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核裂變念佛機

核裂變念佛機

相信夢想存在並堅定去捍衛它，這樣做大有人在；然而現在卻變少了。並不是說時間讓人動搖，而是經曆了更多後，從前的堅定也如野草擺動，並且勢必將要連 根拔起的了。哪怕到了發光的年齡，自己也變得愚鈍，卻仍想做點什麼。要想去深 入地理解，也會由於偏見而看不明晰。

念佛機自己也可能想不明白吧：

它被百姓買來，置於墓地，通過陽光的充能讓它運轉，它電子元件中刻錄的佛教見地與高僧唱誦，竟使它在循環播放一個世紀後也成了高僧大德。原住民戴著厚厚的氧氣罩在垃圾場翻找時，射出入雲金光，祥雲籠罩。殘破的銅鐵碎片微微顫抖，自然地在垃圾山頂凝聚成了一尊佛像，眾人下跪，無仰視者。物理學家現場勘測，對比這一個多世紀來的物理學理論與發現，對於那個仍然在論證的大一統理論，興許能在這個念佛機中找到答案。

佛像麵容清秀。在極夜下，四方的大燈在他身上打出暗紅的光。當他們接近銅鐵佛像時，念佛機發出的破收音機般的佛號越來越大，天空如灰石的雲竟緩緩凝結在佛像上空。它仍靜靜坐著。科學家的臉變得通紅，伴有咳嗽顫抖，越來越多的人咳出血來，身邊的探測儀突破最大琴倫值。未觸及佛像，探索者紛紛倒地不起。

佛像轟動世界。各個國家製定政策，封鎖邊界，疏散居民。有人趁虛而入，摘下麵具，一睹尊容，並深知輻射危害，於時遁入死亡。追隨者愈發多，皆願一死。政府軍隊把手，緊握盾牌，嚴陣以待。隻見人群四進，如同螻蟻。人群是帶著恐懼的。他們更怕荒蕪的環境與壓下來的黑色天空。人類由於技術已經達到不死了。並且由於不死，必然禁止繁衍與處決了。資源枯竭下，人的終極目的是源源不斷赴死。而政府必然不答應。它要他們去探索剩餘的價值，以維持世界運轉。

後人踩著前人，盡力地奔跑過來，幾近瘋狂。他們不狂笑而是沉默，厚厚的呼吸麵具模糊了視線。在警察的麻醉槍下倒了來，然而越來越多的人跑過來。漸漸昏睡的人堆積如山。終於人群衝破了防線，登上了雄偉的垃圾山。

越走近佛像，他們就越減少衣服。為充分吸收輻射，他們幾近全身赤紅。看到了。佛像麵容清秀，周圍飄散著細小的煙塵，佛號在銅鐵中心發出，震耳欲聾。高溫把佛像下的垃圾燒融了，使塑料，金屬，玻璃凝結成蓮花狀，它靜靜端坐於上。追隨者在強輻射下身體基因快速突變，變成氣球破了。綻開血水。

政府派來直升機，在佛像上空撒下沙礫，雇傭人員在佛像周圍築起高而厚的石墨牆，最後用耐熱籠將佛像囚起，帶到海洋的中心，一擲而下。

佛像在高空卷著寒氣與暗沉的烏雲，大風旋轉，浪潮湧動。佛號似乎在無上的高空傳出，擊打連綿遠山。它的頻率怪地出奇，雖然在人耳可感範圍，但令人失望與恐懼。佛像沉入海底。幾日後，科學院檢測到海底異動。高溫把海水蒸開，湧起一層又一層波浪。

大海把地球淹沒，世界陷入死亡。

一顆純藍色的星球在亙古不變的軌道上盤旋。約莫幾個世紀，殘餘的人類在水底繁衍，建立螺旋向上的堡壘，他們整裝待發，帶著氧氣麵罩，衣服是鰭，鼓動著生命的秩序。像沙丁魚群般旋轉著龐大的隊伍，風暴般向佛像一探究竟。

“這個裂變的能量，夠讓人類再生存千年！”

“這個神秘的訊息，將讓科學顛覆性突破！”

秉持統一的思想，先鋒隊遊到了海洋的中央。越近中央，佛號帶來的震動越加響，似洪雷地裂，海麵一陣陣狂嘯，持續了百年的暴風驟雨。人類忽然覺得，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地球之呼吸。領頭的科學家拿出檢測儀，扇動魚衣，努力保持靜止。

