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你醒啦?”
我迷糊地睜開眼,眼前是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白大褂大帥哥,旁邊站著一群實習生模樣的俊男美女。
他們都盯著我看,好像我是動物園裏的卷毛狒狒。
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
我開始對照失去意識前的記憶——房間的變化怎麼這麼大,難道......
“解凍很順利,恭喜你重獲新生!”
是的,我因為不治之症申請了人 體冷凍,而現在,我來到了未來。
“請允許我向你說明一下情況,”白大褂帥哥向我說道,“我是趙教授,曆史人類學博士,有18年冷凍者社會回歸引導經驗,他們是我的學生,這次將由我......”
“你先等下,”我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說道,“你看起來也就18歲,就算你是博士好了,18年經驗是不是太扯了?”
“博士隻是對應你們那個時代的詞彙,我實際上比那個要更厲害哦。至於容貌,這裏是虛擬世界啦。”
“虛擬世界!?”我聽到這四個字立刻跳了起來,“那我現在在哪?我的......我的身體有恢複健康嗎?”我突然回想起,剛剛他隻是說解凍很順利,根本沒提手術之類的事。
“放心,你的衣服已經幫你順便補好了。”
“衣服?誰管那個啊,這裏到底是哪裏?我要回到現實世界,讓我回到現實世界!”我不由地激動起來,越想越覺得目前的處境很有問題。
“哈,看到沒有?那個時代冷凍人蘇醒的典型反應。”這個趙教授還在拿我當活體教材。不過他馬上轉頭安慰我道:“好的好的你別急,回現實世界,我們一起去。待會兒看到什麼都別害怕,等我慢慢跟你解釋。”
害怕?害怕什麼?難道我的身體被做了什麼很恐怖的手術?
還沒等我仔細思索,大腦突然一片空白。恢複意識時,我發現自己又躺在一張床上了。
我下意識環顧了一周。
“啊啊啊啊啊啊!”我當場驚聲尖叫出來,淒厲的叫聲嚇到了在場的所有人。
所有“人”,或者應該說是,所有......生物?
有的“人”手指完全是章魚觸手的形狀;有的“人”肩上長著類似人類嘴巴之類的東西,裏麵圓滾滾的舌頭掛滿倒刺;有的“人”頭上長了幾十隻大大小小的眼睛,似花環般密密麻麻地環繞了頭頂一圈......
其中倒也有赤果著身體的正常人類,但更多的,則已經很難再稱之為“人”了。
這是......現實世界?
我安慰自己大概是把虛擬和現實聽反了——這應該是遊戲世界;又或者這一切隻是一場夢。但我同時又害怕地想到,會不會是未來的人類受到了什麼汙染,產生了無法處理的變異,才隻能躲到虛擬世界尋求相對正常的人類生活。
“冷靜,你冷靜一下!”其中一個全身赤果的男性人類對我喊到,“我是剛剛的那個趙教授,你先不要激動。”
“遊戲,這裏是遊戲......”我自我催眠般地喃喃道,恢複了幾分平靜。我望向那個自稱趙教授,樣貌卻截然不同的人,說道:“趙教授,請您說明一......”
話未說完,我立刻察覺到異樣:我的聲音竟如此該死的甜美......我是說,我怎麼變成女聲了!?
我下意識低頭一看,好家夥,這根本就是一個女人的身體!
“啊啊啊啊啊啊!”我再次驚聲尖叫,且這次立刻覺察出這是百分百的女高音。
“嗯,歡迎來到現實世界。你眼前的生物都是人類,請不用擔心。”自稱趙教授的男人語氣平淡地說到,“抱歉哈,你似乎不太喜歡女裝,但男性人類的衣服暫時沒有了,男性娜迦的衣服需要嗎?哦對了,吉他的衣服也還有一件,不過是無性就是了。”
我努力從他意義不明的話語中獲取有用信息:“呃,你的意思是,人類的身體像衣服一樣,可以隨便換?”
