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陽光和煦,山風清涼,石台微溫,疲乏過後,能攤開手腳,躺在其上,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愜意。
隻是看到淩慕楓躺了下去,還“良久”不起,其頭頂上的那隻彩蝶便扇動著翅膀,然後落在了他的鼻尖上,還以兩根長長的觸須,來回輕輕撩撥著,直刺激得少年忍不住接連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淩慕楓不由得翻了翻白眼,伸手一拎,拎住彩蝶的一邊翅膀,口中忙不迭地說道:“小夢,好啦,好啦,我這就起來繼續練,你真是比那李教頭還要嚴苛的很,我不就是想歇會兒麼,這都不準?”
彩蝶小夢對於自己被人拎著,似乎很是反感,使勁地揮動著另一邊的翅膀,拍打著少年的手掌,直到他鬆開手指,然後稍稍飛遠。
但看他似乎還不打算起來,小夢便又準備再次飛將過來,要對少年的鼻子,重新發起新一輪的“襲擊”。
淩慕楓見了,也不敢再耍賴,連忙爬起身,並順手撿起了地上的一根鬆枝,作了個立劍起手式,就開始有模有樣地揮動起來。
這一套劍招,刺、劈、撩、掛、雲、點、崩、截、剪腕花,看上去幾乎都是些基本的招式,並無太多出奇之處,而且其中的招與招之間,還有時候,顯得並不連貫,自然更是談不上什麼賞心悅目,行雲流水了。
但是淩慕楓卻也不太在意,他的宗旨是,熟能生巧。練武,本來就是細磨功夫,練多了,也就明了。
每次當他練拳累了,想要休息休息的時候,彩蝶小夢就會像個督工一樣,撲騰著鬧他,讓他沒法“安寧”,無奈隻能爬起來繼續,每次都得練到大汗淋漓、氣喘籲籲才肯“放過”。
小孩心性,都喜玩樂,厭辛勞,本是正常,淩慕楓雖然算不得多刻苦,但也不是憊懶之人。村子裏的孩子幾乎每天都會花上一個半時辰去晨練,而淩慕楓每天則會自己多練半個時辰,甚至一個時辰。
而他手上所使的劍招,卻並非李啟平時所授,而是從父親淩雲那裏學來的。
父母都反對淩慕楓練武,所以作為一名在郡城裏擔任鏢師的父親,也並沒有主動教他個一招半式。
隻是每次在家的時候,淩雲於午後時分,都會在屋子前麵的空地上,施展這麼一套劍法,淩慕楓在一旁看多了,也就基本學了個全。隻可惜沒有口訣,體內也沒有產生什麼氣息牽引,很多沉肩,旋腰,振腕的細微處,他做得並不到位,因此劍招之間的銜接,就總是不能很流暢的施展出來。
但是淩慕楓卻發現,就是這些看起來挺簡單的招式,每一次隻要是在打拳、練體術什麼的累了,然後比劃上那麼一遍兩遍,就會覺得整個身體都輕鬆許多。時日一久,淩慕楓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吐納,也開始慢慢變得悠長而平穩。
在李家寨靠西邊的山坡處,有個山坳,坐落著一所隻有三間房子的小木屋,窗欞上一些剛修理過的地方,新露的木紋還清晰可見,正散發出清淡的鬆香。
小木屋顯得簡單低矮,平凡無奇,但是因為周圍並沒有近鄰,它的四周被開辟出的一些空地,卻種植著不少花卉,從遠看去,花海已經把小木屋團團圍住。
此時正是將至三月,油菜花的花期正勝,繁花怒放,芬芳迷離,吸引了不少的山蜂,穿梭於花叢之中。
屋角兩邊還有兩株油桃,同樣已經含苞欲綻,立足而望,黃花綴粉,在風中輕輕搖曳,別有一番風情。
淩慕楓的母親羅穎,生得明眸皓齒,體態風流,哪怕椎髻、荊釵、布裙,卻依然無法掩飾她的落落脫塵,尤其是在這麼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裏,更是顯得出眾。
美豔少婦,男人又經常不在家,最是容易招惹出所謂的瓜田李下,流言蜚語。好在李家寨的村民,大都是淳厚實誠之人,加上母親羅穎幾乎就很少離開小屋,倒也沒有招惹出什麼是非風波來。
