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病人日記
寫下這段話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日子。
三十年前我剛跟著導師在期刊上發表論文,這篇論文改變了我導師的命運,而我也陰差陽錯的上了命運的賊船,人生軌跡徹徹底底的偏離。
我從小就有寫日記的習慣......直到遇見了導師。
明明隻是一個學校的青椒(大學老師),卻趾高氣揚的命令學生不準寫日記。這可真是一個奇怪而且尷尬的要求,讓你不由自主的質疑這個老師的學術水平。
再說,我寫不寫你又怎麼知道呢?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奇怪的要求反而激起了不少學生的逆反心,他們故意誇張的在該做研究的時候打開一張廢紙,用做作的聲音說什麼:“記錄我們的美好心情!”
真是太尷尬了。
我那沒幾根頭發的導師顯然也感受到那種荒誕的氣氛,於是據一個同學添油加醋的描述中,我那位導師衝進年級主任辦公室,卻慢聲細語的控訴著學生的不尊重。
這種反差反而在年級主任的大腦裏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於是他一拍腦門“小徐,你想怎麼樣我都支持你嘛!”
在我看來,我的導師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權力。
他迅速聯係學務辦,雷電風行且成功的將手下學生轉給了別的老師。
毫無質疑,他的做法引起了別人的不滿。
但總有一種神妙的力量將一些不和諧悄無聲息抹平。反正,似乎一切都在變好。
一切真的都在變好嗎?
現在回想,命運真的將一切都妥帖的安排好了。
第二篇病人日記
真是奇怪,我幾十年沒寫日記了,再次提筆竟然毫不生疏,並且一股傾訴的衝動讓我興奮的度過規定的十五分鐘的日記時間。
十天前的手術順利切除了大部分我的腦瘤,但也不容遲緩的帶走我的記憶。我那美好或悲傷的瞬間如同手中細砂,握也握不住。醫生建議我開始嘗試寫日記來鞏固,可惜隻寥寥給了我十五分鐘。
感謝我的疾病,導師的印象已經如水紋般晃晃蕩蕩,我已經預感有那麼一天我會完全的忘掉他。
忘掉他。
我卑微的思緒在矛盾中或萎縮成一個質點,或膨脹舒緩,充盈跳躍在病房的每一個角落......好吧,我承認我曾對我的禿頂導師抱有妄想。學術是迷人的,它將醜陋修飾,它將禿頂包裝成一種不能夠理喻的美。
後來導師結婚時我在婚宴上喝了整整三瓶啤酒,恬著臉來到師娘前,那個農村女人,祝她和導師百年好合。
“小莊不要客氣!早點找個男朋友讓老師把把關啊!”
“謝謝老師。”
說說那篇論文。
導師也奇怪,有時候你覺得他直來直去,不懂圓滑,有時候你又覺得他深喑每一個人的小心思,隻是不明說。
就像這篇論文。
自從導師結婚後,我便將全部心思紮在學術上。可惜我的能力實在不高,也搞不出來什麼花樣。這一切都在導師看在眼裏,有一天他把我單叫到辦公室中,興致勃勃的問我有沒有興趣跟他的課題。他從來都吝嗇於將自己的想法於別人分享,我知道,所以我沒有熱血上頭,立刻同意。
“這個課題呢......有它的優越性,前瞻性,可惜咱們學校開會沒通過啊!”
“這樣小莊,我把實驗室鑰匙給你,裝置你稍微地用那麼一點,材料嘛,我私底下補上一些,悄悄地,悄悄地咱們研究那麼一下。萬一出成績了,哎,你不就直接畢業了嘛!沒通過,學習學習,也挺好的嘛!”
我還能說什麼呢?我什麼都沒說,接過了那串鑰匙,這是我一生中最幸運,也最後悔的時候了。
第三篇病人日記
今天用的藥讓我渾身發疼,疼的隻能數牆上裂縫熬。
還別說,你看那裂縫,一個洞一個縫的,多像莫斯密碼!不疼的時候我還饒有興致看看,當然是一片亂碼。
不過疼痛還是有回報的,我的記憶又清晰了一點,我想趕緊記下來。
接過鑰匙的不久,我又收到了導師的郵件,詳細列舉他的想法。雖然我水平不高,但必須承認,導師的課題真的大膽,瘋狂。
原諒我......我的記憶不足以將課題複述出來,我隻記得,導師想控製小鼠的行動軌跡......不,不是簡單的電刺激或是植入什麼裝置......哦,對,利用化學合成激素!也不對......
在我看來,這種命題最容易水文章,畢竟大腦是那麼複雜神秘的物質,實驗的可重複性標準即便降低也無可厚非,也沒人糾結一張張複雜數據之網下微小的偏差。但導師的本意不在於此,他認為自由意誌就是扯淡,畢竟簡單的大數據就能輕易引導人們輕飄飄搖晃的決定。如果模擬一些情景,加上一點不用明說的誘導,無數的研究已經證明人腦的高級算法可以被模擬......人腦模擬,我記得它的開創者是個計算機天才,並且不屑於修學生化等學科。
我的導師呢,別說計算機高手,他連算入門者都夠嗆,平時演示的PPT都是係統贈送的模板樣式,隻要他傻瓜式打字就好了。他不從數據入手,他渴望用簡單的化學物質顛覆現代人的認知。
但實驗結果出乎我的意料,那些化學分子一點用都沒用,還不如簡簡單單用毒品讓小鼠轉圈呢。
我把進度擱置了下來,那段時間就光想著我的畢業後的光景了,生物專業早就沒落,現在是機械數據稱王。
第四篇病人日記
今天下雨了。
濕冷的雨氣徘徊在房間裏,我感覺自己就是暗綠苔蘚上的一隻魚,缺氧並且鐵鏽在身上瘋長。
我的頭很脹......我隻想我的導師,可能人脆弱的時候都這樣吧,無所謂了,反正我連他的臉都想不起來。
想到導師,我就想到那篇論文。
說起來也好笑,那篇改變我命運的論文也並不是我寫出來的,也不是我的導師,而是我被調取計算機學科的師兄。
師兄請我吃飯時聽見了我的抱怨,並且對它很感興趣。
我恨師兄。
他再一次證明了純生物是塊垃圾......
也不怪他,前期也是我先提議的,我將疑惑告訴師兄,師兄興致勃勃的跟我說:“你的想法可以拓展,單一的化學分子是不會有奇跡發生的,但我可以開發一個軟件,我們將相似的結構都演算出來......”
我什麼都記不清了,連師兄的話都可能是我編造出來的吧!
理論很複雜,但操作卻十分簡單。我們小心翼翼將裝有編程納米機器人的一管藥液注入小鼠體內,這種機器人是師兄家企業生產的,最小量級,最大精度,它會代替我們吸附在一個個神經元上,將排列組合的化學分子注入特定的神經元中。
小鼠轉圈了。
怎麼感覺還是毒品有用呢,還不複雜。
當天為了慶祝,我請師兄吃飯,喝了很多酒,然後......沒有然後了。
我隻知道,自從那以後,我獲得了來自師兄企業的無門檻讚助。三年後,我們結了婚。我放棄了一些東西,獲得了更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