“身體!對了,就是這個詞!”趙教授突然吼了一句,嚇了我一大跳。
“那,我的身體哪去了?是......丟棄了嗎?”我小時囁嚅。
“怎麼會,那可是重要的研究材料!”趙教授瞪著眼睛說道。
“研究......材料?”我吃了一驚,“可是,可是......”
“放心,這個是會征得你本人同意的。”趙教授說,“不過說實在的,你惦記著你那件舊衣服真沒什麼意思,我們會免費提供一件人類衣服給你做補償,你可以自由定製——身高、體重、年齡,眼睛數量,翅膀上的花紋,觸手吸盤尺寸......”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連忙打斷他,不敢繼續聽下去。
原來眼前這些生物都隻是穿著“衣服”的人類......人類大腦嗎?
自由定製啊,說起來我的確對自己以前的身體有些不滿意,竟已有些許心動。
“不是異變而隻是整容。”這樣想想好像就不可怕了,我於是又重新鼓起勇氣朝其他人看去。
“啊!?”不到一秒,我又把自己剛剛抬起的頭低了下去,“這個女的怎麼不穿衣服!?”我開始意識到從剛剛起一直被我忽略掉的問題——眼前這些長相正常或異常的人類,沒一個穿著衣服——等下,我自己也是!
我趕忙用手遮擋隱私部位,身體蜷成一團,頭也埋得低低的:“衣服!我怎麼沒穿衣服呀!”。
“哦哦,大家快看,這就是赤果反應!是服裝店普及前的原人類的特有表現喔。”
於是大家一臉新奇的盯著我看,似乎不願錯過我身體的每一絲顫動。
看來,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夥就是之前虛擬世界裏趙教授旁邊的那些俊男美女實習生了。虛擬世界可真能騙人,我憤憤地想著。
“給衣服穿衣服,不是很奇怪嗎?”那個被我說“不穿衣服”的美麗女孩微笑道。她火辣的身材讓我不敢直視,她卻繼續說道:“哈哈沒事的兄弟,我是男性,名叫鐵線蟲下劃線Official,叫我鐵線蟲就好......”
旁邊那個頭頂長滿一圈眼睛的人卻突然插嘴到:“誒,你居然還知道自己的性別哦!”
“嗯,我有了解過喔。”她用自己充滿女性魅力的聲線繼續道,“據說出生為男性的人類在空間想象能力上表現更出色耶!”
“呃,這是迷信,迷信啦!”長滿一圈眼睛的男人滿臉無奈地批評道。
“哈哈,好玩嘛。”她卻一點不在意。
“好了,回到正題。”趙教授雙手拍了兩下,然後向我說道,“首先需要說明一下,你到現實世界遊玩的注意事項。”
“第一,請溫柔對待動物。這裏說的動物,你不妨理解為一切比拳頭大,且可動的生物和非生物。”
“非生物?”我聽著有些愕然,怎麼未來人的同情心已經泛濫到這種程度了嗎,對自行車我也得溫柔對待咯?
“請不要誤會,主要是你們冷凍人短時間內還不能很好地區分人類和物品,為了保險起見才這樣要求。”
我不能區分人類和物品?哈?
“比方說這個吉他,其實是人類。”他用手指了指靠在牆邊的一把吉他。目光掃過,那把吉他立刻從琴箱中伸出蜘蛛般的八隻毛腿,迅速地躲到了趙教授身後,像是有些怕生。
我瞪大了眼睛,強忍住胃裏的不適,忽地想起之前在討論“衣服”時,也的確有提到過“吉他的衣服”什麼的,隻是當時有聽沒懂。
“嘎嘎嘎!”房間裏的一個推拉門開始顫動地發出響聲,“你們看到他目瞪口呆的表情了嗎?笑死我了。”
這扇門裏也被裝入了人類大腦嗎?好吧,看來我的確無法分辨出人類。
此時趙教授卻說道:“姑且說明一下,那扇門並不是人類,而是人工智能。但是要注意,人工智能的命也是命,切不可有任何種族歧視。”
“嗯。”我認同地點了點頭,“那麼除此之外,還有哪些種族呢?”
