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
病房空氣裏彌散著消毒藥水的味道,不是很好聞。
身上的痛楚,讓宋餘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她的眼睛轉了轉,落在了不遠處的丈夫身上,“海波,我渴。”
牆角裏正擺弄手機的劉海波,把手機一收,煩躁的把她拉了起來,遞給她一瓶礦泉水,“給!”
宋餘抿了一口,“樂樂呢?有沒有來?”
“樂樂忙著升學,我不讓他來了。再說,你這已經是癌症晚期了,讓他來,你 跟他說什麼呢。”
宋餘的鼻子發酸,“你說的也對,先瞞著他吧。沒錢了,什麼時候你把出院手續辦一辦,我想回家看看。”
“已經辦好了,下午就走。”劉海波回答得毫無感情。
他又回到角落裏,擺弄起了手機。
裏麵短視頻不斷傳出來的音樂聲。
劉海波這樣不耐煩,宋餘並不生氣,因為她對劉海波是愧疚的,甚至說對於整個劉家都是愧疚的。
她自幼出生於農村,排行老二,上有美貌的姐,下有獨苗的弟,她夾在中間,什麼都不是,整個家裏,沒有一個人愛她。
也許是這種原因吧,她形成了那種討好型的人格。為了得到家人的喜歡,不斷去付出和討好,很多年。
後來是結婚了,可也在被動著一直都在接濟她的娘家,導致丈夫和公婆早已經對她心生不滿。
可能是為了孩子,他們還一直過著。
腿上又痛了起來,痛她的腦仁發麻,但是她還是強忍著,“海波,我走了你該找就找,咱們那套房子得留給樂樂結婚。”
劉海波頓了一下,抬起頭,眼睛裏似乎還是有一瞬間的不舍。
但他還沒有開口,病房的門突然被人撞開了,一個中年農婦衝了進來,“宋餘,宋餘!”
宋餘皺眉看過去。
是賈春芳。
她親媽。
她穿著一身舊了的玫紅色棉服,花白相見的頭發用一根橡皮筋吊著,又是著急又是氣衝衝的樣子。
“你怎麼來了?”劉海波站了起來。
賈春芳呼哧呼哧喘著氣,隻打量著宋餘,“我聽你叔說,你就要出院了。正好,我也來市裏。”
“你找我有事?”在宋餘的印象裏,賈春芳會找上她,多半是因為有事,多半是因為要錢。
雖然她也有點希望,她是來關心她的。
但這根本不可能,賈春芳開口了,“薇薇死活不同意複婚,說必須要你弟拿出一套房子來,否則,就嫁給別人。
這樣吧,你姐說,你們還有一套房子。你把你們家那套餘下來的房子拿給你弟複婚用!”
賈春芳就像是在命令她一樣。
宋餘愣了愣,她錯愕的環視一下周遭,整個病房裏,白刷刷的晃眼,“媽,我得了癌症了,你怎麼不關心我一下呢?”
“關心你有什麼用,治不好的,早晚要死的人。”賈春芳可不把這放在心上,“你弟是咱家的命根子,絕對不能讓他打光棍!”
“你不能這樣吧,那是我們留給樂樂結婚的房子!”劉海波不滿對賈春芳道:“別的都好說,這個事是絕對不行的。”
“不然你們要我怎樣,要懷寶一直打光棍嗎?”
“他打光棍不打光棍跟我有什麼關係!我這輩子管他夠多了!”劉海波也叫了起來。
爭吵聲頓時充斥了整個病房。
外麵有護士進來勸阻。
“你們不要在嚷了,再嚷的話,我就叫保安了!”
被護士一罵,賈春芳和劉海波都安靜了下來。
很快,賈春芳還是看向了宋餘,“宋餘啊,我也不是來吵架的。我今天去找了薇薇了,薇薇說,你弟妹房子,她是死活不會回去了。
還有孩子也在薇薇手裏,那是咱們老宋家的後啊!”
賈春芳越說越激動,宋餘的心卻是越來越冷。
她咽了咽唾沫,“我以為你是看我病了,所以來看看我。”
“我哪裏有功夫管你,你弟現在在家又哭又鬧呢,你爸把周圍房價都看遍了,你弟是買不起的呀。”
“可宋懷寶已經快四十歲了。”宋餘道:“難道這麼大一個中年人,還要靠著我們接濟他嗎?”
“你這是什麼話,那是你親弟弟呀。”
“你怎麼不去找我姐呢?”
“你姐我找過了,她現在也不好過呀,她也已經離婚了,我總不能還去逼她?”
賈春芳振振有詞。
宋餘笑了。
對,弟弟是命根子,姐姐也舍不得逼她,那她宋餘呢?她就活該嗎?
她搖搖頭,對賈春芳道:“不行,這回這房子絕對不能讓出去,這是給我兒子留著結婚用的。”
“宋餘!”賈春芳幾乎要吼起來,“你個黑心肝的,我是白生你了,白養你了是不是!”
“那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要死了,遺囑我也立好了,這個房子是樂樂的。”腿上真的很痛,但不及宋餘心底的痛。
這麼多年,為宋家的付出真是夠了,她掙紮著拉開了病床邊的抽屜,把一個信封拿了出來,“海波,這是我的遺囑。”
賈春芳作勢要搶,被劉海波大步搶先拿在了手裏,劉海波看著這個信封,眼底也充滿了錯愕,“阿餘——”
砰。
宋餘坐不穩了,哐當一聲倒在了床上。
“宋餘!你這個混賬東西!”賈春芳發瘋一樣的朝著她衝了過來,廝打著她的身體,“我白養你了,你竟然不管你弟弟。
我真是多餘生出你這個東西!”
賈春芳哀嚎著,護士衝進來也阻攔不住。
但宋餘忽而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了,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弱了,明明看著賈春芳廝打著自己,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了。
而自己仿佛也離這間病房越來越遠。
她又聽見了護士的叫聲,“別嚷了,病人已經沒有呼吸了,來人啊,王醫生!”
聽著這聲音,宋餘扯了扯嘴角。
自己是死了吧?
死了也好。
房子也留給了孩子了。
她也算是脫離宋家這個魔窟了,再也不用受宋建國賈春芳和宋娜他們的欺負了。
如果她還能重新來過,她再也不要過這種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