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宋知斐,如同是傳說中死亡森林中的食人花。
開得無比嬌豔,一旦有人靠近就會被猙獰的花瓣瞬間吞噬,伴隨著“咯吱咯吱”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音,鮮紅的血液從花瓣縫隙中流出,滋養著花瓣變得更加嬌豔,更加吸引人們的好奇。
食人花重新歸於平靜,等待著下一個食物的自投羅網。
這種平靜,讓人更加覺得可怕。
葉蓁蓁抬頭,便看到了宋知斐平靜的表情。
月色鍍在宋知斐的臉上,銀色的餘暉籠罩,越發顯得他通身清冷。
葉蓁蓁後背莫名覺得發涼,結巴地問道,“現在怎麼辦?明天有人發現……官府一定會查的。”
宋知斐聞言,抬腳一踢,隻聽到“噗通”一聲,屍體就被踢到了河裏麵,掀起一陣水花。
宋知斐一番動作做得行雲流水,讓在場的另外兩個人看得驚呆了下巴。
宋知斐捋了捋頭發,一如往日輕佻開口,“宮裏天天都有死人,有井裏淹死的,有梁上吊死的,有被亂棍打死的,更有不明不白就死了的,對本王來說屍體就和地上的螞蟻沒有什麼不同,你們以後見多了就習慣了。”
這番話說得也合情合理,宋知斐畢竟是宮裏長大的,見過的死人比他們見過的死豬都多。
宋胥的手哆嗦著,他跪在地上,“多謝小王爺的救命之恩,幫草民除去這個人渣。”
聞言,宋知斐氣得跳腳,“你這刁民竟然亂給本王扣帽子,這個人明明就是自己忽然死了的,本王不過是日行一善,幫你這膽小之人解決了死屍,怎麼在你嘴裏這人倒像是我殺的?若是被父皇聽到,本王豈不是又要被斥責一番!”
宋胥連忙解釋,“草民……”
宋知斐臉色更黑,“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本王不想見到你,還不快滾!怎麼還不滾,你不走我走,蓁蓁,春風十裏帶路!”
葉蓁蓁拍了拍跪在地上的宋胥,“你快走吧,今天的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不得和任何人提及今晚你在這裏見過小王爺和我,你可記住了?”
宋胥的目光在她臉上掃過,似乎不認識她一樣,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葉蓁蓁,完全不似往日的花癡古怪。
等宋胥離開後,幽深的河岸邊上隻剩下了他們二人,葉蓁蓁袖管中的手臂禁不住顫抖。
剛才宋知斐那平靜的表情像是滾熱的鐵烙一樣,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莫名讓她覺得害怕。
比起兒時溺水時的恐懼更甚。
肩膀忽然傳來溫暖的觸感,頭頂上宋知斐的聲音隨著晚風輕柔傳來,“死人有什麼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活人才對。”
話音落地,葉蓁蓁渾身僵硬,如同四肢關節綁上了木頭板子一樣。
宋知斐笑出了聲,像是拍西瓜一樣拍了一下葉蓁蓁的腦袋,“行了,估計你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你麵前,害怕也是正常的。走吧,回家。”
晚風溫柔,樹影婆娑,宋知斐握上了葉蓁蓁的手。
是夜,傾瀉的月光揮灑下來,照耀得破舊的房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月暉。
葉蓁蓁抱著被子在床上輾轉反側,始終都無法入眠,腦海中全都是宋知斐那張平靜的臉……
河邊死亡的男子讓她不禁聯想到今天上午險些被馬兒撞到的自己,都是忽然間被一種外力牽引,隻不過她避開了危險而那個人因此喪命。
那個小王爺真的如表麵那樣隻是一個紈絝皇子嗎,尤其是那句“死人有什麼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活人才對”,猶如從死人堆中掙紮爬出後的平靜,真的是她想多了嗎?
……
一夜未眠,雄雞破曉的時候葉蓁蓁才懵懵懂懂有了睡意,等醒來已經日上三竿。
昨天又是練馬術,又是背人狂奔,葉蓁蓁稍稍一動就覺得身上的每一塊肉酸痛酸痛的,若不是肚子太餓了,她連床都不想下。
到小廚房收拾收拾,剛做了紅燒筍片和醋溜土豆絲,院子外就傳來熟悉的聲音,“小蓁蓁,本王就知道你這裏一定好吃的。”
說著,宋知斐自覺地拿著筷子坐在了葉蓁蓁對麵的桌位上,夾起一片竹筍放到了嘴裏,竹筍的清香和醬汁的濃醇混合在一起,入口清脆,十分好吃。
三片竹筍下肚之後,他開口說,“聽說今天夫子測試,到時候你記得幫幫本王,不然本王若是不及格會覺得很丟臉的。”
經過一夜的思考,葉蓁蓁得出了一個結論,無論宋知斐是怎樣的人,隻要她不得罪他就好,等她離開了芙蓉鎮,他也該回到他的王爺府,山高水重,相逢幾乎是不可能的。
想到這裏,葉蓁蓁心中便沒有那麼害怕了,一如往日地狗腿回答道,“那是自然,民女必定傾盡畢生所學,幫助殿下您測試及格。”
兩個人吃過早飯,並肩走學堂。
走出大門口的時候,在石獅子旁邊看到了等葉白玉一起上學的易初良,易初良身後還跟著劉西風、宋胥等人。