“非常多,比方說貓和狗,你應該比較熟悉吧?凡是達到一定智力水平並擁有自我意識的種族,都享有和人類平等的權利,屬於泛人類。事實上現在連‘泛’這個字眼也經常會被省略。”趙教授說,“所以第二條,請平等對待所有泛人類。”
聽到這裏我又有些緊張,再次懷疑起眼前這些“人”,究竟是不是我所認知的人類了。我注意到他們似乎還在認真觀察著我的反應,連忙隨口找了個話題,想把他們的注意力從我身上扯開:“嗯嗯我知道了,謝謝教授您告訴我這些!不過我有些奇怪,為什麼這裏就我一個冷凍者?把同一天解凍的人聚集起來,大家一起聽您講不是更有效率嗎?”
“哈哈,哪有那麼多冷凍者啊?”趙教授笑著說,“冷凍者可是很稀有的,我們平均三年才解凍一位。”
——原來所謂的18年引導經驗,也就引導過6個人嗎,還真能咋唬啊,我心裏嘀咕著,一邊對他說道:“那您平時做些什麼啊,沒有解凍引導工作的時候?”
“工作?哦,引導並非工作,隻是個人興趣罷了。你所說的工作,應該是指的‘腦役’,每個人都一樣的。”
“腦役?”
“對。你可以理解為把大腦租借給係統使用,每周三天,每天三小時。”
“租借大腦?!這怎麼可以?”
“不但可以,而且是必須的。”趙教授嚴肅地道,“如果沒有這些大腦組成全係分布式計算網絡,怎麼可能構建出那麼紛繁且龐雜的虛擬世界?”
“全係?”我對這個詞有所猜測。
“全太陽係。”
果然!我心想著,連忙問道:“話說......這裏是地球吧?”
“是的。不同行星有著各自的特色,解凍地點會根據種族進行調整。一般來說原人類會比較偏愛地球,所以你現在才會在這裏。你大可以放心,目前的太陽能源依然充足,而且每個行星都配備有流浪功能。”
“哦哦,流浪功能是吧?”我毫不關心地敷衍過去,趕緊回到我所在意的問題:“出租自己的腦子我還是有些無法接受,可以不做‘腦役’嗎?”
“腦役很好的呀!不僅每周能獲得大量報酬,營養液公積金和修複液公積金也都會給予保障。另外,每次腦役結束時,都會提供足量的腦興奮電刺激,很舒服的喔。有些人專門為了這份快 感,會同時打好幾份工喲!”趙教授向我推銷做腦役的好處。
“對大腦興奮點進行電刺激,”我感到一些倫理上的不適,“這也是可以允許的嗎?”
“會把握一個度的啦,就像海洛因違法,香煙卻合法一個道理。”趙教授嘗試用我能聽懂的詞彙解釋,“三級及以上的刺激在我國是被禁止的,你可以把它們理解為毒品,具有過於強烈的心理成癮性。不過有些國家的有些州,是允許三級刺激的,如果你想試試......”
“不需要!”我沒好氣道,“我還想多活兩年!”
“哦哦,你想長壽啊,早說嘛。”趙教授笑道,“那我們趕快回去虛擬世界吧,現實世界除了少數戶外派,就幾乎隻剩下犯罪者了。”
“犯罪者?”疑惑太多,我胡亂拋出其中一個問題。
“是啊,總有些人喜歡偷看少男少女的大腦,特別是那些肥厚鮮嫩又充滿褶皺的大腦皮層,讓人一眼就知道,和他們生出的孩子一定擁有迷人的智商......”這時旁邊有幾個實習生開始嘿嘿壞笑起來。
“咳咳嗯!”趙教授假模假式地清了清嗓子,“總之,要知道這種行為是極其不道德的,同時也犯了流氓罪,所以請您務必注意自己的言行。”
“我知道了。那戶外派又是什麼,喜歡郊遊的人嗎?”
