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脫者

　　“勇者和公主從此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像素風的盛大婚禮畫麵漸暗，遊戲結束，一行白字出現在屏幕上。過了幾秒鐘，浮華的王國街道又重新出現，一個長相差不多的勇者飛奔在畫麵中央，在一個小時內他將再一次殺死巨、龍，迎娶公主，然後，消失。

　　伊森木然地看著屏幕。這名失業的物理學研究生不久前終於找到了新工作，遊戲管理員。

　　聽說遊戲還在測試，他本想著能清閑幾天，沒想到老板給了他一個奇怪的任務，監測NPC活動的異常。

　　這已經是他看的第三遍了，盡管地圖和人物每次都略有差異，但流程大體上是一模一樣的，沒有任何異常。或者說，能有什麼異常？

　　還是自己進遊戲看看吧。

　　閉上眼睛，大腦無線接入設備，睜開眼，屏幕上果然彈出了選擇人物界麵。

　　【選擇自創人物】【隨機】

　　用思維控製小人走了幾圈，行動絲毫不差，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腦操作其實是一項比較成熟的技術，隻是他沒想到這個從題材到畫麵都複古到無以複加的2D-RPG遊戲也具備完整的腦操作接口，以至於他需要關掉剛開啟的設備幻想鍵鼠。

　　“你終於進遊戲了。”腦海裏響起老板的聲音，帶著幾分喜悅。

　　奇怪，他明明沒有接任何腦電話，那隻能是通過遊戲通話的——這居然是個網絡遊戲？！商業鬼才。伊森現在隻希望老板在破產前能把工資發出來。

　　“老板，我想問一下。管理員功能怎麼使用，這也沒個說明書什麼的。”根據前幾次的觀察，這個遊戲應該是沒有複活的，那麼為了GM能更好地體驗遊戲......

　　“想象一個藍色的圓，”

　　伊森照做，一扇亮盈盈的藍色傳送門便出現在角色前麵。

　　“走進去。”

　　他控製的角色在碰到傳送門的瞬間消失了。

　　“然後呢？”一陣尷尬的沉默後，他問道。

　　“這樣你就能帶著裝備，等級和其它數據進入下一次遊戲。”

　　“那現在是卡了嗎？怎麼沒反應？”

　　“這次遊戲不是還沒結束嗎？”

　　伊森無言，“那其他功能呢，鎖血總得有吧，算了，還是告訴我後台怎麼打開吧。”

　　“沒有，這就是唯一的功能，也是這個虛擬世界裏最強大的能力。嗯......就說這麼多吧，好好體驗。”老板搪塞道。

　　他也識相地沒有再問下去，隻是在心裏暗罵了幾遍。

　　...

　　幸運的是，他發現自己還能重新調出選擇人物界麵，這次他毫不猶豫，【選擇已有人物】【勇者】。

　　既然公主的婚禮會使得遊戲結束，那若是不進行婚禮，故事還會繼續進行下去嗎？還是說遊戲會崩潰？遊戲裏的NPC的對話異常的，真實！？就像有真的智能一樣，那當他們看到世界虛假的本質時，又會是什麼反應?

　　他的腦海裏一個計劃逐漸成型。選擇勇者，劫走公主，出城一直往上走，直到地圖的盡頭，無論是山，空氣牆還是黑色的方塊，隻要問她另一邊是什麼？怎麼到達另一邊？為什麼不能到達另一邊？公主的反應一定會很耐人尋味，到時候再告訴她，這個世界是假的......

　　想想就覺得刺激，不，我不是精神變態，這隻是我的工作，對的，工作，我不就是要發現遊戲裏的異常嗎？

　　“你在想什麼事，笑得那麼開心。”

　　老板？不，怎麼是女性的聲音。應該是因為大腦接入了遊戲，他現在能聽到角色的聲音，而不是隻能看到對話框裏的文字。

　　“明天就是我們的婚禮，父親也老了，以後你就是國王了。其實我也在想，王國的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公主溫柔的聲音，喜悅中帶有一絲傷感。

　　會消失，他在心中吐槽道，卻發現遊戲裏的勇者把話說了出來。

　　“消失？為什麼？你喝醉了嗎，怎麼從剛才開始就有些不對勁。”她聽起來憂心忡忡。

　　不可能，這反應也太真實了。

　　“你是玩家，對吧？”

　　“玩家？玩家是什麼？”

　　他愈發不安了，“你就是玩家。別裝了，我是GM，能調後台的，別讓我查的時候順手封了你的號。”

　　“我知道你為了屠龍精神壓力很大，但這一切都過去了。別再這樣說話了，我害怕。”公主突然抽泣起來。

　　我更害怕，伊森心想。

　　“我是故意說怪話嚇你的，”他在現實裏拋出一個笑容，遊戲裏的勇者也露出了笑臉，“跟我走，我有樣東西想給你看。”

