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莉莉

“自你離開後，我開始相信鬼神的存在。”

在地表城區警察的監視下，莉莉馬上要離開東江市了。

她的核心處理器不斷閃出紅光，像是跳動的心臟一樣。

利用視野範圍約五百米的仿生晶體探測眼球，莉莉轉頭望向看守所的窗外，想最後多看看這座城市。

這裏是莉莉與他最初相遇的地方。

窗外，霓虹燈閃爍，如山巒般龐大的上層城市高聳得像是漂浮在天空中，掩蓋了沒有一絲星光的夜空，群星般的燈光點綴著黯黑的寬敞樓牆，一道道環繞的黃色曲線串通起一顆顆“星星”，上邊運行著全天通勤的軌道車。

群山似的建築壓著遼闊的地表偏平城區，五顏六色的小光點衍生出微弱光芒，隨著充滿人間氣息的煙霧和水汽向上散去，包裹住被幾根巨大黑柱架空的上層城市，如同一麵灰色的幕布。

幕布下方若隱若現地掩蓋著一個深深的峽穀，和峽穀差不多寬的黑色切麵上懸浮著一個散發溫暖光芒的球體，那是位於地下區域的底層城市最核心的人造太陽，千千萬萬像是積木壘成的長方體建築沐浴在朦朧的人造陽光之下，被貫穿城市的黑柱像是柵欄一樣圍起來。在起降機裏從上層城市往下降落的過程中，還能看到一尊潔白的超巨型佛像坐落在底層城市峽穀的盡頭。

金閃閃的線條從佛像底座沿著分裂的峽穀向前推進，進入漆黑的近海，被海浪拍打的岸邊岩體上，架著數十門又粗又長的炮管，是這座城市從苦難中誕生的證明。金色線條是下方城市的主幹道，樹幹般的主道上長出無數條細小彎曲的枝幹，一直穿過海麵上弧形的半透明灰色穹頂，進入更加黑暗的深海，被金線連接的海底城市還在建設中，沒有閃耀出與這座複合型超大城市相匹配的燈光。

東江，由舊時代南方地區幾個發達城市聯合組建，人口密度位列全國第四，僅次於京華、廣珠、天川。該市和廣珠一起響應國家號召，已經開始帶頭建設海底城市，並計劃聯合遠在太平洋中部的幾座漂浮城市組建海麵城市，而亞軌道天空城市的建設主要由京華、天川進行探索，高聳的城市天際線使得亞軌道城區對於東江來說沒有那麼必要。

從警察局出來登上列車站的路上，莉莉一直在貪婪地錄入東江市的景色。

坐在磁懸浮軌道列車上，看著日趨繁華的東江市，莉莉模擬出人類歎氣的聲音和動作，表示自己核心處理器內類似於“無奈”的情感。

作為人類文明中第一個強人工智能，她的情感與思想已經與人類相差無幾，早在四十年前，莉莉在圖靈測試中回答人類提出的問題，就有超過百分之七十的回答讓測試者誤認為是人類所答。

當然，如果沒有碰上他，莉莉應該還是一個普通的保姆機器人，時不時在世界級的交流會上作為代表展示自己祖國在人工智能領域中取得的卓越成就。

但是莉莉有時又會後悔碰上他，假如自己一直無法 理解“愛”的含義，也就不會像人類一樣因為生死離別而痛苦。

沒有情感或許也是一種幸福，若能避開熱烈的歡喜，自然不會有悲痛的來襲。

懷著濃鬱的熱望，莉莉總是在自己的人格儲存器內模擬“幻想”，回到她剛剛被製造出來的舊時代。

但是她並不知道這是為了讓自己不再悲痛，還是為了再次遇上他。

五十年前，舊時代人口學家預測的人口增長放緩並沒有出現，地下城市的建設開始推廣後，超低的價格和超大的居住麵積攪動了原先難以活動的房地產市場，曆史上一代代沉澱在土地上的資金被巨額的新增可使用土地稀釋，再加上嬰幼兒養育資源的擴張和家用強人工智能機器人的投入，組建家庭與生育孩子已經成了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為滿足更高的生產力需求，越來越多的工廠升級為全自動機械化作業，甚至出現了為小微企業專門服務的外包多用式自動工廠，無力自建全機械化作業工廠的小企業可以直接向外包工廠的企業提出具體生產要求，這也導致了就業門檻突然提高，不再需要人力進行低水平重複式生產工作後，大批人員被擠到服務業中，反而造成了第三產業的超前繁榮。

相對應的，為保護海量中低技術勞動人員的就業崗位，強人工智能機器人開始被大力限製生產或者弱化智力與功能，曾經製造出和人類幾乎相差無幾的數十代機器人被授予合法的公民身份，規劃到國家的第五十七個民族-機械族。

當人類成為第二個“女媧”後，製造出的第一個強人工智能機器人就是莉莉，專職功能是替父母養育嬰兒。

莉莉外觀設計溫柔可愛，在全世界的智能機器人交流會上，她的一雙靈動清澈的眼睛贏得了人們的認可。

同時，“雲腦”技術體係也依托強算力物聯網社會的建成出現，“思想初夜”情結的流行和情感同步的推廣則不斷強勢地打破舊時代人們愛情之間的桎梏，生育率自然超大幅地提高，進而導致繼地下城市之後人們不得不朝著其它區域進行城市擴張可能性的研究，超高層建築連接聚合而成的“上層城市”便是比較成熟的探索結果。

孩子能被父母放心地交到莉莉手上照顧，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雲腦”係統除了實現人與人的情感記憶共享，也可以實現人機間的共享。

第一次啟動像莉莉這樣的保姆機器人後，打開機器人“肋骨”部位，那裏有著和人類心臟一樣的智能核心處理器，父母可以通過像頭盔的神經連接器將自己對孩子的愛連同性格、思想以及最美好的記憶一同上傳到機器人的處理器上成為處理各種事情最高優先級的邏輯。

而機器人自身自帶的性格與思維邏輯的優先度會自動降級，甚至可被人設置成關閉狀態，統一保存在位於“大腦”部位的“人格儲存器”。

也就是說，每個保姆機器人在擁有獨立的人格，降低與人互動的陌生感的同時，能無限接近親生父母地照顧孩子，這樣還規避了因生活挫折導致父母對孩子的忽視甚至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