三個人長得都算是俊朗,穿著統一的藍白色的學院製服,站在一起顯得芙蓉鎮的早晨都美好了很多。
葉蓁蓁的目光在宋胥身上停留了一會兒,見他和平日並無異常後,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宋胥是個聰明人,昨晚的事情他不會多說的。
三個人見到宋知斐,異口同聲,“草民見過小王爺。”
宋知斐矜貴地抬起手,以手腕為軸上下揮動著手,端是優雅清貴,他和顏悅色,“大家都是同窗,無需見外。”
皇家之人最擅長說場麵話,皇帝總喜歡說“無須多禮”,可是要是哪個大臣真的敢見到龍顏而不下跪,估計祖宗十八代都得被挖出來鞭屍。
葉白玉姍姍來遲,半散半束的青絲用一根羊脂白玉發簪固定,發尾係了一個粉白色的紗織發帶,一身粉嫩的輕紗製服穿在她身上輕盈飄逸,宛如九天玄女降臨人間。
這樣的仙子站在葉蓁蓁身邊,簡直就是對葉蓁蓁的酷刑。
其實葉蓁蓁不怎麼喜歡有葉白玉和易初良同時在場的情況,因為往往這種情況下,她必須裝作一副很花癡的樣子。
要知道,演戲是很累的一件事。
生活不易,多才多藝。
葉蓁蓁唇角揚起熟悉的弧度,怪叫一聲,抱住了易初良的手臂,“初良哥哥,蓁蓁很感動,沒想到你竟然能來接我去學堂。”
易初良用力甩了甩手臂,而葉蓁蓁的手就像是狗皮膏藥一樣,死死地黏在他身上,怎麼甩都甩不掉。
葉白玉黛眉霧眸一掃,唇角微微完成一個淡淡的弧度,矜持又不失活力,端莊又不失風情,就這一抹笑足以讓在場的男男女女都沉醉癡迷好一會兒,就連葉蓁蓁也不禁蕩漾在這美好的笑容中。
宋知斐是見過世麵的,宮裏那些妃嬪們一見到父皇都是這麼笑的,如果說如今得寵的蕭貴妃笑容功力是九成的話,那這個葉白玉不過就是剛入門的水準,也不知道這群人怎麼就會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回魂了!人家都走遠了!”宋知斐走到葉蓁蓁麵前,打了一個指響。
易初良先一步被葉蓁蓁反應過來,第一時間掙脫開她的鉗製,想要上前追上葉白玉的軟轎。
宋知斐插進兩人之間的縫隙,單手扣著葉蓁蓁的肩膀,“行了,該上課了,葉蓁蓁上馬車吧。”
葉蓁蓁依依不舍地離開易初良的身邊,宋知斐先一步鑽進了簾子中,而她識趣地坐在了馬車的老位置上,對著熟悉的馬屁股壓抑著胃裏麵的翻江倒海。
簾子忽然被裏麵的人掀開,宋知斐露出了一個腦袋和一隻好看的手,將葉蓁蓁拉進了簾子裏麵,聲音溫柔地開口,“外麵多熱,姑娘家曬黑就不好了。”
和昨天那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多不好”為借口把她推到馬屁股後麵的人截然不同。
葉蓁蓁一臉驚訝,宋知斐湊到她耳邊,“你還想不想離開芙蓉鎮了,要是想離開就乖乖在這坐著。”
聽到這句話,葉蓁蓁圓圓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宋知斐,“殿下的恩情民女沒齒難忘,來世定當結草銜環,做牛做馬。”
風吹簾動,隨著馬車行駛起來,簾子被風吹得掀開一角,底下的人從外麵剛好可以看到裏麵的情景。
易初良隻需稍稍側眸就能看到馬車中,宋知斐和葉蓁蓁距離很近,露出的半張臉上眼睛格外明亮。
有人說當人一個人遇到喜歡的人或是正在做喜歡的事情的時候,眼睛是會發光的。顯然此時葉蓁蓁的眼睛就正在發光。
易初良的唇抿成一道直線,宋胥將他的變化看在眼中,轉移視線,看著馬車走遠。
劉西風沒有察覺到身邊兩位兄弟形成的怪異氣氛,風流無雙地搖著扇子,疑惑開口,“剛才我沒看錯吧,閑王竟然讓這個小妮子與他同乘?我忽然有一種很可怕的預感,這個小妮子將來不會真進了小王爺的王府吧?”
宋胥淡淡開口,“蓁蓁喜歡初良得緊,和小王爺走得近應該是兩個人性情相投。”
劉西風嗤笑,“蓁蓁?你怎麼叫得怎麼親熱?”
宋胥滿眼無奈。
劉西風接著分析:“這個小王爺長得不錯,又是權貴,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將來八成也不會加入奪嫡中,葉蓁蓁那個廢柴說不定還真就日久生情,移情別戀了呢?初良,要是她真不喜歡你了,你會不會覺得心裏不好受啊!”
易初良像是炸毛的貓,廣袖一甩,對劉西風喊道,“誰要她喜歡了,我巴不得她別纏著我了!”
被吼了的劉西風又委屈又不解,“不喜歡就不喜歡唄,你這麼激動幹什麼?”
宋胥則搖頭輕笑,每次一提到葉蓁蓁,這位芙蓉城第一公子總是能輕而易舉地破功,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他看著已經走遠的轎子,眼前又浮現出昨夜葉蓁蓁勸他離開時候的神情,那雙眼睛格外剔透清澈,全然不似往日的愚笨癡呆。
宋胥的目光重新落在炸毛的易初良的身上,發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歎息。
但願今後,初良可以不後悔他如今的選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