母親喜歡種花栽草,除了那幾片油菜和兩株油桃,周圍還種著其它不少花類,隻是此時,都還沒到盛開的季節。
花若盛開,蜂蝶自來。
不知何因,小木屋周圍的花卉,群花總是比別處開得燦爛,花期也總是特別長些。
也可能正是如此,好幾群山蜂先後選擇在這裏結下了“大本營”,而每逢到了產蜜的時候,母親就會去取一部分蜂蜜,或自用,或讓淩慕楓拿去送給村民們。
母親似乎很是喜愛蜂蜜,往往都會在食物裏麵添上蜂蜜作為佐料,其中,又以蜂蜜花茶尤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間服食蜂蜜的原因,她的身體自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甚至淩慕楓身上,也有那麼一絲絲。倒是父親淩雲,則沒有此種氣息。
而或許就是因為這裏花卉常開,還有香味長留的遠古,半年前,那孩童巴掌般大的彩蝶小夢,就降落在屋外的一棵桃樹上。
不過當時彩蝶的狀態看上去並不好,奄奄一息,全身黯淡無光,像是曾經被雷電擊打過,四片翅膀焦黑焦黑的,上麵還有不少的小破洞。
對此,母親發現之後,隻是看了一眼,歎了一口氣,就轉身走了。淩慕楓卻莫名地對這隻大蝴蝶,隱隱覺得有些熟悉感,且正好又落到自己家附近,也算難得的緣分,所以並沒有置之不理。
他時常采擷來花蜜,去給它喂食,還做了個小籠子,免它受那風吹雨打,如此細心照料了六七天,彩蝶才開始得以逐漸恢複。
而從此,彩蝶就會時常環繞在淩慕楓的周圍,並且愈發具有靈性。
日將上中天,已近中午時分,淩慕楓覺得腹中饑餓,嘴中嘟囔了一下,把手中的鬆枝,往旁邊的草芒叢中隨手一扔,就小跑著下山回家。
山路崎嶇陡峭,但對於山裏長大的少年,卻早已習以為常。
被扔掉的那截鬆枝,在陽光之下,不細看,很難發覺上麵,隱隱有著一層淡淡的青光流轉。彩蝶翩飛,繞著鬆枝轉了一圈,爾後才飛至淩慕楓的肩頭上,一同離開。
待得一人一蝶走遠,四周的草莽間,有陣陣嘶嘶娑娑和嚶嚶嗡嗡的聲音響起,然後就見一條黑皮紅冠的山萬蛇,兩隻碧綠的大蟾蜍,幾條半尺長的赤色蜈蚣爬近,遠處還有一隻白毛紅睛的野兔也在快速地奔跑著,同時周圍開始不斷有各種飛蟲聚集,似乎,都是為了那些淡淡的青光而來。
隻是那條山萬蛇最為強勢,首先把它的三角蛇頭伏在了鬆枝上,其餘各物才敢慢慢各自占住了方位,呼吸著空間裏頭一股彌漫四溢的未名氣息。
“母親,我回來了。”少年還沒走進屋子,就已經聞到了飯菜的香味,他皺著鼻子,嗅了嗅,噫,今天竟然有肉吃?
山中生活,樸素清貧,少年家又沒有飼養家禽,平時飯食不過青菜,烙餅,米黍,雜糧等物,逢年過節,或者是他那在鏢局名為鏢師,實則不過雜役的父親回家,才見肉食,且大多時候都是從村民手中換得。
少年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又堅持每天鍛體習武,所以對肉類自然難免總是食指大動。
而且,更讓少年開心的是,隻要有肉,母親就會給他倒上一杯,用她每天早晨從花蕊中采集到的花露,釀製出來的鮮花釀,然後笑盈盈地看著少年大朵快頤。而她自身,對酒肉則幾乎從來不沾一唇,不夾一筷。
“楓兒,回來了啊,先擦擦汗,午飯就快好了”,和像個悶葫蘆一樣,略顯木訥的父親不同,在淩慕楓的印象中,母親總是這麼一副寬和模樣,從容宛若,嘴角噙笑,也不曾見她有與人急眼的時候。
“母親,今天是什麼日子啊?”一塊塗抹上蜂蜜,膾炙得香脆可口的野豬肉,是最難得的美味,少年一想到就忍不住要流出了口水,邊砸吧著嘴問道。
“你父親他今天要回來了。正好村東頭的李廉家的孩子近來夜咳,來換了些蜂蜜。”母親憐愛地看著少年,想去摸摸他的頭,但又想到他早已非昔日孩童,便又忍住了。
歲月如流水,匆匆十數年,仿佛不過隻是轉眼之間,便已然過去了。