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妮躲,結果肩膀挨了一下,後背挨了一下,牽扯到傷,痛的她齜牙,也顧不得了,急忙抓住董老的掃帚求饒:“董老息怒,有話好好說!”
老頭氣的渾身發抖,一張臉漲紅不已,街道上的人都圍觀過來,董老瞪著沈春妮,像是想到什麼,低聲道:“別叫我再看到你,否則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說完他便轉身回到店裏,背影透著落寞和淒涼。
旁邊圍觀的路人上前對沈春妮說:“董老不做富人家的生意,誰請也不去,他道那些富人都是腦滿腸肥的醃臢貨,汙了他的手藝。”
另一個人道:“聽說董老年輕的時候是赫赫有名的大廚,給前朝的官家都做過宴,一道菜就賣到百兩銀子,後來就因為脾氣硬,落到這個地步,這麼個小店,還梗著脖子搞風骨,一天五十份能賺多少錢,可憐他妻子去年活活病死,大女兒和老娘今年又病了,如今躺在床上不知是死是活嘞!”
沈春妮旁的沒聽進去,就最後一句聽進去了。
妻子病死,大女兒和老娘今年又病了。
她心裏一陣針紮,怒火燒上來,衝上去問:“你有機會可以賺錢,為什麼不賺!”
“你有家人要養,她們有病得醫,你放著好好的機會不爭取,為什麼!”
董老一句話也沒有,甚至連個眼神都沒有,沈春妮心裏的火越來越大,她咬著牙,抓起地上的一團菜朝著董老扔了過去。
“你根本就是個自私鬼!隻顧自己,根本不顧家人的死活!”
董老被沈春妮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轉頭看見她怒氣衝衝的臉,像隻炸了毛的火雞似的,董老一下也火了,敞開櫃台出來大罵道:
“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們家的事用的著你管嗎?我還就告訴你,我女兒和老娘就是病死,餓死,我也不接有錢人家的宴!暴發戶,土財主賺來的黑心錢我瞧不上!想吃我做的菜,沒門!”
老頭一下子瘋狂起來,周圍的人都驚訝的議論起來,沈春妮卻一點也不怕,她看著董老,一下想起娘和冬妮。
像沈大莊那種人,身無長物,除了賭博和抽大煙,狗屁都不會,娘辛苦把她們三姐妹拉扯大,豁出命去也隻會繡花做衣服,那點微薄的收入,甚至還不如董老的炒飯。
一技之長也分貴賤,娘的手藝隻能賺窮人的錢,可董老的手藝可以賺富人的錢。
可偏偏他不賺,妻子病死了都不賺,老娘女兒臥病在床都不賺!
這跟她那個挨千刀的爹有什麼不同!
沈春妮真要氣死了!
她死死瞪著董老,老頭被她的眼神愕住:“你瞪我做什麼!瞪我我也不做!”
沈春妮深吸一口氣,平靜的說:
“你的菜,我家少爺也不稀得吃,怕臟了嘴,你自己留著喂狗吧!”
她微微仰起下巴,眼神裏盡是輕蔑。
董老一怔,額角的青筋騰的一下爆起來:“你說什麼?”
他曾是名滿江南的大廚,最恨有人詆毀他的手藝!
“你再說一遍,信不信我......”
“再說一百遍也一樣。”沈春妮高聲截斷董老的話,她走近老人,臉上帶著輕蔑的笑。
“做你的親人還真是悲哀,有本事不用,有店麵不努力賺,逼著一家人苦熬等死,像你這樣的廚子,我家少爺是眼瞎了才叫我來勸你。”
二樓的季宗彥托著腮,明眸皓齒,饒有興趣的輕聲補了一句:“瞎說,本少爺眼睛好的很。”
董老被沈春妮的話噎的夠嗆,臉色鐵青的指著她正要回嘴。
沈春妮大步朝前逼近,一絲空也不留給他的說:
“我說你自私自利都是輕的,你活了大半輩子,對你家人做過什麼貢獻嗎?妻子活活病死,老娘女兒還在病床上,你不鉚足了勁兒,想著法兒的掙錢,還在這搞什麼風骨,一天就炒這麼幾鍋,炒完之後要做什麼?坐在牆角抽煙發怔?看病要錢不知道嗎?吃喝拉撒都需要錢不懂嗎?你有本事娶妻生子,沒本事好好照顧他們,嗬,嫌棄有錢人是醃臢貨,要我說,你都不配活著!”
