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金玉覺得老天爺可能對她太薄了些。
她打小是孤兒,福利院隻是勉勉強強讓她活下去,費勁八活上大學,卻在接到合格通知的頭天晚上,猝死在她的出租屋裏。
死了之後也不安寧,被困在莫名的地方。
唐金玉眼前一片漆黑,她感覺自己正懸浮在空中,無法控製四肢,也看不到周圍的盡頭。
“呼——呼——”
倏時,呼嘯的風聲響起。那風來的冷冽,唐金玉感到雙眼幹澀刺痛,她艱難地眯起眼,卻從眼瞼的縫隙間,隱約看見了畫麵。
她看見男子跪在地上,旁邊有人把手裏的鞭子高高舉起,皮肉撕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畫麵一轉,一個毫無生氣的女子躺在古色古香的房中。
之後的畫麵破碎而連貫,一個看不清麵容的中年男子半身浴血,氣息微弱。
金碧輝煌的宮殿裏,麵露陰狠的男子正發出輕笑。
熊熊的大火燒斷房梁,破舊的戰旗伴隨雷鳴般的馬蹄聲,為首的女子烏發揚灑,枯草和腐爛的骸骨,遠處的落日將雲染成血紅色。
唐金玉難以抑製地咬緊牙根,她的腦中一片混沌,唯獨畫麵裏的絕望,準確無誤的傳遞給了她。
她無法忍受的發出一聲尖叫。
唐山和自己的兒子唐金鳴已經在產房外守了近兩個時辰。
聽著房裏越來越低弱的呼痛聲,兩個人都急得雙眼發紅。
“爹......娘怎麼還不出來?”
唐金然不過八歲,瘦弱而高挑,一雙鳳眼飽含淚水,小心翼翼的拉著他爹唐山的袖口。
“是不是,是不是小妹不喜歡咱們家,不願意來啊?”
他娘懷上時,曾對他許諾,他會有一個軟軟香香的小妹。他都想好了,要好好寵著他的小妹。要月亮不給星星,要珠花不給手鐲。
可娘進去這麼久,小妹妹還沒出來,他害怕。
唐山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忽略了兒子莫名篤信這次是個女孩,彎腰把他抱進懷裏,輕輕拍打孩子纖薄的後背,溫聲安慰道:“不,小妹隻是來的時候迷了路,你娘正在找她。”
唐金鳴抓緊唐山的衣服,用力揉了揉通紅的鳳眼,帶著哭腔“嗯”了一聲。
唐山歎了口氣,擔憂地看著房門。
這......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唐金玉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嘈雜的人聲漸近,她緩緩睜眼。
麵容狼狽的年輕女子正躺在她身邊,嘴巴一張一合,不知在說些什麼。
唐金玉迷茫地舉起手,想為女子擦汗,下一刻困頓襲來,闔目睡去。
“生了!生了!母女平安!”
唐山聽見屋裏的通報聲,雙腿一軟,險些跌坐在地。
“娘——!”
唐金鳴大喊一聲,忍了許久的眼淚奪眶而出,掙紮著從唐山的胳膊裏出來,要往產房裏跑。
“鳴兒!不能進去。”
雖然腿軟,唐山還是反應極快,一把拉住唐金鳴,任憑八歲的兒子拳打腳踢,將人穩穩的抱離地麵。
“爹!我要娘!我要娘!”
唐金鳴大哭,捶打唐山的肩頭,眼淚鼻涕全蹭在他的衣服上。
唐山輕輕拍著兒子的後背,擔心他哭久而暈厥,輕聲道:“鳴兒乖,娘剛剛找回小妹,咱們讓娘先休息,好不好?”
唐金鳴咬唇想了半晌,心疼自己娘的想法占了上風,委委屈屈地點了頭。眼睛還是死盯著不遠處的房門。
唐金玉躺在柔軟的小床上,餘光看見無數下人進進出出,無聊地伸了伸胳膊腿兒,吐出一個泡泡。
她穿越了。
穿越成一個翻身都困難的小嬰兒。
唐金玉觀察了好幾個月,發現這是個曆史裏沒有記錄的朝代,四海升平,萬邦來朝,國泰安康。生她的女子是當朝太尉之女,連氏。而她那個爹,似乎是六部侍郎,不過具體哪部,她還沒聽出來。
前一世無父無母,勉強過活。這一世出生就是鐘鳴鼎食,變化太快,唐金玉還沒完全接受。
不過......
有爹有娘,衣食不愁,在這裏生活下去挺好的。
“快來,溫之,你快看,玉兒在吃手。”
唐金玉猛地回神,她這一世的爹娘正腦袋湊著腦袋,十分稀奇地看著她。
糟糕......唐金玉苦惱地想,她生為嬰兒,成年的意識不太匹配幼小的身體,經常會無意識做出一些幼稚動作。
唐金玉癟了癟嘴,當著爹娘的麵,默默把濕漉漉的拳頭放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後張開沒牙的小嘴,妄圖轉移他們的注意。
“呀——!”
連氏看著女兒停止啃自己肉乎乎的小拳頭,還呀呀地喊,好像在說自己沒吃手。
“溫之,你看,玉兒好像能聽懂我的話。”連氏笑著輕拍自己的夫君。唐山也笑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女兒柔軟光滑的臉蛋,心裏軟成一片。
這是他的女兒,從出生就很乖,晚上不鬧人,吃飽就睡覺,白天抱出去,到誰懷裏都不哭鬧。
又乖巧又漂亮,他恨不得把星星摘下來,給她當頭花兒戴。
唐金玉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給麵子的衝她爹咧開嘴咯咯地笑。
他爹娘不像是不喜歡女兒的,但她初來乍到,還是放聰明點最好。
連氏和唐山隻逗了女兒一小會兒,看唐金玉犯了困,就幫忙蓋好小被子,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唐金玉再醒已是黃昏,奶娘給她喂飽了肚子,裹好紫金緞麵的繈褓,由她爹娘帶著,去了祖父祖母那兒。
唐金鳴踮著腳,小小的身體硬擠在祖父身邊,努力把自己的臉湊到唐金玉麵前。
“妹妹,我是哥哥,你認得我嗎?”
唐金玉四平八穩地躺在自己祖父懷裏,她祖父告老前是征西大將軍,習武之人的懷抱又寬大又穩妥,舒服的不得了。
看唐金鳴都快把眼睛湊到自己臉上,唐金玉熟練咧開自己沒牙的小嘴,咯咯地笑起來。
“誒喲,我這孫女聰明,才幾個月就能認人了。是不是認得你哥?”
唐老將軍聲如洪鐘,抱著自家比棉花還軟的小孫女,笑得看不見眼。
“行了,小聲點,別嚇著我的玉兒。”一旁的將軍夫人湊過來,保養良好的手輕拍唐金玉的肚皮,小聲地哄,“咱們玉兒是金鑲玉,不跟他們胡鬧,壞了嗓子可不好。”
唐金玉吐了個泡泡,也衝老夫人笑了笑。
她這一世仍叫金玉,不過不是前世窮怕了,希望自己有錢,才起了金玉的名兒。而是“有眼不識金鑲玉”的那個金玉。
唐金玉拉住她哥暗搓搓想摸她臉的手指,扭頭就塞進嘴裏,用軟中帶硬的牙床磨了磨,小孩子不受控製的口水流了他一手。
唐金鳴登時變了臉色,要哭不哭地站著,連吸氣都放的很輕。
“娘——妹妹啃我手!”
唐金玉樂嗬嗬的拍了拍肚皮。
就在這裏生活下去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