗、體態微肥的中年婦人步履匆匆自木槿花後繞了過來，接上女子的話道：“別處倒也罷了，耽誤了節度使府的宴席咱們可吃罪不起。”

　　“柳媽媽來了。”適才說話的少女掀開竹簾迎了出來，向中年婦人屈膝一禮，扭頭指著簾內道：“姑娘這眉毛都畫了兩盞茶的功夫了，婢子看著早已無可挑剔，姑娘卻總說欠了點兒意思。”

　　“哎喲，我說濤兒——”被稱作柳媽媽的中年婦人跨進房門，看著窗下梳妝的女子背影打趣道：“隻你這份容貌才情，便是不施半點兒粉黛，整個巴蜀又有幾人比得過？”

　　“媽媽說笑了。”窗下梳妝的女子並不回頭，兀自麵對妝鏡慢條斯理地畫著眉毛道：“節度使府不比別處，女兒如此慎重，也是為了替媽媽和教坊長臉。”

　　“濤兒的心媽媽自然明白。”柳媽媽笑道：“隻是節度使府的人已在客堂等了半個時辰，濤兒若再這麼耽擱下去，萬一惹惱了他們，隻怕......”

　　“媽媽放心。”梳妝的女子放下手中黛墨，略略側過半張臉，對柳媽媽篤定地道：“隻要一個女子足夠美，任何男子都不會在乎多等半個時辰。”

　　女子說這句話時，木槿花篩下的陽光正漏在她長長的睫毛上，襯得她原本出塵絕世的臉更加美得不可方物。

　　柳媽媽原本還想再催上一催，看到女子這張側臉，立即轉了口氣道：“濤兒說得是，似咱們濤兒這等美人兒，莫說等上半個時辰，便是一個時辰也該等得。罷了，媽媽再去哄著節度使府的人吃兩杯酒，幫你拖延些時候。”

　　“有勞媽媽。”女子道了聲謝，重新拿起黛墨時，隨口對房中侍立的少女吩咐道：“錦雀，送送柳媽媽。”

　　“是。”少女答應一聲，高高掀起簾子道：“柳媽媽請——”

　　柳媽媽出了房門，又頓住腳步道：“濤兒，雖說你容色無雙，名滿蜀中，可韋將軍到底不比尋常男子，你還是要快些方好。”

　　“女兒曉得。”窗下女子口中應著，手中卻並沒有加快速度。

　　上雅閣客堂。

　　嘭——

　　一隻粗糙的男子大手狠狠拍在幾案上，震得幾案上兩隻杯碟滾在地下，茶水灑出一片。

　　熱鬧的前廳頃刻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區區一個青樓女子，竟敢如此不把節度使府放在眼裏，她薛濤當自己是什麼人！”幾案後，一個身材魁梧、相貌粗獷的男子怒衝衝站起了身。

　　“翟......翟統領息怒......”兩名打扮豔麗的女子嚇得花容失色，趕忙跑過來一左一右扶住了男子手臂。

　　“走開！”男子毫不憐香惜玉地推開兩名女子，一腳踏在幾案上，指著後院惡狠狠道：“一個青樓女子擺這麼大的架子，是打量我翟曄不敢拆了你們這上雅閣嗎？告訴你們，我翟曄跟著將軍南征北戰、刀頭舔血的時候，可還沒你們這些......”

　　“啊喲，是哪個不開眼的得罪了翟統領？”柳媽媽及時趕了回來，一邊滿臉堆笑地將翟曄勸回座位上，一邊對兩名女子道：“快，去將媽媽珍藏三十年的烏程酒拿出來，叫翟統領和諸位差爺們嘗嘗。”

　　“柳媽媽不必在此拖延時間！”翟曄不耐煩地道：“我等是奉將軍之命來接人，不是來吃酒！將軍大破吐蕃，今日舉行慶功宴，請她薛濤上門乃是給她麵子，不想她竟如此目中無人！”

　　“翟統領誤會了濤兒。”柳媽媽巧舌如簧道：“給濤兒十個膽子，濤兒也決不敢對諸位有一絲輕慢之心。實因她剛打小地方來，今日初入節度使府，唯恐哪裏準備不足，以致惹得將軍不快。”　　

　 “她要準備什麼？”翟曄鼻孔裏不屑地哼出一聲道：“我家將軍什麼樣的絕色佳人沒見過？她便準備得再足，還能勝得過長安城裏那些教坊花魁、名門貴女？我家將軍叫她過去，不過是因蜀地偏遠，暫時難得遇見個入眼的人罷了，她還真拿自己當回事？”

　　“是是......翟統領說得是。”柳媽媽臉上頗有些不以為然，嘴裏卻順著翟曄的話道：“翟統領是跟著將軍見過大世麵的人，不像濤兒，聽聞將軍傳喚，便當遇上天大的事一般。”

　　大概是這句馬屁拍得到位，翟曄的氣略平了一平，道：“不必廢話，即刻叫她出來，否則休怪我等不客氣。”

　　“待翟統領吃了這壺酒，濤兒一準出來。”此際，兩名豔光照人的女子取了酒來，柳媽媽滿滿斟上一杯，遞在翟曄麵前道。

　　“拿開！”翟曄抬手掀翻了酒盞，醇香的美酒一半兒灑在地上，一半兒灑在柳媽媽身上。

　　柳媽媽饒是經慣世事的人，也不由得嚇了一跳，忙腆著臉陪著小心道：“翟統領......你知道，薛濤原不是我們上雅閣的人。因前幾日韋將軍親點了名兒叫她從眉州過來，這才暫居在我們上雅閣內。外頭來的姑娘，又是將軍親傳的人，媽媽我也不好太過管束於她。”

　　“你既不好管束，少不得我等親自去請她出來！”翟曄說著，向手下人一擺手，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頓時呼啦啦向後院湧去。

　　“翟統領......諸位......”柳媽媽阻攔不住，急得手足無措之際，後院忽然傳來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道：“姑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