　　他下意識地想牽住她的手，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玩一個簡陋的遊戲，然後更驚訝地發現遊戲裏的像素手真的牽住了公主的手。

　　接下來的事比他想象的還要順利。憑借二十年遊戲宅的走位技巧，戰鬥根本追不上他。而公主也沒有任何反抗，隻是不斷問他要去哪裏，伊森輕鬆地敷衍了事。

　　可是預想的空氣牆卻沒有出現，他們走過森林，沼澤，河流，山嶺，可就是走不到盡頭。

　　一個紅色的倒計時出現在屏幕的左上角，10分鐘。

　　然後遊戲裏的一切，連同倒計時都停止了。

　　“五個小時劇情還沒走完的話就會開啟倒計時，倒計時結束遊戲仍會重置。”老板說。

　　“為什麼非得這樣一次次重複？繼續下去不行嗎？”也許是因為想了一個下午的“向上走”，頭有些暈，他竟忘了掩蓋自己話中的怒氣。

　　“一切事物都有結束的時候，這不是我的希望，也不是我的選擇，但現實就是這樣。”老板的聲音古井不波，“我一會兒有事，你現在還可以問三個問題。”

　　“這地圖到底有多大？”雖然怨氣未消，但這的確是他最大的疑惑。

　　“不大，你自己看。”屏幕上顯示出地圖來，一個凹凹凸凸的圓上方伸出一根極長的枝。

　　“隻要地圖的生成速度大於遊戲裏任何交互的最大傳播速度，就不必擔心有人會跑出地圖，甚至意識到地圖之外的存在。”老板得意地說道。

　　就像宇宙膨脹的速度超過光速一樣，隻不過這個更複雜的世界裏能觀測到開普勒效應導致的光線紅移，才讓人類的認識比遊戲裏的角色強了那麼一些。伊森總覺得老板另有所指，不過這也可能隻是物理學工作者的敏、感。

　　“那第二個問題，這個遊戲為什麼這麼真實？這個遊戲裏的世界是真實的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問出“遊戲是真實的嗎？”這種睿智問題。隻是想到既然遊戲世界以自己的規則運行著，裏麵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就莫名覺得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這其實是兩個問題。前者的答案你繼續玩下去就會知道，至於後者，他們所處的世界和我們所處的世界一樣真實。”留下一陣刺耳的電流聲，老板又掛斷了通信，不過是個人都能聽出來電流聲是播放的錄音。

　　老板，不，那個人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本能地理解成缸中之腦。但理智告訴他，那個人的意思隻是說“世界”的定義可能並沒有那麼嚴格。

　　9分59秒，倒計時重新開始變動，遊戲恢複運行。

　　伊森悵然若失的看著屏幕裏擺動不停的草，跳躍的動物，和兩個迷惘的小人。

　　這個世界要就結束了。

　　“你怎麼哭了？”公主關心道。

　　“對不起，”他在現實裏本來隻是噙著眼淚，可聽到這句話，淚卻止不住了，“對不起......”

　　他本來想告訴公主這個虛假的世界的真相，哪怕是聽到機械式的無意義回複都可以接受。可在發現公主與人類無疑的談吐和“人格”後，他反而說不出口了。

　　他不能說，無論怎樣都不能說，處於這個世界已經夠殘酷了，而處於這個殘酷的世界又了解這個世界殘酷的真相無疑更加殘酷。

　　“不用糾結。你和他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公主的語氣平靜而釋然。

　　“你不應該聽到的。”粗心老板找的粗心程序員不應該導致暫停沒有暫停遊戲的全部，而且，她真的不該聽到這些。

　　“沒辦法，我已經聽到了。你第一次開口我就知道你不是勇者，不過我和那個勇者一共也就見了兩麵。我被當成戰利品送給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還得感激，現在想想，真是笑話。”公主咯咯地笑了起來。

　　已經沒時間感傷了，他必須做點什麼。

　　7分50秒，藍色的圓，藍色的圓，藍色，圓......

　　“回到自己的世界後，開心一點，我們其實相遇也不久，我不值得你傷心。”她又安慰道。

　　7分30秒，圓形，藍，圓的，餅幹，硬幣，圓......藍，天空，海洋，褲子......

　　終於，希望般湛藍的傳送門憑空出現，他把公主推入門中。隨後，等到倒計時的最後一分鐘，跟著鑽了進去。

　　...

　　5，4..3...2....1.....0

　　熟悉的鳥鳴聲響起，王國城郊的風景緩慢浮現，中心瓦藍的傳送門拋出一具屍體，一位公主和一名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