“郊遊......嗎?不愧為原人類,您可真是浪漫。在現實世界‘郊遊’,屬於戶外派中的戶外派,也許隻有詩人才會去嘗試了吧。”趙教授說,“現實世界就是戶外,戶外派就是喜歡來現實世界玩的人。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昂貴且無意義的消遣。更何況,與主流觀點一致,我也並不認為個人有能力,可以隨身保管好自己的大腦,他們總是會不小心磕碰或者遺失。”
“......”我望向這被稱為“戶外”的狹小房間,默然無語。
“好了,我們回虛擬世界繼續講吧。”
大腦一空,我又回到了虛擬世界那張床上,眼前的怪異生物都變回了俊男美女的樣子,並且都有好好穿著衣服。
“為什麼在這裏知道穿衣服了?”我沒好氣地問道。
“這是傳統習俗啦,而且在這裏穿衣服又不會有布料貼在身上的不適感,一般為了好看都會穿的。”其中一個帥哥實習生說。
“現實世界就不追求好看了嗎?”我問。
“現實世界而已,隨便玩玩咯。何況現實世界的衣服還需要裁剪,過程麻煩得如同作秀,隻會讓人想吐。”他一邊說著,一邊讓身上的衣服不斷變形變色,煞是好看。
“好吧。”我被他華麗的服裝秀說服,轉頭向趙教授提出了下一個問題,“那之前你說想長壽就要來虛擬世界,這是什麼意思?”
“虛擬世界一天有36個小時,而且睡覺也隻需要0.5~1小時。是不是長壽很多了呢?”
“怎麼做到的?”我大吃一驚。
“所以說人的大腦放在現實世界就是浪費啊,你現在懂了吧?”趙教授用語重心長的口吻道,“把大腦從衣服裏解放出來,可以提高很多效率——思維可比人的四肢五官快多了,實在不應該讓大腦被衣服拖累。而且隻要把取出的大腦浸入適合的營養液,就可進一步活化神經細胞、提高思維速度,1小時抵得上現實世界1.5小時。疲勞了就用修複液進行清洗修複,清洗半小時等效於睡眠6小時。”
我張大了嘴,下巴掉在床上,啪嗒一聲。
“哈哈哈哈!”不少人笑得前俯後仰,趙教授一臉嚴肅地幫我把下巴撿起來,裝了回去,並讓大家不要笑了。
“哦,你現在的虛擬形象是我們隨便做著玩的,你別在意,之後你可以自己捏的。”
我嘴角抽了抽,開始慶幸這裏似乎沒有鏡子——我可不想知道他們把我惡搞成了什麼鬼樣子。
眼前這些家夥雖不像壞人,但也絕對談不上正經,我開始懷疑他們的專業性了。——好吧,如果連這位教授都隻是出於“個人興趣”來引導我,我從一開始就不該有什麼期待。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每3年才1位冷凍者解凍,怎麼會沒有準備合適性別的衣服?”我問。
“呃,被你發現了嗎?隻是想開個小玩笑啦。”趙教授打著哈哈。
我盯著他,不說話。
“哎呀其實是這樣,大家想拍下你有趣的反應,發到抖意上去。”趙教授被我眼神所懾,吐露了真相。
“‘抖意’?是什麼短視頻app嗎?”我問道,並覺得自己的猜想大概很對。
“短視頻?不,那種東西早過時了。現在都是直接上傳自己的意念,讓體驗者身臨其境,直觀又迅速,你可以叫它‘短意識’。除了那群老古董,現在誰還會耐著性子觀看長達十幾秒的視頻呀。”趙教授頗有些不屑。
“能上傳意識?那能用意識交流嗎?”
“當然可以啦。”
“等下,那你們不會偷偷查看我的意識,或者把我的意識拿去做短視頻——我是說,拿去做‘短意識’吧?”
“安啦,剽竊意識是違法行為,我們不會那樣做的。”趙教授說,“隻是對於蘇醒第一天的冷凍人,我們的確會依法記錄其解凍一小時內的意識過程,僅供研究使用,並且隻以文本這種粗糙的形式,來保證盡可能少的隱私泄露,請你放心......”
“——意思是我現在正在被讀取意識?!”我大驚失色。
“嗯,馬上結束了,3......2......1,時間到。這就為您取出意識讀取蠕蟲,請稍安勿躁。”
......
連接斷開,冷凍人No.30210911001蘇醒1小時意識文本已保存,感謝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