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將樹葉吹得獵獵作響,猶如修羅地獄中厲鬼的嘶號,各種鳥獸的啼鳴夾雜著風聲,此起彼伏,讓原本了無人煙的林子平添幾分陰森。
“大哥,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這可是有違聖賢之道的事情,人死大如天,他們的靈魂一定會對我們不滿,我們的爹娘也會在下麵蒙羞。”
不見五指的樹林中,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怯生生對著身邊的高大個子的人說道,他的語氣中盡是不讚同。身邊高大的男子聽了書生模樣的人說的話,身體明顯一頓,繼而又恢複常態。
“景玉,你說得對,死者大於天,這是自古以來的定理,但是在這個洪澇旱災泛濫的時期,苛政猛於虎的朝代,活人尚且不如意,又如何管得了死人?若真說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那就讓所有的災難全部讓我一個人承擔,因為是我帶著你躺著條渾水,也是我讓爹娘在天之靈還要為我們的所作所為蒙羞!”
沉沉的男音響起,生活的艱辛和世事的涼薄,讓這個男人倍感滄桑,他的語氣中透露著無可奈何。名叫景玉的男子聽了高大身材的男人的話,聲音更低了。
“哥,你別這樣說,我錯了,我不該這麼說你,你也是為了我,要是沒有我,你的日子也不會這麼艱苦。要不,要不我就不讀書了……”
高大身材的男人聽了書生模樣的話,立刻斥責打斷:“夠了,你不要再說了!我們家本來就是書香門第,爹也是一個讀書人。你知道他老人家有多麼希望我們能夠光宗耀祖,光耀門楣,你怎麼可以輕易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這是要爹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啊!”
“哥,我知道。可是家裏已經揭不開鍋了,我怎麼能夠眼睜睜看著你……”
“我沒事,我的事也不需要你來管。”
高大身材的男人轉過身,瞪了景玉一眼,打斷他的話,毫不猶豫的向前走。景玉連忙跟在後麵,他似乎還要說什麼,但是張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他在心裏默默地想到,兄弟一條心,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果真有什麼天道報應,就讓他也一起承擔。
怪鳥依舊在咕咕亂叫,兄弟倆緊緊依偎在一起,在這陰森恐怖的樹林,若說不怕,那是騙鬼的。
“哥,這真的是商賈的祖墳啊?怎會荒涼至此?就算一個普通人家的墳地,也不會如斯地步!”
望著一片被荒草覆蓋的墳地,偶爾有森森白骨露出土壤,景玉的心被震撼到了,滿眼不可置信。
“就是這裏,這就是那個商賈的祖墳。據說,這個商賈在那時是富可敵國,為人也忠義厚道,隻是不知得罪何人,竟被皇帝下旨,落得個滿門抄斬的地步。說起來也真是可歎可悲啊!”
高大身材的男人同情的望著遠方。
“那他的後人呢?”
景玉突然悲從中來,所謂富可敵國,卻也是一屆商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今,雖說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明麵上比不得種地的農民,可又有誰不知道,笑貧不笑娼,有錢能使鬼推磨,像他們這種百無一用的書生,又有誰看得起?
“開挖吧。”
高大身材的男子看了白骨一眼,眼中有一抹異樣飛快閃過,卻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
“咳咳……”
“哥,你聽到什麼沒有?”
景玉湊到高大身材的男人身邊,眼睛卻警惕地看著發出聲音的地方。高大身材的男人也眉頭緊鎖,很顯然,他聽到了那聲咳嗽聲。
“這……這不會是那東西吧?”
景玉眼神有些慌亂,他朝高大男人的身邊靠過去,他害怕了。
“你別胡說!你一個讀書人信什麼怪力亂神?人死如燈滅,怎麼可能還有鬼魂這一說法?一定是有人在那裏裝神弄鬼,等我把他揪出來,就要他好看!”
高大身材的男人厲聲打斷景玉的話,擼起袖子就走了過去。
“哥!等等我!”
景玉看著自己的哥哥頭也不回的走了過去,順了順手臂上立起來的汗毛,連忙跟了過去。
“這……這是……”
等走到發出聲音的地方,兩人都驚呆了。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躺在地上瑟瑟發抖,嘴角還不停的咳嗽。借著剛走出雲層的月光,兄弟倆隱約可以看出這是一個女人,而且這是一個還活著的女人!
“走吧。”
高大身材的男人漠然的看著奄奄一息的女人,拉著自己的弟弟就走。
“她是人!她還活著!”
景玉甩開高大男人的手,倔強地看著他,因為他知道,他應該救他!
“景玉,走!”
