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三年,冬,中容國破。
董洛香渾身是血,衣不蔽體的躺在陰暗潮濕的天牢裏,連日來的折磨,她已經奄奄一息,覺得自己時日無多。
老鼠毫不顧忌的在她身上爬來爬去,見她猶如屍體一般一動不動,於是更加肆無忌憚起來。
外麵喧囂聲漸起,吼叫聲,馬蹄聲,兵器碰撞聲,慘叫聲不絕於耳。
董洛香緩緩睜開眼睛,一雙清亮的眸子牢牢盯著那凹凸不平的牆上唯一的小圓孔,那是這間牢房裏唯一的光亮。
她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很好,他來了。
他曾說,有一天會回來殺了她,看來他做到了,隻是自己現在這副模樣,未必能等到他親自動手了。
突然,牢房裏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接著鎖被打開,鐵鏈嘩啦啦的掉在地上,百裏風一襲黃袍在身,隆重得好似要去參加大典一般的走了進來。
他看著地上像塊破布一樣的董洛香,眉頭忍不住皺起,一臉嫌惡的說:
“你日思夜想的人終於來了,朕留你到今天,就是想要看看你這條命到底有多值錢,如今就要見到他,你可開心?”
董洛香靜靜的閉著眼睛,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就好似身邊沒有他這個人一般。
這是她愛了八年的人,她為了他不惜舍棄身份,收起自己所有的鋒芒,全心全意輔助他登上帝位。
她為了他不惜背叛董家,害得董氏一門全族被滅。
卻不成想原來一切隻是利用,她付出全部到頭來隻是為他人做嫁衣。
百裏風登基稱帝時陪伴在他左右的,是那曾經與她情同姐妹,柔柔弱弱需要她保護對她百依百順的蘇家大小姐蘇妍。
而她則被打入天牢,日日受著非人的折磨,昔日不可一世的董家大小姐,已淪為全天下人的笑柄。
突然,她頭皮一緊,隻覺頭發被人狠狠扯起,百裏風就這麼扯著她頭發將她拖出了天牢。
倘若換做以前,她一定會奮力反抗,大不了與對方同歸於盡。
可現如今她的手腳筋已被人悉數挑斷,且為了防止她再次咬舌自盡,舌頭也被割去,現在的她已經跟廢人無異,隻能任人擺布。
她對疼痛已經麻木,雖然被扯了一路,卻哼都沒有哼一聲。
“將她綁起來。”百裏風命令道。
接著,董洛香就感到自己像木偶一樣被人提起,有人給她胡亂罩了一件外袍,隨後五花大綁的將她綁在乾坤殿前的一根柱子上。
這是董洛香時隔一年感受到外麵的空氣,原來她曾經幻想著,等百裏風當上了帝王,那她便是帝後,從此以後這乾坤殿前就連空氣都應該是香甜的。
卻不曾想,現在隻剩下血腥。
終於,讓整個容城聞風喪膽的夏家軍闖了進來,乾坤殿是帝王的象征,是整個容城最後的堅守之地。
容城失守,中容國亡。
大殿四周的宮牆上,弓箭手已經就位,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最後的掙紮。
董洛香被綁在殿前的立柱上,就像是這大殿最後的堅守,風吹起她那遮住了麵容的枯發,那曾經驚豔了天下的絕色容顏,早已不複當初。
大隊鐵騎闖開了宮門朝裏走來,步伐沉穩,好似周圍的弓箭手不存在般。
洛香緩緩抬頭,終於看到了最前方騎在黝黑駿馬上的夏顯允。
他一身鐵甲戰袍,器宇軒昂,一雙深邃澄亮的狹眸也正冰冷的看著她。
嗬,前朝皇室遺孤,那俊朗不凡的領袖氣質,他比一年前更像一個王者了。
“夏顯允,你若同意讓我平安離開,今日這王位還有董洛香我便完好無損的交給你,否則大家就在這裏同歸於盡。”
百裏風躲在董洛香身後不遠處大聲的說。
夏顯允輕笑一聲,語氣中有著冰冷的嘲諷,
“這王位就算殺了你,也是我的,至於她?她那時為了你不惜手刃於我,如今我要她有何用。”
百裏風聽後眉頭一皺,還想做最後的掙紮,
“你若殺了我,便是弑君者,會遭天下人唾棄,你曾答應董太傅會護她左右,現如今不顧她生死,會遭天下人鄙視,你可要做那不忠不義之人,讓天下人恥笑。”
夏顯允勾唇一笑,眼神卻越加的冰冷,
“先不說你這假太子坐這帝位名不正言不順,就算你是名正言順,我在這裏殺了你,這天下又能奈我何。”
“你,”百裏風氣急敗壞指著麵前的董洛香說道,
“她可是百裏家最後的血脈,她要是死了,你這帝位可會坐得安穩。”
夏顯允最後看了董洛香一眼,那冰冷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董洛香也靜靜的看著他,他那本該豐神俊朗的臉上,從額頭到眼角有一道深深的傷疤,那是她害的。
他的身上左邊肋下還有一道刀疤,那是她捅的,如今像現在這樣死在他手裏,也算是一報還一報吧。
此時她早已心如死灰,好似靈魂出竅,以至於夏顯允的聲音聽在她耳朵裏顯得空靈而悠蕩,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說:“你已將百裏家趕盡殺絕,留下她這個不被世人所知的當朝公主,如今就算殺了她,也不過是一縷煙灰,普天之下又有誰知道。”
說罷,隻見他抬手一出,一枚發著森冷寒光的回旋鏢,在眾人都來不及反應之時朝著董洛香的方向飛去。
虎鏢,那曾是她的貼身暗器,曾經隻有她一人能使得動它,如今倒是被他拿了去,看來他這是鐵了心要用她的暗器要了她的命。
董洛香看著那枚朝她飛過來的虎鏢,一動也不能動,最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其實這虎鏢本是由她所造,由她所養,上麵的每一寸她都再熟悉不過。
她本是有一線生機的,虎鏢飛過來時劃過她身上的繩索,解開了她的雙手,等到它回旋時若是及時將它抓在手裏,她便能活下來。
奈何她雙手被廢,已經使不上一點力氣,隻能眼睜睜的由著它發著寒光的利刃從自己的頸間劃過。
原來被虎鏢劃過是這種感受,開始時什麼感覺也沒有,後來破口處一片冰涼,接著大量血液流出,就像生命正在從那裏流走。
最後拚盡全力朝著夏顯允的方向看了一眼,隻見他臉色煞白,唇上血色盡退,像是嚇著了一般。
嗬,這一路殺回容城,也不知見過多少屍體,怎麼還會嚇著呢,真是。
血液迅速在冰涼的地麵盛放開來,神魂分離中,她那悲涼愚蠢眾叛親離的人生走馬觀花般在腦海裏一一掠過。
對不起呀,夏顯允,你不知道被關在天牢裏,我每時每刻都在後悔,我以為你死了呢,幸好你還活著。
這一世欠你的,算是還清了,如果有來生,希望我們互不相識,一別兩寬。
如果有來生,我定會找回我的身份,殺光那些欺騙背叛淩 辱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