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二脫下繁重的工作裝,匆匆檢查了一遍飛船裏的儀表設備便快步走進了清洗室。
“無外來生物感染源。”
“基因體征正常,未發現篡改性變異。”
“宇宙塵埃清理——”
“歡迎回歸,027923蟲二”
機械的中性聲音過後,最後一聲滴聲響畢,綠燈亮起,麵前厚重的銀白色金屬扇分開,蟲二就跑了出去。
不知怎的,蟲二最近總是生發出自己身處於地球時代的幻想。穿梭車外一圈圈漸近又遠去的光輪,和密不透風的天頂——這並不是真正的世界。也許在某一天,擁有藍天綠樹的現實世界就會接他回家。一陣刺耳的尖嘯聲戳破了蟲二的白日夢,那是穿梭機泄露的氣體與隧洞摩擦的聲音。
站在了公寓門前,摸摸口袋裏的罐子,蟲二心中不由得一陣喜悅。
像其他未達到婚育的年齡年輕人一樣,蟲二也被分配了一間單人公寓作為住所。屋內中沒有全息電視和終端智腦,這在船塢城中倒是顯得不同尋常了。幾十平米的小屋中隻有一張床和幾個櫥櫃。關上房門,蟲二清了清嗓子說道“要有光”,這是蟲二自娛自樂的小把戲,靈感源於地球時代的虛構物。蟲二把燈光語音指令改成了這三個字,每每念出就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船塢城的六年小學義務教育過後,幾乎所有的年輕人便走上了高負荷的工作崗位,蟲二也是其中一位。小學時光和爺爺的故事帶給了蟲二對地球時代無盡的向往和幻想。
蟲二的爺爺是個畫家,至少他一直這樣覺得。在爺爺的眼裏,宇宙中最美麗的景色莫過於大自然的綠色。當然,大自然指的是地球時代的大自然,宇宙時代的大自然是墨水一樣漆黑的太空。爺爺窮盡大半生踏遍地球用畫筆描摹他眼裏和心中大自然的綠,用餘生躺在船塢城的病榻上向蟲二描摹那綠色的多麼的美麗迷人。
蟲二掏出口袋裏的玻璃瓶,裏麵盛滿了綠色的粉末。這是蟲二在荒無人煙的礦星上考察了兩個月最大的收獲,這是他最後一種缺少的顏料。
在此之前,蟲二已經把自己腦海裏船塢城的角落畫了個遍。因為船塢城裏從來沒有綠色,所以蟲二的作畫並未受太大影響。日複一日摹寫自己腦海裏的景象,蟲二的繪畫技法日臻成熟。
船塢城是宇宙時代的一座太空城,在人類政府的總體布局中作為交通類功能太空城,是連接著大大小小幾十個太空城的航線的樞紐。功能型城市中諸如繪畫的非必要支出是被嚴格限製的,政府配發的能源量遠不足以支撐船塢城的運作,就算所有的礦船不間隙出航也隻能勉強支撐起整座太空城的基本功能運作,所以不切實際的能量支出都要被避免。
熟練地調好顏料,蟲二開始臨摹爺爺的遺作。按道理來說,爺爺的畫並不難模仿,但一道道顏色落下,畫布上曲折扭曲的線條就像是船塢某個角落的電纜團。蟲二不明白到底哪裏不對,為什麼自己昔日的功力今天皆盡散去。
蟲二有些沮喪,將視線從畫紙挪開。恰好抬頭看到自己的工作服,蟲二想起來自己的工友們。
大部分宇宙時代的人類都精密的生活在的自己的時間線上,他們交織彙聚成了宇宙時代的社會框架。他們每天在重複不斷的工作中度過,似乎信念賜予了他們無窮的力量——驕傲地認同自己是宇宙人類一員,這種力量有時會閃爍在他們沉默無言又麵無表情的臉上。
蟲二時常覺得與他們格格不入。
小時聽著爺爺講述自己走過的林海草原,蟲二曾經想過,自己為什麼不是一片樹葉。雖然這種身份沒有光榮可言,沒有姓名,甚至也許沒有思想,但一片樹葉可以一生都向著藍天和陽光生長,最後零落在綠地裏,沒有生來就肩負的責任,不用永遠地在無邊死寂的宇宙裏流浪。
搖了搖頭,蟲二放下畫筆,冥冥中蟲二似乎感受到了,這是一幅自己不可能完成的畫,至少現在不可能完成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