一番話說的四周寂靜無聲,沈春妮結結實實撒了頓火,渾身上下跟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
不出所料,董老被她一番話打的渾身顫栗,臉白如紙,眼睛裏又是錯愕又是憤怒,周圍人群裏有人衝著沈春妮鼓掌,還有人在點頭稱讚,就跟大耳刮子扇在董老臉上似的。
沈春妮一下如夢初醒!
她是氣暈了,怎麼忘了她是來說服人的,這一通罵雖是過癮,可董老怕是更不會同意了。
完了完了,她真要被掛在樹上了!
膽怯的朝著二樓方向看,果然見季宗彥一張看戲的臉,七分笑,三分諷。
沈春妮咬牙,尷尬的隻想遁地,見董老那副怔愣無助的模樣,她又心疼又懊惱,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有人衝她豎大拇指,說她有本事,敢仗義執言。
沈春妮笑的尷尬,屏著一口氣衝著董老深深一鞠躬,轉身逃命似的跑了。
季宗彥將目光從街道收回來,對金貴說:“請宏仁堂的大夫現在去董老的家。”
金貴點著頭急忙去辦,季宗彥執了個新杯子放在對麵,然後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沈春妮蔫頭蔫腦的走了過來。
“少爺......我搞砸了......”
季宗彥眼底笑意深濃,道:“知道,我讓金貴去買繩子了。”
沈春妮身子抖了抖,把銀票憤恨的拍在桌子上,然後氣呼呼的走去牆角蹲下了。
有氣性的小丫頭!季宗彥彎著唇角,輕拍了一下桌子。
“過來坐。”
沈春妮不動。
“過來坐抵車錢。”
沈春妮乖巧的過去坐下,季宗彥把栗子糕推給她,沈春妮確實餓了,拿起一塊咬了一口,季宗彥往後靠在椅背裏,故意道:“一塊一兩銀子。”
“咳咳咳......”沈春妮差點噎死,抱著杯子猛灌茶,季宗彥笑的胸腔都在顫,夕陽的光打在他顧盼生輝的臉上,瀲灩著美玉般的光芒。
沈春妮卻一點不覺得美,她翻白眼瞪他,想到什麼突然問。
“少爺,董老為什麼仇視有錢人?他從前不是還給官家做過菜嗎?”
“你再下去問問他。”男人煽風點火。
他是存心捉弄她!
沈春妮垮成小媳婦,低頭扭著手指頭。
“大約是因為前朝沒了吧。”良久,季宗彥道。
他側頭看著外麵的街道,滿街的轎車,天線,閃光的彩燈和膚白發黃的洋人。
季宗彥目光平靜,回神見沈春妮一臉期待的看著他。
質樸黝黑的小臉,臟兮兮的,就一雙眼睛亮的像珍珠,他興趣使然,湊近她邪魅著看她,半晌說。
“你好臭。”
沈春妮一口氣險些沒上來,忙站起身倒退到角落裏,她身上本就沾了雨水和泥巴,又被潑了一頭的醬油,她自己低頭聞了聞,嫌惡的捂住了鼻子。
一直趴在地上的京巴兒倒是蹭了蹭她的褲腳,仰頭衝她叫了一聲,還咧開嘴笑了。
好在狗不嫌她。
沈春妮蹲下摸了摸狗頭才想起正事,她想了想,又走去季宗彥麵前,說:
“少爺,我搞砸了董老的事,車錢沒法賠給你了,不過我可以立字據,等我賺了錢,一點點還,絕不賴賬!”
季宗彥戲看夠了,茶也喝膩了,人懶洋洋的,攤在椅子裏上下打量她。
“不用還了,拿身子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