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一落,她立刻就哭了出來。在一旁靜悄悄的長女徐語童看見徐嫂子受了委屈,立時跑過來拉著徐嫂子,給徐嫂子擦眼淚,那樣子,就像是已經見過很多回這樣的事了。
被徐嫂子吼了,柯大娘心裏不但沒覺得自己錯,反而還更惱火,眼見她又盛起一瓢水要往徐嫂子母女身上潑,阿嬈上前,一把就扣住了柯大娘的手。
阿嬈生得纖細,被農氏關了幾天,看上去就像是一根能被輕輕折斷的筷子。柯大娘心想阿嬈攔不住,手往前掙了掙,卻動也不動,就是那碗裏的水,也一滴沒灑。
阿嬈製香多年,香料中有好幾樣重量非凡,若沒一點腕力,她又怎麼能把它們盡數研磨?
平平莞爾一笑,阿嬈把那碗水從她手裏取走,道:“大娘生氣,不過就是因為那茱萸子沒有出路。阿嬈,可以幫大娘把那茱萸子......賣掉。”
“賣掉?哼,你別說大話,剛才你們在倉房說話,我都聽見了的。這玩意隻能製香。那月江香鋪不要,別的香鋪也不會收。”把手從阿嬈手裏抽出來,柯大娘臉色極臭,“那會月江香鋪不收,我們就去問了別的鋪子,這東西吃起來味道不好,又衝鼻子,那些香鋪都不要。否則我們又怎麼會把這東西留在家裏這麼久。你護著她歸護著她,別扯大話,賣不出,就是賣不出。”
那是你們都不識貨。心裏嘀咕一句,阿嬈笑問:“若是賣出去了呢?”
她突然篤定起來,徐嫂子忙拉住她,搖頭:“阿嬈,嫂子知道你是為嫂子好,可大家什麼路子都試過了,你......”
“沒事。”笑了笑,阿嬈回首,“我就問大娘,若是我賣出去了,還以比當初收購更高的價格重新賣給了月江香鋪......大娘要怎麼樣?”
她勝券在握的樣子,忽然讓柯大娘有些心慌,但一琢磨,那月江香鋪都有大半年不收這東西了,怎麼會收,還比當初價格更高?她瞬間就有了底氣。
“不用價格比當初高,月江香鋪隻要重新收了這東西,我老太婆今後絕對不會對你徐嫂子說一句重話!”叉著腰,柯大娘高聲發誓,末了看向阿嬈,眼神裏頓時帶了點冷笑,“但是阿嬈,如果你做不到,你就得給我老太婆一兩銀子!”
這幫人還得賠錢,哪有這個理?徐嫂子噙著淚,拉了拉阿嬈:“阿嬈,你的好意嫂子謝謝你,隻是這......”
“好。”打斷徐嫂子的勸說,阿嬈應下:“不過我有一個要求,我要兩碗茱萸子帶回去。”
柯大娘已經認定阿嬈會輸,阿嬈要茱萸子,她不單給得痛快,還找了個布袋替的阿嬈裝得好好的。
一路送阿嬈到了門前,她還招手讓阿嬈下回再來。
徐嫂子勸不住阿嬈,隻能回頭勸自家婆婆:“阿嬈是好心,她就算輸了,娘也不能拿她那一兩銀子......她也不容易......”
“賭是她跟我打的,願賭服輸,天經地義!”柯大娘翻了個白眼,看見孫女徐語童躲在徐嫂子身後,眼神古怪地看著她,她伸出指頭,狠狠地在徐語童額頭上戳了一下,一臉凶惡地罵道:“賠錢貨!”又衝徐嫂子喊:“這都什麼時候了,趕緊做飯!”
凶完,她就轉身出了門,打算趁著徐嫂子做飯的空檔宣揚一下阿嬈跟自己的賭約去了。
農家沒什麼能消遣的,有什麼新鮮的事,立時就一傳十十傳百,人人皆知了。
陸凶歸家的時候,阿嬈已經做好了晚飯。瞧她吃一口飯就頓一下,陸凶與陸朝對視了一眼。
“你娘怎麼了。”
陸朝咬著溏心蛋,眼神回應:“不知道。”
看兒子是個隻知道吃啥也不懂的模樣,陸凶思索一陣,朝阿嬈問道:“聽說你跟柯大娘打了賭?”
阿嬈抬眼,揶揄:“我隻知道壞事傳千裏,可不知道好事也能得這麼快。”
這對她是好事?他可知道,除了他給的那兩錠銀子,家裏大約也沒剩多少錢了。
“茱萸子是月江香鋪研製新香的時候收的,後來應該沒成功,就不收了。”陸凶道,“各家各戶囤積了一大堆茱萸子,虧了本都想找回來,你跟柯大娘打賭,當心會被訛。”
太平村有好人也有壞人,有良心的會想著阿嬈寡婦不容易,沒有的,隻要柯大娘拿到了錢,他們就會一擁而上吞了阿嬈。
陸凶很擔心。
阿嬈不以為意:“先生覺得阿嬈一定會輸?”
陸凶看著她,沒明說。
銷路斷了,又不能做他用,陸凶的憂慮不無道理。阿嬈想了一下,覺著人家好歹還要在家裏住好長一段時間,這涉及安危問題......還是得給他解釋明白好一點。
“我會製香。”咬著筷子頭,阿嬈看著陸凶,“千張香方裏,有不少有茱萸子。那月江香鋪要做的是哪一張我不清楚,但是我要是做了出來,他們一定會收。”
陸凶關注的地方有些與眾不同:“你會製香?”
他怎麼不知道?
阿嬈眨了眨眼:“會。”
她不知道他是陸凶,也就不用編什麼“以前看過的書”蒙混過關。簡簡單單地承認自己會製香就行了。
陸凶也意識到她如今不認得他,咀嚼了兩口臘肉,他問道:“僅憑茱萸子,應該是沒辦法做出香的吧?”
“嗯,現在家中沒什麼錢,我便不打算用太貴的香料製香。香方裏有一張造價便宜,我打算做那個,但是......”啃了兩下筷子頭,阿嬈擰眉,“我隻知道璟同元年的熟沉香價為一兩一錢,不知道現在的。家裏錢又不多......”
太貴了,她就真的隻能做更次的香了。
在她的了解裏,她所熟知的香,這個時代都沒有多少。若是做更次的,雖然也是新香,但是,未必能讓月江香鋪出更高的價格收購茱萸子。
歎了一口氣,阿嬈看向陸凶:“先生知道熟沉香的價格嗎?”
這可問倒陸凶了。他雖在汴梁長大,可也沒學到府裏一眾的習氣,更沒熏過香。這突然就不講成品,直接越到原料,那他就更加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