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子上的茶早就沸騰了,火卻滅了,阿笛給他倒了一碗茶,也給自己倒了一碗,坐下來喝茶時說:“王爺,等你的腿好一些,我給你做一副拐杖,咱們去萬壽宮看戲去。”
“嗯?萬壽宮是何處?”
崔蘭溪問。
“萬壽宮是此處的一處靈地,供奉了一位福主,香火很旺,常有搭建戲台子唱戲給老百姓聽。”
阿笛對聽戲一事很感興致。
崔蘭溪對何事都懨懨,含糊不清地應了一句。
阿笛從床上取來自己的外衣,崔蘭溪這才發現那個人一直沒穿外服,他身上衣裳本就偏薄,在外頭晃悠半日,北風冷著呢,他不冷?
“往後不需要假情假意對本王這麼好。”
崔蘭溪吩咐他。
“不是假情假意,是真的擔心王爺凍著了。”
阿笛鄭重地申明。
崔蘭溪坐在床上發怔之時,阿笛已經重新燃起了小火爐,便出門去做飯。
缸裏還剩些糙米,洗了洗,上鍋蒸飯。
五花肉切片,拔了些嬤嬤養在盆裏的辣子和蔥、蒜一塊炒,盆裏還有幾株白菜,掐來一棵,做了一碗蒜煸白菜。
兩個人吃兩個菜就夠了,飯蒸熟時,她也在小鍋裏炒好了菜,一人一碗米飯端過去,崔蘭溪竟然不記得自己何時吃過米飯了,好像還是去年年根的事情。
去年的年根底下,嬤嬤給他蒸了幾個白麵饅頭,炒了兩個菜,一碗米飯,顯得無比豐盛,其實吃的都是素菜,他卻在心裏惦念了好久。
阿笛把人扶起來,後背墊了個枕頭,他可以自行端碗吃飯,見著菜碟子裏的紅紅白白的五花肉,他眼神發愣,伸筷子過去夾,又擱在眼前看了許久,確認自己看見的是肉,不是其他。
“王爺,快嘗嘗我做的好不好吃。”
“你.............怎麼舍得花你自己的錢買肉給本王吃,你也沒什麼錢。”
“不是買給你吃的,是我自己想吃,順便給你嘗嘗。”
阿笛狡黠地朝他笑言。
崔蘭溪心裏那點尊嚴剛剛拿起又輕輕擱下,咬了一口肉,滿嘴肉香,就了一口米飯下去,胃裏無比的舒適。
別人三月不知肉味,他整整十二個月不知肉味。
辣子不辣,卻是甜味,好像加了些醬料,想來滄州那地接近帝都,口味相近,正中他下懷。
阿笛把碗捧的比胸口高一些,他的脖頸仍舊是筆直,吃飯時也不彎腰駝背,雙臂抬起,儀態非常好看。
崔蘭溪觀察了他許久,忽地冒出一句:“你家中可曾經是大戶?怎地你吃飯這麼講規矩。”
阿笛側過來瞧著他說:“自小家風甚嚴,吃飯出聲音,掉筷子,或是掉食物,都得挨打,而且必須坐直了背,不能言笑...............我家曾經是大戶,後來不行了,你看看我,現在連家都沒有了。”
“為何沒了家?家裏是官宦?”
崔蘭溪以為阿笛這樣的教養,隻有讀過書的人才教的出來,孰料阿笛答:“不是官宦,是商賈,祖父讀過書,母親也識字,不過母親早逝,由奶娘養育,奶娘是祖父專門派來的,懂的規矩多一些。”
“你父親呢?”
崔蘭溪問。
阿笛一頓,才答:“母親死的早,父親早已續弦,不曾管過我。”
“你是離家出走的罷,你父親可找過你?”
崔蘭溪看出他的心事,問。
“可能找過罷。”
阿笛輕描淡寫地回答。
王爺想問他為何離家出走,想來他與自己一樣有苦衷,身世都如此相近,便不打算揭人傷疤。
兩人一問一答,吃罷午飯,外頭陽光大盛,阿笛捧著碗擱在井邊的木桶裏泡著,回房去又對崔蘭溪說:“王爺,咱們出去曬曬太陽罷,外頭可暖和了。”
“不去,本王打死也不去。”
“你是不是怕人看見你這副模樣?不怕,有我在,沒人敢笑話你。”
崔蘭溪遞去一個白眼,阿笛怎麼看都不是能保護他的人,阿笛的小身板委實瘦弱了些。
少年郎拍著胸脯保證,他不會讓任何人笑話崔蘭溪,崔蘭溪不信,還是被他拽起來,架著兩根木棍,扶出去了。
臨時找來的木棍不適合當拐杖,崔蘭溪用起來很費勁,待他在院子裏的長椅上坐下,阿笛取來了府裏幹活的榔頭、錘子和鐵釘,還有鋸子。
把幾根木棍鋸開,釘起來,做了兩根簡易的拐杖,他的手巧,既能拿刀切菜,提勺子勾兌高湯,也能拿起榔頭來幹木工活。
崔蘭溪在旁邊盯著他,見他做好了拐杖給自己試試,自己站起來走了一圈,覺得甚好,有心想誇他一句,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阿笛把桶裏的碗洗了,中午買來的棉被拿出來曬曬,掃了院子,刮去地上的青苔,整個下午都在忙活,崔蘭溪拿著拐杖走來走去,好像得了兩條新的腿,臉上多了些笑意。
府裏的荒地要打理,崔蘭溪不知阿笛怎麼會這麼多手藝,明明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孩子,連種地也會。
荒地就在北屋的後頭,對著崔蘭溪的窗戶,阿笛趁著日頭未落,還有些餘光,扛著鋤頭就去開墾荒地,崔蘭溪得了拐杖,一個人頗覺無趣,搖搖晃晃也跟著他去。
頭次見人開墾荒地,崔蘭溪也是好奇的緊,目不轉睛,看阿笛落了一頭的熱汗,被他的袖子擦了一把,臉上出現幾道灰色的痕跡。
崔蘭溪的目光專注在他臉上那幾道痕跡上,總是灰撲撲的一個人,原是沒洗幹淨臉?
阿笛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忙著先開出了一塊不大不小的地,明日把隔壁那塊地也開了,然後播種,種下冬日要吃的食物,兩個人不至於餓死在這。
夜裏又是喝粥,阿笛伺候他洗漱,便給自己燒了一鍋熱水,倒在盆裏,躲在廚房裏洗了個澡。
洗澡時聽得廚房的房梁上有動靜,抬首看,黑黢黢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
怕是又有老鼠,他匆匆洗了澡穿好衣裳,倒了水之後,假裝走人,實則躲在廚房外頭偷看,房梁上的小東西不一會就躥出來,上灶台溜達一圈,被他看個清楚,又是竹鼠。
日日都有竹鼠能捉也算是有口福,可是竹鼠一般生活在山上,怎會總往家裏跑?
家裏也沒有食物,連灰毛大老鼠都沒有,怎會有竹鼠?
他心底疑惑著,和昨日一樣,取來撈魚的網,一下一隻,眼疾手快,逮了五隻大竹鼠。
這五隻竹鼠逮住,不急著淹死,他將網口一勒緊,懸掛在梁上,晚上仔細想想該怎麼處置,是自己留著吃,還是賣了攢點閑錢,可以換別的東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