高大身材的男人目光犀利的看著自己的弟弟,發出一聲不可抗拒的命令。
“不!她還活著,我們不可以這麼冷血!”
景玉依舊不走。地上的女子似乎聽到了這對兄弟的爭執,求生的欲望讓她奮然抓~住高大男子的腳腕。
“救我!”
這是她唯一的希望,就算是水中的稻草,她也要抓住!
“你看,她在向我們求救!”
景玉希翼地看著身邊高大身材的男人,而男人卻沒有看他,他用力掙脫女子的手,想要讓她放開。可是,任憑他怎麼踢踹,女子手就是牢牢拽住,絲毫沒有放鬆的打算。他有些吃驚,怔怔地望著緊抓他腳腕的女子,是什麼樣的執念讓你逗留人間?
“這個世界,活著的人更加難做,反倒是死人,無憂無慮,可以悠閑自在的躺在地下。你又是何苦,非要留下來受罪?”
女子似乎聽見了他的喃喃自語,手中的力道越加重,她的嘴角還依舊吐著模糊不清的字眼,但是男人知道,救我!
救她?不救!
一邊是仁義道德的鞭策,一邊又是潦倒貧困的獰笑,他舉棋不定。最終,他釋然了。
景玉緊張地看著麵色陰晴不定的兄長,隨著他的變換,他知道,自己的兄長在糾結的死胡同中發現了一條明路,他會救這個女子,因為他絕不是一個冷漠無情的人。
“走吧!”
高大身材的男人蹲下~身體,將奄奄一息的女子抱了起來,快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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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姑娘的傷情太重了,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不死已是萬幸,能不能救活隻能聽天由命!景榮娃子,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破舊的屋子內,一個年邁的大夫對身邊緊鎖眉頭的男人說道。這個男人儼然就是樹林中的高大身材的男人。
聽了老大夫的話,景榮點點頭,他知道老大夫的意思,自己家一窮二白,還有一個讀書的弟弟,根本沒有多餘的錢去救治這個女子。隻是,人都已經帶回來了,又怎麼能夠不聞不問呢?
“先治著吧。”
景榮深深歎了口氣,沉沉說道。老大夫見景榮決心如此,也沒多說什麼。
陸沉淵感覺自己的喉嚨被火燒一般,身體也似重物碾壓過樣疼痛萬分。她清晰地記得陸雅雯的簪子劃過她臉龐時尖銳的疼痛,這種疼痛,甚至比落下懸崖被頑石樹枝刮傷更甚。
夢中,陸雅雯險惡的笑容一次又一次浮現,每一次都讓她心驚膽戰。
“啊!”
她大喊一聲,冷汗連連。
“你怎麼了?”
在外麵煎藥的景玉聽見陸沉淵的大喊,立刻跑了進來隻見女子木然的看著房間裏的一切。
土炕、泥牆、茅草糊頂,這是一個陌生完全的環境!陸沉淵有些慌亂,但是她很快就冷靜下來,憑著自己看過的書,仔細分析了下自己所處的環境,看樣子她是被救了,這應該是某一個郊外。
陸沉淵聽到這個男音,下意識的抬頭望去。這是一個清秀的少年,年紀與她相仿,這應該是一個讀書人,即使家境不富裕,可身上依舊帶著讀書人的儒雅。此時,他幹淨的眸子帶著擔憂,手中握著蒲扇不知所措。
見陸沉淵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緊緊地盯著他,臉上有一絲紅暈。
“姑娘,你怎麼了?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陸沉淵聽到男子的話,立刻回過神來,她有些羞赧,想開口說話,可是剛張開嘴,臉上的傷口就被牽動,疼得她渾身抽~動。
男子一看陸沉淵一臉痛苦的模樣,心裏緊張起來,立刻說道:“你不要說話了,我也不問你了,等你傷養好了再說話吧,可千萬不要牽動傷口了。”
陸沉淵點點頭,她也不願意說話了。她顫巍巍地伸手,想要摸~摸自己的臉,可是剛要碰到,卻怯懦的放下了。
那個男子有些不忍心,他走到陸沉淵的床邊,輕輕給她掖了掖被子,說道:“人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心靈。外表會隨著時間的消磨慢慢老去,但心靈卻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加美好。人隻要有一顆美麗的心靈,那就是一個美人。”
陸沉淵呆愣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個山野的窮書生,竟然有這樣豁達的胸懷,隻是不是所有的人都隻看重心靈,俗人看中的就是容貌,有姣好的容顏,做事總是容易些。
這樣想著,陸沉淵漸漸進入昏睡。但是她不知道的是,這場噩夢竟然是她人生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