幾分鐘，數據一片紊亂。

半個小時，出現了模糊的規律。

幾個小時，顯示屏慢慢浮現直線。

昏黃傍晚，太陽沉入大海，烈光燒紅了海麵，溶解成金燦燦的光暈，隨海風一起一浮，折射在靜靜觀測的人群之間，像審判。為首的科學家瞪大眼睛，再讀幾遍顯示屏，慌亂吐出一堆上浮的水泡泡，左右皆上去看，屏幕前赫然是六個人類語音中極為常見的發音：唵(ōng)、嘛(mā)、呢(nī)、叭(bēi)、咪(mēi)、吽(hòng)，但這六個發音早隨著地球語言的統一而消逝。其中一個敏銳的科學家立刻發現，這六個發音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皆是靠人類的胸腔震動完成的。所以他們推測，可能能量的最終來源，在佛像的胸膛內。

臨近海洋的中央，像一鍋沸水，紅色的巨浪往複盤旋，工業的鋼鐵支架縱橫交錯，黑乎乎的石油攪拌著血水，一堆堆魚和鳥的屍體，天空是黑鐵般的雲，旋起緋紅的太陽，一輪慈悲的眼睛。

近了，海中浮遊的隊伍看到了熠熠生輝的金光，就在徑直的遠方。然而奇異的熱火讓人不敢再向前。為首的將領眼看佛像近在咫尺，不禁暗下狠心，遊到隊伍中央，之後一聲令下，人們的魚衣不在聽自己使喚，裹挾著驚恐眾生，撲向那道熾 熱的火光。

焦幹的屍體立馬又被海水浸濕，屍體連著屍體，連帶著防火的魚衣，裹成一團巨大的保護障，衝破了溫度驟升的領域，把將領帶到了光源中央。

那裏萬馬齊喑。亮得出奇，冷得出奇，金光折射冰麵，冰的中央卻鏤空出一個場地，場地的中央端著一個冰雕蓮花，蓮花的上麵，穩穩當當坐著一個金光閃閃的佛像，每隔一段時間，胸腔就傳出高頻的震動。

科學家鑽出死人球團，鑽入冰凍體的內部，霎時間他瑟瑟抖動起來，佇立在空曠的藍色廣場邊緣。又一震“唵”的巨響傳來，把他震倒在地，全身麻木，險些昏厥過去。

他年近二十，身上裝備最先進的技術儀器，幾番調整，竟也翻將起來，堅毅走去。冷如刀割，肢體僵硬，魚衣強迫著折裂他身上的冰寒，為他加熱排冷，保全他的思想。唯有保住思想，魚衣才能繼續運作，哪怕洪水滔天，山崩地裂。

又一聲“嘛”的巨響傳來，啪的一聲把魚衣損裂，他的腦袋好似被萬般針刺，又倒將過去。他氣喘籲籲，遂又馬爬起來。

接連二次，聲浪拖著寒氣躍起撲來。他已然全身癱瘓，傷痕累累。可是還有思想，沒有醉倒在冷酷的審判之中。可是還有思想，魚衣在神經網絡的調整下仍然牽引著他的肢體。僵屍一樣搖搖晃晃，蹣跚前來冰雕蓮花之下。“昧”音忽然震而泛開，腦子陣痛難耐，宛如蟻群盔甲在身，一個個鑽入骨縫，蠶食起來。刹那間，他仰天大呼一聲，魚衣炸裂，昏然炫目，委身在地，徒任冰寒凝結，大音陣陣。

不知幾時幾日，他猛地睜開雙眼，咳嗽不斷，吐出綠水一灘，跪在佛像麵前。他仰麵看去，佛像半來人高，仍然是雜亂的鋼鐵，塑料扭結而成，半睜開的眼睛，鋼珠子鑲嵌裏麵。他咬緊牙關，憤然躍起，撲向佛像的胸膛，兩手握住佛像的雙臂，膝蓋壓住佛像盤坐的小腿，瞪大眼睛向後猛一仰頭，進而又猛一垂頭，以頭骨搶佛像的胸膛，隻聽得怦然一聲，胸膛破開，一道金光萬丈從中映照出來。周遭旋即戛然而止，他亦頭骨碎裂，二者兩向分開於冰雕之上，皆墜地不動，餘音回繞。

可是他還有思想，縱然身體已然斷裂，可魚衣牽引著他的身軀。一步一步馬爬到佛像跟前。佛像躺到在地，金光向上照射著天頂的冰麵，折射四散開來。

頭骨裂開到了左眼，左眼不能知覺。於是用右眼，盡力地抬頭，靜悄悄，慢得出奇，因為疼和累，用右眼向佛像的胸膛去靠去瞧，近在咫尺，再強的光此時也會弱下去。

看到了，想大叫，卻發不出聲，忽然右眼流出一汩淚，混著黑血，臉顫抖起來。“吽”音霎時從中衝出，冰場坍塌，天崩地裂。

他躺倒在冰麵，看向天空，天空分分合合，朦朧迷幻的光暈不定變換，是黃昏了。他喘著氣，拿起魚衣上的話筒，但快要失去知覺了。冰渣子紛紛落下，海水灌入冰場。

海水漫過他的軀體，靠近他的下頜。

他用盡全力，說出了最後的真相：“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